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周遭衆人紛紛讓出道來,一行禁軍下了馬,為首那人抱拳禀道:“陛下有旨,傳冠軍侯、何公子,冠軍侯府歌姬縷詞、舞姬紅衣入宮回話。”
席臨川冷着臉未作應答,握劍的手又要刺下。那禁軍猛奪上前,拔刀一揮擋過,就勢單膝跪地又道:“君侯請。”
原打算就寝的紅衣和縷詞皆被突如其來的聖旨驚得睡意全無。
全然不知是出了什麽事,二人在府門口碰面時都仍一頭霧水。眼見那一衆前來“接”她們的禁軍飛魚服齊整、佩刀寒光涔涔,紅衣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要被帶到城外亂刀砍死。
一路上都和縷詞縮在馬車裏,誰也不敢說話。
入了宮,宮門在背後關上的沉重悶響更驚得二人心底一震。
不敢吭氣地随着宦官往裏走,一直走了好遠,一座宮宇呈現眼前。高高的長階在夜色下頗具威嚴,整個宮殿俨然若一座巨獸卧在眼前,教人望而生畏。
又跟着那宦官拾階而上。
邁上最後一級石階,紅衣擡頭一看:宣室殿。
扯一扯嘴角,随着那宦官往裏走。
外殿已是很大。走到一半,依稀聽到裏面傳出來的訓斥聲:“長本事了!在鬧市把人打成重傷,若禁軍再晚去一步,就要鬧出人命來!”
好像是大将軍鄭啓的聲音。紅衣與縷詞相視一望,繼續往前走去,邁進次進殿門。
入目便見一抹玄色端坐主位,紅衣還沒來得及多看一眼當今帝王是什麽模樣,就被縷詞一拽,一并跪下施大禮:“陛下聖安。”
殿裏靜了好一會兒。
席臨川正由太醫包紮着臂上傷口,側坐膝上,一腿直着一腿彎着。目光一掃二人,毫無規矩可言地道了一句:“大晚上的,還真傳她們來?”
“不然呢?”鄭啓怒道,“這事再不給你料理清楚了,你還不得鬧到何将軍府上去!”
紅衣與縷詞愕然一望,尚不知出了什麽事。
“哪有那麽嚴重?”席臨川無所謂地一笑,搖着頭滿是不屑。
皇帝手指在案上一叩。
只輕輕一響,衆人皆噤聲望去。
“朕繼位十八年,還沒見過誰敢在幾日之內讓朕叫進宣室殿來罵兩次的。”
皇帝沉然說着,那邊,席臨川好像被太醫觸動了傷口,“嘶——”地抽了一口冷氣,而後回話說:“臣出生十八年,也是頭一回在幾日內被陛下叫進宣室殿來罵兩次。”
“……”皇帝眉頭一挑,“你想說什麽?”
“這不是說明事出有因嗎?”席臨川答道。不耐煩太醫慢條斯理地包紮步驟,眼見快收尾了,索性把白練奪過來自己收尾。站起來活動兩步,他一指還跪在門口的二人,“這兩個,臣府上的人。一個被何慶在臣眼皮底下欺負,一個在離臣府邸不遠的地方被人奸污,臣還不能出來讨個公道了?”
皇帝稍一颔首,未作置評,只問:“為什麽不報官?”
席臨川答說:“她們兩個在賤籍,不比何慶顯貴,欺了白欺。”
“所以你就當衆把何慶打成重傷?”
“才打成重傷那是禁軍來得快……”席臨川脫口而出,被鄭啓一喝:“臨川!”
“……”他咳嗽了一聲,正了正色,而後改口,“臣早說過律例裏太不把賤籍當人看。”
鄭啓又喝了一聲:“臨川!”
“……舅舅,您不能什麽都不讓我說。”席臨川蹙着眉頭看過去,一副比鄭啓還不高興的樣子。
紅衣靜靜聽着,心裏的滋味說不出來。一面覺得席臨川句句都對,一面又覺得這話和他從前的所作所為擱在一起想,實在……
滑稽!僞善!不可信!
“起來。”席臨川口吻随意。
明顯只能是對她二人說的,紅衣未及多想就要起身,縷詞卻一個勁兒地在旁邊拽她。
鄭啓睇着席臨川,耐着性子:“陛下還沒發話呢。”
“又不是她們兩個的錯。”席臨川語氣閑閑,一擡手示意二人起身,而後轉向皇帝,平平穩穩地拜了下去,“但憑陛下發落。”
“好賴話你都說了,現在說但憑朕發落。”皇帝的口吻淡淡泊泊的,好像有點愠惱,也有點好笑的意味,“得了,去跟何慶賠個不是,這事到此為止。”
“諾。”席臨川一應,很快續言,“但臣若向何慶賠不是,何慶也得向縷詞賠不是。”
驟然一陣靜。
連紅衣都被席臨川這提要求的方式說得輕抽涼氣,偏席臨川頓了頓,又面不改色地續道:“縷詞可以不原諒,但何慶必須說。”
紅衣提心吊膽地等着,覺得宏偉的大殿愈發懾人,擔心席臨川這麽得寸進尺下去會不會觸怒聖顏被拖出去砍了、然後拖累得自己和縷詞也被拖出去砍了。
如是那樣真是很冤。她和席臨川才不是一路人,她比皇帝還不待見他呢。
“好吧。”
聽到這兩個字,紅衣心頭驟松,而後微微訝異,皇帝居然答應了。
她先一步離開了宣室殿,沒能目睹何慶向縷詞道歉的過程。揣着點好奇在殿外等着,等了約莫一刻,才見三人一并從殿裏出來。
席臨川沒什麽表情、縷詞也沒什麽表情,但何慶的臉色難看極了。
紅衣看了看,沒吭聲,與縷詞一起跟着席臨川往長階下走。
“皇後安排了住處,就在宮裏住一晚。”席臨川随口同二人這樣解釋了一句,沒有回過頭看她們什麽反應。
宦官帶着他們走了很遠,東拐西拐的,大多數時候都是直角。紅衣在裏面繞得發懵,什麽雜事都沒心思想了,就剩了感慨這皇宮真大,好像比北京的故宮還要大不少。
終于到了給他們安排的住處。
紅衣擡起眼看看,面前一方靜靜的小院;再回過頭看看,已經瞧不見方才去過的宣室殿了。
再轉回頭又是這一方小院,半點聲響都沒有,安靜得好像整個皇宮都跟它沒有關系。
那宦官先一步走了進去,燃明了內內外外的燈,暖黃暈開,才覺出些許生機。而後那宦官便向席臨川一揖,半句話都沒有、也沒有讨賞錢的意思,就告退了。
席臨川在院門口抱臂立了一會兒,一啧嘴:“看來明天還得跟姨母告個罪去。”
……啊?
紅衣愣着神,他已提步往院裏走了進去,又續一句:“今晚就這麽湊合着吧。”
前言不搭後語,細一想,紅衣又好像明白了點——多半是皇後也生了席臨川的氣,所以安排了這麽個冷冷清清的院子讓他“思過”,他明天說什麽也得去告個罪了。
院裏總共只有兩間屋子置着床榻。
席臨川自然睡正經的卧房,紅衣和縷詞睡在側間擠一張床。好在榻不小、二人又都身材苗條,寬敞得還能再擱兩個上來。
縷詞睡得很快。待她睡着後,紅衣意識到問題所在了……
只有一床被子,二人各蓋一半,但縷詞睡着後就習慣性地将被抱緊了她這邊能蓋的地方就少了。
她不管怎麽躺,被沿處都留着一條窄縫,這側間又離大門近,涼風嗖嗖地刮進來,弄得手涼腳涼的,越來越睡不着。
于是紅衣躊躇了一會兒,覺得還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