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那人該是戶部派下來的官員,估計是來詢問情況的。明顯一臉的不耐煩,卻偏偏口吻溫和得很,好像竭力耐着性子不跟這些問十句都不一定答上一句的小孩發火。

紅衣一陣感動,她知道因為心理陰影,這些孩子有好幾個不愛理人,雖則孩子可憐,但辦事官員能照顧到這一點也是不容易。

于是上前同那官員寒暄幾句,和氣地道了謝,又從點心中拿了一盒擱在他手邊,算是勞他走這一趟。

再多的她也給不了了,發善心歸發善心,如今大事落定她還得為自己留份錢、替自己謀算謀算,還想盡早贖身呢。

邁進第一進院,能聽見次進院的嬉鬧的聲音,但院門關着看不到門;推開次進院門,紅衣銜着笑擡頭看去,身形僵住。

席臨川同樣身形僵住。

下一瞬,紅衣看到他迅速将手裏的東西背到了身後。卻因原本她也在怔神,沒能看清是什麽。

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席臨川已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到她面前時簡短地解釋了句“戶部來辦事,我随意看看”便繼續走了出去,她再回頭看他時,看見的是一抹挺拔的背影,至于手裏拿着什麽,她還是不知道——原本藏在身後的手已拿到前面去了。

紅衣突然有點抑制不住地好奇,多瞅了他兩眼,她轉回頭看向正在院中玩耍地幾個孩子,招手叫了一個素來和她親近些的女孩過來:“燕兒,他幹什麽了?”

“沒幹什麽呀……”燕兒一歪頭,不解地看看她,而後又道,“好像……剛才和阿遠哥哥說話來着,我沒注意。”

……說話來着?

紅衣蹙蹙眉頭,又叫了阿遠過來,問得多少有點不放心:“阿遠,姐姐問你,剛才和你說話的那個人,手裏拿的什麽?”

阿遠擡頭望一望她,結果,竟是一字一頓地告訴她:“他不讓我告訴姐姐。”

……怎麽還有意瞞她?!

紅衣面顯愠色,剛想威逼利誘一番,阿遠又道:“他還說,如果姐姐非要問個明白,就贖不了身了。”

紅衣頓時斷了問個明白的念想,感嘆這話真是切中要害。她把點心給孩子們分了,又去房中幫着秦媽一起收拾了一會兒房間。離開時時間剛好合适,大約到席府時,剛好是兩個家人子來習舞的時候。

她教舞教得細,知道時日不長也沒急于求成。仍從最基礎的身韻開始一步步練,數日下來小有所成,才挑了簡單的成舞開始教她們。

于此,杜若曾不服不忿地冷嘲熱諷過一陣子,說依她這個教法,只怕直到她們入宮,都學不會幾支舞。連虞氏一時都有些不滿,怕她誤事,好在她解釋得倒也很有道理:“急着教幾支舞是不難,但基本功不紮實,只能學一支是一支,學得再多也有跳完的時候。基礎學好了,自己編舞不是難事。”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就連杜若也沒的說,自此之後,她順利地教舞教到現在。

教舞所用的地點一直是樂坊最內一進院的正廳,紅衣正往裏走着,路過次進時,綠袖跑出來擋了她。

她正一愣,見綠袖面上喜滋滋的,沒說什麽就把一信封塞到她手裏:“喏,拿着。”

紅衣看了看,信封上無字,一時也沒拆,問綠袖是什麽,綠袖道:“方才齊伯送來的,說公子交待,那一幹孤兒日後不用你花錢——這是你先前花了的,給你還回來。”

“……”紅衣微訝,這才打開信封看了一眼,裏面一沓整齊的銀票。不禁喜形于色,覺得自己和“贖身”的距離又縮短了,把那信封交還給綠袖,作勢就又要走,“你先幫我收着,我教舞去。”

“你等會兒!”綠袖手上一用力又把她拽了回來,瞥她一眼,嗔怪道,“急什麽啊,光是這事兒,我晚些告訴你也一樣,還有另一個事呢……”

紅衣一門心思急着趕緊去“上班”,眼看就差一道門了被她攔住,再聽她這一副賣關子的口吻,心下生急,連連催她“快說”,綠袖水眸一翻,終于道:“公子許你接着做舞姬了。”

“……什麽?!”紅衣尖叫得綠袖耳朵都疼,綠袖揉揉耳朵,瞪着她道:“許你做舞姬!灑掃的活日後不用你管,夜裏可以睡個好覺了。我攔你是因今晚就有宴席,慶凱旋和公子封侯的。我們要先去正廳練着,你教完家人子就趕緊過來,別耽擱了。”

紅衣覺得驚喜無比,愣了又愣才猛回過神來,點頭應下。覺得原本不算太晴的天都又晴了些許,心底一片明媚。

這可說是她這些日子以來聽說的最好的消息了,她還是那個心思,只要能繼續跳舞,怎樣都好。

就連兩個家人子都覺出她今日心情大不一樣,休息時耐不住性子追問起來。聽她言罷,雖不太明白這事哪裏值得高興成這樣,也還是向她道了賀。

申時教完,紅衣幾乎是一路小跑地趕去了正廳。

換好舞服,站到那個顯然是給她留出來的位置上,深吸一口氣,大感這種一起排舞的感覺真是久違。

絲竹筝琴齊鳴,廳中曲樂缭繞、水袖飛揚地一直到了酉時才停。

衆人皆撤去側間,安安靜靜地歇上一會兒,等着一會兒傳歌舞。

在側間裏依稀能聽到賓客到來時仆役的通禀聲,沒聽幾個,紅衣就覺得暗暗心驚起來,當真都是實打實的“達官顯貴”,擱在現代,這大概就是一場普通人只能在網上八卦一番的上流社會盛宴——還不一定有本事八卦出什麽內容來。

歌舞的開始并沒有影響席間的觥籌交錯。為宴飲而備的歌舞多是這樣可看可不看,如賓客樂得多看一眼,必定覺得賞心悅目;可如無心去看、只想專心與旁人交談,這歌舞也絕對不會礙了誰的事。

但這并不意味着舞者可以不盡心。

旋轉間,談笑的賓客與同伴的裙擺在眼前飛速劃過,紅衣心無旁骛地追随着樂曲,心神與身姿融合,舞得盡善盡美。

一連跳了三支舞,皆是群舞,舞姬們分不出什麽主次。舞畢齊齊施了一禮向廳外退,一會兒會換歌姬來高歌助興,同樣多是宛轉悠揚的曲子,不影響賓客交談。

廳外涼風微拂,大半舞姬在片刻後又回了廳裏,綠袖她們往回走了。紅衣見狀,只道也沒自己的事了,剛要同回,卻被杜若喚住:“紅衣。”

幾人一并轉過頭,杜若走到面前,睇着她笑語溫和:“今兒來的人多,裏面人手不夠,你去侍奉何公子。”

紅衣淺怔,遂即意識到方才折回去的那一衆舞姬是回去侍奉賓客了。心裏莫名的不安,她掃了一眼其餘三人,正要多問一句,杜若已先行解釋了:“顧及着你們是長公主賜下來的人,該是服侍公子為先,但公子一直也沒那個意思。眼下府裏人手不夠,你得幫上一把。”

席臨川沒有納她們做妾侍的意思。

這一層紅衣還是懂的,從入府之初就多少聽說長公主把她們賜下來是含着對席臨川怎樣的“關照”。不過席臨川一直沒起過這心,長公主把她們以歌舞姬身份賜下來,他就真把她們當歌舞姬留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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