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雖已是臨近冬日,這般身心投入地練了一個時辰的舞後,還是出了一身的汗。

出了房門冷風一吹才覺好冷,紅衣與二人匆匆告辭,小跑着往綠袖房裏去。

綠袖正在房裏裁着布,是那日齊伯幫紅衣尋的活,無奈紅衣不會,就只好讓給綠袖了。

“回來了?怎麽樣?”綠袖拿着剪刀剪得小心,頭都沒擡地跟她打招呼。

“還不錯。”紅衣笑道,“都是好容貌好身段,我要是陛下,一準喜歡她們。”

“……你真敢說。”綠袖被她這妄議君王的言辭弄得啞了一瞬,而後睇了睇桌子,“銀耳蓮子羹,廚房給你送來的,說是司樂吩咐的,趁熱吃吧。”

紅衣還真有些餓了。

端起碗來吃了一口,熬得軟糯的銀耳在口中暈開淡淡甜味,另還有一股別樣的清香,味道與口感俱佳,她笑了一聲:“有日子不吃這個了。”

一小碗很快吃完,紅衣倚到榻邊,無所事事地看綠袖做衣服,看了一會兒就犯起困來。

迷迷糊糊地打盹,好像還做了夢,忽聞綠袖一聲驚叫,吓得她驀地醒了,頭一個反應是縫衣服紮了手。

睜眼卻見綠袖就站在榻前,滿目驚恐地望着她:“紅衣你……你臉上怎麽了?”

離赫契愈近的地方,大夏的氣息就愈少了。

狂風卷起細沙,接天連地的一片暗黃,連太陽上都像是覆了一層灰塵,光芒看不真切。

這已是大夏邊境的最後一個村子了。

同樣是他上一世的這一日走過的地方,但在風沙散盡後……也和此前的六七座村莊一樣,被赫契屠了個盡。

他卻是至今不知出了什麽岔子。

“大人……”随在身後的士兵試探着喚了一聲,顯想知道他下一步打算怎麽做。

大将軍下令抓個活口回去,可這一路馳騁已走了很遠,還沒有見到半個赫契人。

席臨川未答,目光凝在離得最近的一具屍體上,胸中憤然難壓。

再向西二十裏的霁連河邊,是赫西王的軍隊駐紮的地方。上一世時他在那裏取了赫西王的首級、另還斬虜二千餘人,這一世一路看下來……

直想将這數字翻個倍,以雪此仇。

“長陽那邊可有信了?”他問了一句,懸着一口氣等着答覆,想知道是不是那人往外遞了什麽消息。

“有。”即有人策馬上前,取出一只信封呈上,席臨川屏息,拆開封口火漆。

“未與外人相見、未見信件送出長陽。連日來入夜灑掃,清晨睡至晌午,今起教習兩宜寧家人子樂舞。”

席臨川在稍松了口氣後,心弦繃得更緊。上一世時唯一出了岔子的,就是紅衣這一環,這一回既和她沒關系,便是又有了別的隐患。

而這個隐患是什麽,一行人一無所知。

“天黑前到霁連河。”他說。手中信紙一折擱回信封中,交還給手下保管。

八百輕騎一路飛馳而過,在已漸昏暗的夜色中馳過毫無生機的村莊,馬蹄踏過死寂留下的蹄音顯得空洞。

“大人,前面不遠就是霁連河了。”有士兵禀道,席臨川勒馬,在那句前世此時說過的“準備夜襲赫西王大營”到了嘴邊時驀地噎住。

一路而來所見的不同之處讓他不得不添一分小心,沉了一沉,道:“去看看。”

片刻後,那差去一探究竟的士兵折了回來,很快已至眼前,抱拳而道:“大人,前面無人。”

衆人都一怔。

席臨川望向遠方,心中的疑雲與蔓生的恐懼被推至了極處。

這不僅與他上一世所歷之事不同,與清晨領命前得知的情況也不一樣。那是早一步來過此處的探子傳回的信,也就是說,至少在前日晚,赫西王的軍隊還是駐紮在此處的。

一切變故都是兩天之內發生的,可是……原因呢?

摒開因兩世不同帶來的困擾,席臨川深吸了口氣,思量少頃後,遂道:“陰崖。”

“大人?”離得近的兵士聽言一怔,“陰崖?”

“赫西王在陰崖。”他道,篤定的口吻讓旁人聽得一愣,頓了一頓,解釋下去,“赫西王的屬地在赫契西部,調到東邊來就是為了阻擋大夏軍隊長驅直入。陰崖是此處與赫契王廷間最适合設防的地方了,易守難攻,赫西王必是撤去了陰崖。”

“那我們……”先前說話的那兵士思了一思,猶豫着道,“大将軍說捉個活口回去問話,這陰崖……”

“紮營。”席臨川一笑而道,“就地紮營。就這一晚上,各位擠一擠,能少支一頂帳子就少支一頂。馮暨,你帶五十人去最近的兩個村子再走一遭,能拉的糧食都拉來。”

這般安排似乎忒奇怪了些,馮暨聽罷雖是領命去照辦了,卻顯然滿臉迷茫不知所雲。席臨川下了馬,前行了幾步,視線越過眼前的霁連河又看向很遠之外只能尋得個模糊輪廓的陰崖,眸中殺意騰起:“方圓兩裏外設伏。”

情勢再變,也變不了赫西王部糧草不足這一條。

兩世裏都是一樣,雖則赫契蟄伏邊境觊觎大夏已許多年,但會在這一年燒殺搶掠得讓人忍不得都有同樣一個輔因:旱災。

自大夏西邊部分地方至赫契全境大旱了兩年,這于大夏而言還好,朝廷調撥了糧食用以赈災便緩解了百姓燃眉之急,可于赫契來說,全境的大旱不止鬧得種不得東西,就連牛羊都沒了吃的。頭一年生生地熬了過來,次年伊始,他們就把這份對上蒼的仇恨鍛造成了屠刀,兵指大夏。

所以已歷過一世的席臨川十分清楚赫西王的部隊有多缺糧草。上一世他此戰告捷後曾着人清點,回禀的結果讓大将軍都吃了一驚:赫西王部的糧草,最多還夠撐上三天。

這一世旱災猶在,這一點便難有變數,途經那些村子時所見的痕跡也看得出:沒将糧食全帶走顯是因為走得急,但所有牲畜牛羊一類的活物都帶走了。他認真看過幾個農戶家中,連個雞蛋都沒留下。

那麽,他們若探到此處有一支人數不多卻糧草充裕的軍隊,免不了是要來搶上一遭的。

赫西王殺了那麽多村民,他就要用村民留下的糧食引赫西王來奉上項上人頭。

河岸兩遍土地豐沃,樹木長得茂盛,十分适宜設伏。

糧草就位人也就位時,白日裏的豔陽已是僅在天邊剩了個沿。席臨川四下裏看了一圈,看看弓箭齊備的衆人皺了眉頭:“換弩。”

“……”眼前的士兵一愣,忙道,“弩箭不夠啊大人……”

“夠了。”席臨川揚眉一笑,“打這一仗夠了,赫西王帶出來的人沒有你們想的那麽多。”

那士兵愕了又愕,怔了好半晌,未敢說信或不信,只是領命上馬,去周圍各處傳令:換弩。

天邊最後一抹散着金光的紅暈消褪不見,紅衣對着鏡子牙關緊咬,一邊覺得臉上癢得厲害,一邊又不敢撓。

兩邊側臉起了一溜小紅疹,像是過敏的症狀,她卻完全不知自己這是對什麽過敏了。

剛才只吃了一碗銀耳蓮子羹而已,只能是對這裏面的東西過敏,可這裏頭的原料按理又都溫和得很。她翻來覆去想了一遍沒琢磨出是哪一樣有問題,跟綠袖借了塊面紗,遮着臉去了樂坊裏的小廚房,把羹裏有的銀耳、蓮子、枸杞分別煮了一點來吃,每樣吃完等一刻工夫,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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