第69章

張鳳華這次上四年級不是一帆風順的。

很多人不送家裏的女孩子去上學,就算去了,上到二年級三年級,會算數,會寫名字,會認常用字,就可以了。

就像她的兩個妹妹,也到了上學的年紀,不過趙來娣不同意,就沒有人特意提出讓她們姐妹兩個去上學。

張鳳華三年級畢業,趙來娣已經覺得可以了。

她都已經上到了三年級,差不多了。

但是張鳳華很想繼續往下念。

除了兒子,剩下的三個女兒中,趙來娣确實最疼這個大女兒,她的成績也很好,一邊念書,一邊輔導兩個妹妹功課,還能把家裏的裏裏外外打點得妥妥當當,她這樣哀求自己,趙來娣只能罵她敗家,終究還是同意讓她繼續往下念了,不過她也有要求。

她繼續往下念,那就要把錢花的回本,她兩個妹妹她是不打算讓她們上學了,但是她這當大姐的要負責教會他們,不能比別人二三年級畢業的差。

張鳳華一直都有教兩個妹妹學習,這對她來說不是什麽問題,媽媽不說她也是要認真教她們的。

上了三年級,班級裏女生的數量銳減,張鳳華她們班裏就只剩下兩個女孩子,其他的都回家去了。

到了三年級的沒有一個10歲以下的,上學的不僅要花錢,還不能掙工分。

因為這個舉動,趙來娣也被一些人說她是疼愛女兒的。

她這樣不能說疼愛女兒,還要怎麽算呢?

一般來說,答應孩子念四年級,五年級也會給念,不然就差一年能拿到畢業證書,這也太虧了。

張鳳華拿到小學畢業證書看來是沒問題的。

有不少的人家別說女兒了,兒子都不會讓繼續往下念,就比如距離蘇茴家不是很遠的方順。

除了她家的大兒子上到了三年級,其餘的都沒有上過學,不論是兒子,還是女兒。

他們一輩子在田地裏頭打轉,學會認字有什麽用呢?

還不是繼續拿着鋤頭在地裏刨食,只要學會寫自己的名字,學會算術,就可以了,不做個徹徹底底的文盲夠用就行,何必去廢那個錢。

這并不單單只是一例,而是常态。

像蘇茴因為是老師的緣故,能拿全工分,還有張保國,他也會去看看有什麽活計,下地,盡量多掙一些工分,這樣子一年做下來,去年掙了十三塊多,這是全部的收入。

堪堪跟這一年他們的學費支出打平,可是這是在他們沒有其他支出的前提下。

雖然說農家大部分都能自給自足,但有些東西是沒辦法自給自足的。

一個是鹽,一個是火柴,一個是生病,另外一個就是難得的大頭支出,比如說家裏的柴刀鐵鍋等等鐵器損壞需要修補的支出,如果要購買的話,更是不得了,鐵制品在大煉鋼鐵時期,就大幅度就變得稀缺了起來,現在買個鐵鍋要幾十塊,還要工業券,不好好存個幾年,根本就買不起,更別說,除了這些日常支出以外,還有人生大事,子女年紀到了,都要準備,有兒子的,要給準備房子彩禮,疼愛女兒的,要給女兒準備嫁妝,一年到頭根本存不下多少錢。

所以這時候的人才會把家裏的牲畜看的那麽重,養一頭豬賣出去就是小幾十塊錢,家裏的雞伺候的好了,那源源不斷的雞蛋就是他們的錢袋子,可以把家裏的火柴、鹽等瑣碎支出覆蓋上,不用動不動就掏存款,大部分都活的小氣,是他們想活得這麽小氣嗎?

不是。

是這時候的生活逼得他們只能這樣,不然這頓吃了就沒下頓了,過完了今天,明天怎麽辦呢?

讓張鳳華繼續往上念,那就是六塊錢的支出,是他們夫妻兩個其中一人半年的工分。

不過張趙來娣也已經下定決心了,小學就到頭了,初中的話她是怎麽也不會吐口的。

女孩子念那麽多書幹嘛?

小學畢業就頂天了,再讀下去也耽誤找人家。

小學畢業就能拿的出手了,不然到時候男方還要嫌棄她讀太多書。

張鳳華依舊會在中午的時候去二嬸那邊寫作業,有什麽不懂的請他們幫自己解答,她上三年級,比她小的雙胞胎都跳級了,張鳳華說不喪氣是不可能的,但是她也的确沒有産生什麽負面情緒,她知道,自己沒有那麽多的時間去學習,上午上課,中午來這邊寫作業和解答疑問,回去後她根本沒有停歇的時候,不過因為教兩個妹妹,她的基礎打得很牢。

而且對于她的疑問,不用問二嬸,問自己的堂兄弟就能得到解答,就連雙胞胎也是,他們不愧是成功跳級的人,她的疑問他們幾乎就沒有答不出來的。

跟同齡人開口總是比較容易。

她也有想過,如果他們是自己的親兄弟,二嬸是自己的親媽,會怎麽樣呢?

她想,或許根本不用她求,她就會讓自己接着繼續往下讀,小學畢業還有初中,初中畢業應該還可以上高中吧,一直往下讀,如果不是大學沒有了的話,或許還可以繼續接着念大學?

她不會因為自己是個女孩子就禁止她念書,不會說浪費錢,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沒有問過,但是張鳳華就是有這種感覺,很肯定。

但是沒有如果。

二嬸不是自己的媽媽,她是自己的二嬸。

她現在這樣也不差了,最起碼她有了上學的機會,現在還可以接着往下念,應該可以念完小學,對比起兩個妹妹,她已經占了很大的便宜。

不過,她喝着甜甜的綠豆水,這裏面加了一點糖,甜甜的,她一小口一小口,珍惜的喝着,喝的很慢。

二嬸真的好好啊,還給她們煮了綠豆糖水,她還鼓勵自己了,說要自己好好學習,加油往下念,不用顧慮太多,照着自己想走的路勇往直前……

她是支持自己往下念的,二嬸真好,她一定會努力學習的!

她很珍惜機會,就算不能跟他們四兄弟比,但也不能太拖後腿。

張成業在張保國上初中的時候,還以為他會取消早上的訓練,但他沒有取消,因為要早一點趕路去鎮上,他選擇了早起。

自動自覺的讓人老懷大慰,有這麽一個參照物豎在前面,實在很容易讓人對自己家不争氣的孩子怒火高漲,當初他督促他們,一個個的,堅持不了太長時間就叫苦,哪像人家,這麽久了都沒有說過一聲累,說過一聲苦。

那一身的風采,有的時候看到他,恍惚間就有種自己回到了當初在部隊裏的生活一樣。

這樣意志堅定、有毅力、有耐心的好孩子,不送他進軍隊,真是太可惜了。

不過他現在個頭是達标了,年紀還不行,還要再過幾年。

他把他送回去,某方面來說,也是為國盡力,幫國家輸送好苗子,保家衛國,護衛疆土。

相對比之下,他的弟弟保國就有些遜色,他的毅力沒有他哥哥好,意向也沒有那麽堅定,不過堅持了一段時間之後,他的毛躁性子被磨平了些許,更穩重了一些,也是一個很不錯的苗子,就是比他哥差一點。

而且他腦袋機靈,一點就通,時不時的還有一些讓人不知道怎麽回答的奇思妙想,活潑,跟他大哥的穩重相比較,是另一種性格。

或許老人會更喜歡這一種吧,嘴甜會說話,會磨人,不過,他個人來說更偏好他哥這一種就是了。

對于蘇茴來說,家裏有了個初中生的影響也不大,雖然初中是全天制的,但是下午四點半放學,回來五點,就是在冬天,天也沒有黑,也就是中午少了個人吃飯。

不過影響也不能說沒有,除了休息日,他下午原先還能下地幹活掙工分的,現在都沒辦法了。

他白天都要在鎮上度過,待了一段時間之後,他适應了學校的現狀,經常在學校的圖書館裏面消磨時間。

雖然圖書館裏面的書很多都被拿去扔了燒了,但是剩下的那些數目對于他來說依舊龐大,各個科目的都有,而且因為他們鎮上就一間中學,包含了初中和高中,所以涵蓋的面比較廣。

他每次去都能找到自己要看的書籍。

在學校待久了之後,他也發現了一些貓膩。

比如說黑色的存在,有的同學比較富裕,從吃的還有穿的方面就能看得出來,大家都是吃雜糧粗糧的時候,就他碗裏的是餃子饅頭米飯,這家裏條件不好,能吃得起這個嗎?

然後他就被眼紅的人舉報了。

一下子,沒有人趕冒頭,哪怕這些東西來歷正當。

為了避免出問題,張保國帶去學校的午飯基本都随大流,他早上晚上都在家裏吃,有足夠的時間把他的那份塞到肚子裏,何必帶到學校大庭廣衆之下引起争端。

看了好幾場莫名其妙的鬧劇之後他只覺得堵心,他一點也不想自己成為演鬧劇的一員。

不過,觀察久了以後,他也會細心的發現某些事情,比如說,他們學校背面的那條小巷子,常常會有步履匆匆的人經過。

他們要去哪裏呢?

原先以為只是單純的路過,但是偶然看到一個人懷裏露出的東西,他才恍然,然後找了個中午休息的時間遠遠的跟了上去。

他跟着隊長伯伯這麽長時間不是白學的,沒有被人發現。

然後他就跟到了一處四通八達的小巷子,這裏的人警惕性都很高,一雙眼睛眼看八方,為什麽這麽警惕?

少年的心提了起來。

滿腦子都是電影裏的特務、細作、漢奸……

作為華國的一份子,他也能為……

他的一腔火熱報國之心,在看到兩個人跟做賊似的交易了一小袋的大米之後被潑了冷水。

特務什麽,應該不會這麽珍惜的換兩斤大米吧?

還是說,大米有其他更深層次的含義?

在陸續看了幾單大米、豬肉的交易,乃至還有雞蛋的交易之後,張保國沉默了。

他剛剛是想多了吧,這或許就是傳說中鎮上的黑市?

黑市是不被允許的,只有在國家規定的地方才能允許交易,所以私底下偷偷地買賣就被稱為黑市,沒有固定的攤位,被人抓到後果嚴重,現在這種小巷四通八達,有人來就能看見,然後立刻找路子逃跑的地方才是最合适的“擺攤地點”。

他想要立功的想法泡湯了,不過他轉念又興奮了起來。

這就是黑市啊,可以自由交易的黑市,在這裏,應該可以把自己的東西賣了換更多的錢。

要不他也試試,他有些興奮的離開了,他在這裏待的有點久,這附近已經沒有人了,看來大家的警惕性還是很高的,如果他真的想要賣東西的話,一定也要提高十足的警惕心,要是被抓到了,後果不堪設想,所以要提前想好,出現萬一情況的時候他的逃跑路線,确保自己不會那麽出現意外。

剛剛看到他們都是有意低垂着臉,要麽用帽子,要麽用其他東西遮擋着看不到正臉,身上的衣服也很普通,很常見,幾乎沒有什麽可以辨認的特點。

他的年紀不大,不過他個子夠高,如果用草帽之類的遮擋起自己的臉的話,故意壓低自己的聲音說話,不認識的人不會知道他還是個小孩。

他在路上想着細節,回到學校的時候,臉上全是平靜,就像是離開學校出去散了個步一樣,讓人看不出一絲端倪。

他是個喜歡謀而後動的人,心裏有了想法之後,就開始做準備了。

一次都踩點,或許是碰巧呢,他要先摸清楚規律才好行動,他對戴着紅袖章的人也前所未有的關注了起來,注意他們的出現的規律和時間。

他心思藏的很好,就連蘇茴也沒有察覺到他的這份心思,還是他主動交代的。

之前對鎮上的黑市沒有了解,但是随着他了解的越深,他就越覺得,他媽媽可能、大概、應該、也許也去過黑市吧。

當初剛分家的時候,他們家除了必要的東西,其餘的基本上都是自己添置齊全的,當時媽媽手裏還有些錢,後來媽媽打獵自己家吃了不少,但是肯定還有別的換了別的東西吧?

他們家吃細糧的頻率相比起別人家高了不止一點半點。

那些細糧從哪裏來呢?

不過他蹲守了幾次黑市,都沒有在那裏看到自己媽媽的身影,換了地方也沒看見過。

黑市它不是固定的,還有別的地方,不然老是固定在一個地方,就算地利比較好,方便離開,也容易出現問題。

是正好錯開了?

他試探性的問蘇茴:“媽媽,你對鎮上的黑市怎麽看?”

蘇茴正在做飯的動作微不可察的一頓,她側過身來,眼睛裏帶了點笑意:“怎麽突然問這個,發生了什麽?你去黑市了。”

話語不是疑問句。

根本瞞不過媽媽。

他幹脆利落的承認了:“對,我好奇跟着兩個人,在他們身後看到他們的交易,吃的用的都有,不過大部分都是吃的東西。”有的應該是沒有糧票了,只能花高價買糧,有的是供銷社缺貨,私底下從別人那加價購買,有的就是供不應求,買不到。

他看着蘇茴:“媽媽我也想試試,我打聽過了。”

他稍微喬裝打扮了一下,問了幾次價格:“一條一斤多的魚。可以賣兩三毛錢,自己曬的菜幹也有人要,一斤可以賣一毛錢,還要幹蘑菇,幹木耳。”都比供銷社的收購價格高,最低也是高0.5倍。

蘇茴看着他躍躍欲試的眼睛:“保國,你要是被抓到了,基本上就不可能進部隊了。”

張保國猶如被潑了一盤冷水。

“……”

蘇茴在鍋上灑了一圈油,随着溫度的升高,在鍋上灑了幾粒剝好的蒜,熱油火辣辣的把蒜的香味激發,她這才把豆角放下去炒。

“做一件事之前,先想想失敗的後果,大到不能接受的時候,可以換一個途徑。”

她指着家裏的油罐子:“你之前不是問過我,家裏要節省用油,不然會不夠用嗎,但是你看,我們家的油罐子見過底嗎?”

張保國眼睛裏亮晶晶,他知道,媽媽接下來要說什麽了,他先比了個噓的手勢,在周圍轉了一圈。

很好,還是沒有人。

看到他的動作,蘇茴眼裏帶笑:“你肯定也有猜測,我可以給你一個肯定的回答,但是你知道我是怎麽做的嗎?”

“而且就連最親近的你都不知道我是怎麽做的,我保證,沒有人知道它們的來歷。”

一開始是在黑市買的,後來就是她的芥子空間裏種植的,除了她自己,沒有人知道。

張保國:“媽媽,你是怎麽做到的?”

他沉思:“媽媽是利用進山打柴的時候去的嗎?”

他猜中了時間,畢竟這個很明顯,上午除了休息日,她都要上課。

媽媽進山打柴、挖藥草,有收獲了,應該就直接送去黑市賣了吧,或者直接換成自己需要的東西。

不過媽媽基本沒有怎麽耽誤過回家的時間,是一定能在時間內賣出去?還是說……有固定的客戶?

蘇茴蓋上蓋子,蹲下身體把柴往裏推了推。

“我有一次帶你去醫院送草藥,你還記得嗎?”

張保國點頭。

它們處理好的草藥,基本是拿去醫院的藥房。

收購的價格還可以,因為他們處理的是最好的,但是因為量不多,太常見的草藥醫院經常不收,已經有了,所以收入有,但不是很多。

“你可能沒有怎麽注意,我當時還拿了兩條魚給收藥的醫生,我當時跟你說是謝禮吧,當時有別人在,後來我再去的送藥他就按照市價給錢給我了。”

張保國:“……”完全沒注意到這點。

“所以不是什麽謝禮?”

“對。”

“還有,你還記你孫強叔叔前段時間剛拿走的幾罐子醬嗎?”

張保國點頭:“我記得。”還是他去跑腿的。

“那個只有兩罐是他要的,其餘的都是他同事的,你還記得你拿回來的那一包東西嗎。”

張保國:“……記得。”

也是他拿回來的,不過他記得那不是孫叔叔朋友家多出來的東西,轉送給他們的嗎!

蘇茴給他眨了眨眼睛,嘴角笑容的弧度張保國看了飽受打擊:“所以,你覺得我去黑市了嗎,要是有人來找茬,你覺得我們這樣子會出問題嗎?”

這明明就是同志友愛的證明啊!跟黑市有什麽關系?跟交易有什麽關系?

張保國:“我要好好想想。”

之前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過,現在猶如被揮散了那一層迷霧,隐藏的東西若隐若現了起來。

他想到了每次大包小包郵寄的貍貓叔叔,還有經常拜托媽媽做醬的知青點衆人。

張保國:“……”

他還是太年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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