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何慶一陣語結。

席臨川絕口不提他方才所惱之事,他反倒不好繼續譏嘲下去。原想替父出這一口氣,眼下卻反被這口氣堵得郁結,面色發白地滞了一會兒,自知不能再繼續參宴,轉身離去。

整場晚宴自也不歡而散。

一衆賓客小心地同席臨川告辭後離開,也有席臨川手下的士兵氣盛,拿了劍就要追出去同何慶一較高下,被旁人強行攔下。

下人們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地收拾着殘羹剩菜,歌舞姬屏着息退出去,誰都不敢多言半個字。

在席臨川離開正廳半刻後,紅衣被家丁押去了書房。

她擡眼望去時,滿室被燭光照得明亮,席臨川坐在案前沒有看她。他的胳膊擱在案上,左手平展開來,右手拿着白練,有條不紊地在左手上纏了一圈,又一圈。

“公子……”她猶豫着喚了一聲。席臨川擡眼,對上她清澈而帶驚疑的目光時稍有一滞,而後道:“好好的宴席,攪得徹底。”

紅衣一愣,旋即輕蹙黛眉,争辯說:“他……動手動腳的,我總不能由着他。”

席臨川長緩地吸了口氣,審視着她,數不清已是第多少次因她而生了這種詫異感。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雖沒有這件事,但也有差不多的事。

席上助興的歌舞姬被賓客看上,并不罕見。那時他還未納紅衣為妾,她在席侍奉賓客時總十分盡心,遇到了“動手動腳”一類的事情,雖終究沒從了誰,但也應付得十分委婉。

後來是他先一步做了主,不讓她再在宴上侍奉旁人、後又索性納她為妾。但若假設一番,設想如他并未看上她、又有旁的富家公子想納她為妾,她是不是會拒絕……他并不知道。

可他至少清楚,就算是拒絕,也絕不是這樣硬碰硬的拒絕。

“我聽說他想納你為妾。”他凝睇着她道,“何不跟他去?”

紅衣一愣,覺得這問題奇怪極了,反問他:“我為什麽要跟他去?”

“你不是想贖身麽?”席臨川稍颔首,繼續包紮着傷口,“他若從我這裏要人,多少要辦得體面,會為你脫籍的。”

“……為了贖身委身他人?!”紅衣腦中一陣激蕩,想起在現代時避過的一次又一次潛規則,冷意更甚,“明明可以自己努力達成的事,何必如此?在公子眼裏……我們這些歌舞姬到底是有多下|賤?!”

席臨川凝在白練上的眸光輕輕一顫。

靜了一靜,他帶着遲疑,又問了一句:“那若是我想納你為妾呢?”

紅衣吓了一跳。

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敢相信自己并無聽錯,答得戰戰兢兢:“這……有什麽分別?我是為得自由而想贖身,不是……不是為一紙良籍身份而想贖身。”

完全不一樣。

她的想法,完全不一樣。

席臨川忽地笑了。手中白練纏好最後一圈,他将收尾處掖進中層,起座離席,出門前,向紅衣道了句:“去休息吧。大概過不多時,還得叫你起來。”

……什麽?

紅衣沒來得及問個明白,他已推門而出。留她在原地愣了一會兒,也只好懷揣着滿腹疑惑出門回房。

截止昨晚,她夜裏都還要清掃庭院,今天都還是上午睡覺。

是以“時差”尚未倒過來,紅衣回了房,躺在榻上睡不着,看看旁邊榻上睡得很香的綠袖,想聊天打發時間都不行。

從躺着變成趴着、又從趴着轉成躺着,直到有人來叩門。

輕應了聲“來了”,紅衣起榻穿衣,掌了燈去開門。

外面的婢子一福:“紅衣姑娘,公子叫你去一趟。”

果然是“大概過不多時,還得叫你起來”。

她随着那婢子走出樂坊,走的路并不熟悉,到了地方她倒也猜了出來——是席臨川的住處。

踏進院門還沒見人,就先聽到了對話。一聲音愠怒嚴厲,似在斥責;另一聲音則慵懶困頓,明擺着沒睡夠。

走近正屋擡眸一看,紅衣福下|身去:“大将軍。”

鄭啓站在房中也掃她一眼,轉而問席臨川:“她不是個舞姬嗎?!”

席臨川打了個哈欠。

一襲白色中衣褲看起來十分随意,他無甚規矩地坐在案前,手肘支在案上,一臉無所謂:“我都跟舅舅說了,不是大事。”

“你為個舞姬把何将軍的兒子打了還敢說不是大事!”鄭啓斥道,“你知不知道現在已鬧得滿城皆知,不用等到早朝,連陛下都會知道!”

“知道就知道呗。”席臨川沒有半點因他的呵斥而生的擔憂,反是一副想趕緊結束這番交談、回去悶頭睡覺的架勢。

這廂紅衣還維持着見禮的姿勢,觑一觑席臨川又偷悄悄鄭啓,覺得腿酸,悄沒聲地先起來了。退開兩步,畢恭畢敬,洗耳恭聽。

“你這脾氣……”鄭啓簡直氣結了,重緩口氣,索性道,“我不管你在不在意,明晚之前,你必須給何将軍一個解釋!”

“不是啊舅舅……”席臨川稍皺了下眉,“這事怎麽解釋?要不這樣……”他站起身,随手從劍架上提了劍起來,拎給鄭啓,“要不您替我取了她首級,給何将軍送去?跟他說這是他兒子想納進門的妾室,先送一半來,若何慶肯晾我,我再把另一半送去?”

那天大将軍是鐵青着臉離開的。

席臨川在鄭啓離開後就回了內間,紅衣猶愣在外廳,依稀看到他倒頭就睡。

暗度一句“心真寬”,紅衣未再多留,也離開他的住處,迳自回房去了。

綠袖不知是什麽時候醒過來的,紅衣回到房中時她正在房裏走來走去。腳下急而亂,好像遇到了什麽着急事。

“……怎麽了?”紅衣推開門看一看她,怔然道。綠袖即回過神,疾步行來,看一看她:“你沒事?”

“沒事啊。”紅衣一哂,轉身重阖上門,解釋道,“大将軍來了,為晚宴時的事。公子把人擋走了。”

她忍住了沒說“公子把人氣走了”。與綠袖一并在榻邊坐下,掂量一番,還是禁不住好奇:“公子那‘私生子’的身份是怎麽回事?”

從前聽說的,一直是席臨川身份尊貴,是當朝皇後和大将軍的外甥。驀地來了“私生子”這麽一出,反差着實太大。

“公子十四歲就自立府邸了,你當是為什麽?是他母親嫁了人……”綠袖壓着聲小心地說着,臉上還是難掩女孩子議及八卦時的神秘之色,“聽說早些年,皇後還沒進宮、大将軍也還沒有從軍,二人加上公子的生母,姐弟三個都在敏言長公主為奴。公子的母親和府上一小吏私通有了身孕,那小吏不敢認,公子就這麽不明不白地被生了下來,一直是母親帶着。後來……後來鄭家飛黃騰達,他母親嫁了個陳姓人家,公子在那戶人家住了些年,再後來就到長陽自立門戶了。”

紅衣聽得詫異。這麽說來,當朝皇後、大将軍鄭啓還有席臨川的母親,也都是從賤籍脫出去的?

如此下來,席臨川還那麽瞧不起她這舞姬、輕賤人命,顯得更混蛋了……

“紅衣姐姐!”外面聲音一想,帶着困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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