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這一世他和顧南蕪還沒有什麽交集,見面也只見過兩三次,但他多多少少對上一世的她還是有些印象的。
那是個很安靜的人,他給了她妾室的名分之後,她就心如止水地待在府裏。每月按時拿月錢,逢年過節若他備份禮給她,她就安然接受。除此之外再無別的糾葛,她從來不會主動擾他,就算母親厲斥她不會侍奉,她也不曾主動來讨他歡心。
遑論下毒害他。
席臨川細細斟酌着,緩緩道:“我不覺得是她。”
“她有一半的赫契血統。”鄭啓沉聲道,“你母親就不該挑她來。”
“您覺得是赫契人要殺我?”他皺起眉頭,鄭啓睇着他須臾,一嘆:“否則還能如何?與赫契剛剛又起了争端,你就被人下毒,又恰好是一個有赫契血統的女人奉的茶。”
席臨川沉吟着,一面覺得無論如何不會是顧南蕪所為,一面又不可否認鄭啓的猜測有些道理。
不該有這麽巧的事,且赫契确實有殺他的理由。
繼而自然而然地往另一個方向想了過去,各樣相互矛盾的念頭在腦海中撞個不停。
少頃,他終是緩下一口氣,先朝外面吩咐了一句:“帶顧氏來。”
門外有人應了一聲,席臨川再度斟酌片刻,又向鄭啓道:“舅舅若疑是赫契人所為,我還要叫一個人來問話。”
鄭啓看向他:“誰?”
“來人。”席臨川揚聲而道,即有人出現在門口靜等吩咐。他眼眸微垂,斂去笑意語聲有力,“去樂坊,請紅衣來一趟。”
正在榻上輾轉難眠的紅衣突聞席臨川叫自己去,心中一陣緊張——感覺似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襲來。
而後又自己安慰自己,或許也沒什麽不好的事情——反正只要聽聞他叫她,她就總會緊張。
她從榻上爬起來,強定心神地迅速穿好衣服,坐在妝臺前将發髻簡單一绾,随手拿了支木簪子箍住,出門随前來找她的小厮同往。
雖已是夏天,深夜的院中仍有點涼飕飕的。輕風劃過柳條,柳枝微微揚起,在黑暗中看上去很有點鬼魅。紅衣覺得一陣陰冷,伸手攏住領口才覺得緩和了些,舒了口氣,沉默着繼續往前走去。
邁過那道院門時,霎時覺得好像到了另一個世界。
院中燈火通明,暖黃的燭光從房中溢到院子裏。廊下燈籠則有點微紅,在大氣莊重的橫梁下面拖拽出一道又一道暖色。
這一派明亮将紅衣方才緊張的心情也帶得平和了些。那小厮在門邊停了腳退到一旁,伸手向裏一引:“公子和大将軍皆在。”
紅衣點頭,微低着眉眼,移步往正屋的門去。
屋中安寂,她擡眼一掃,福身見禮:“大将軍安、公子安。”
“免了。”席臨川的聲音傳來,隐隐帶點并不明顯的啞意。紅衣站起身,忍不住擡眸多看了他一眼,席臨川也恰看着她,視線相觸間她一笑:“你等一會兒。”
她欠身,不明其意地依言退到側旁靜等着。過了會兒,院子裏傳來些動靜。
在她好奇地望過去的同時,席臨川與鄭啓也一并看了過去。
是兩個家丁拖着一個女子進了院,那女子好像在怕什麽,不住地掙紮着躲着不肯往前走。嘴雖被塞着,還是嗚嗚咽咽地想喊。
紅衣在這情境下詫異得說不出話,直至她被帶到了門外,兩個家丁不耐地一推,她被門檻一絆,跌進房來。
紅衣的呼吸有些發窒。
眼前這姑娘發髻散亂,有披散下來的長發撩在臉上,而在那縷縷青絲之後,是她從來沒見過的極度恐懼。
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也不敢眨一下地望着席臨川,她被綁在身後的雙手不停地掙着。嗚咽不停的口中顯然有什麽話,但因被塞了嘴,一句也說不出來。
席臨川皺起眉頭,睇了那兩個小厮一眼:“給她松綁。”
兩名小厮一應,當即上了前,解開縛住她雙手的繩子,又将她口中的帕子取出來丢到一邊。
席臨川凝視着她,短一喟:“南蕪,你知道什麽,自己說。”
“不是我……”她緊張得渾身戰栗,“不是奴婢下的毒……奴婢絕沒有想過要害公子!”
席臨川為作置評,不說信也不說不信,只問得更明白了些:“誰動過那茶?”
顧南蕪一愣。
“茶裏只摻了兩片鈎吻葉,皆浮在上面。你若說是被人後添了東西而你未察覺,我可以信。”席臨川語中一頓,“但你總該知道是誰動過那茶。”
顧南蕪一陣恍然,恐懼淡去三分,垂下首去,苦苦思量起來。
“你可以慢慢想。”席臨川适當地寬慰了一句,又忖度着做了些提醒,“有沒有和你不相熟的人動過?或是……服侍聿鄲的人動過?”紅衣被他淡掃而來的視線一驚。
似只是不經意地掃了一眼而已,快到不像是在暗示這正被問話的顧氏,但還是足以讓她覺得很是不安。
随後鄭啓也看過來,探尋的目光讓紅衣一凜。
她壓制着心驚看向顧氏,顧氏低頭認真思索了良久,神色終還是黯淡下去,緩緩搖頭:“奴婢不知道。”
紅衣稍稍松了口氣。
席臨川默了一會兒,再度擡手示意候在外面的小厮進來。顧南蕪登時慌了,神情緊繃地看向他,卻還是沒有改口:“公子……奴婢說的是真的,奴婢、奴婢是當真不知道……”
“送她回去。”席臨川平淡道,“這事跟她沒關系,讓她好好歇着。知會母親一聲,不勞她來了。”
他的口吻聽上去有些恹恹無力,卻讓一直緊張的顧南蕪立時安了心。起身施了一禮,随那兩個小厮一并離開,到了院中即有婢子迎上來,攙着她同走。
屋中靜了兩分,紅衣覺得氣氛更壓抑了。
“紅衣。”席臨川看向她,眼中無甚情緒,沉了一沉,道,“聿鄲剛到席府那日,在宴席開始前特地去找了你。”
她黛眉一蹙,卻未急着辯駁,欠身應道:“是。”
“他跟你說了什麽?”他口氣沉沉,沉得尋不出發問的語調。紅衣看過去,與他如炬的目光一觸,心裏一陣紊亂的悸動。
他果真是又疑她通敵了,雖則起因她至今不知,但有了那回的質問,這次的懷疑也不算出乎意料。
稍定神思,紅衣視線未作閃避,徐徐回道:“聿鄲公子送我的那個玉香囊——公子知道的。我因想籌錢,拿去當鋪當了。沒想到那是聿鄲公子名下的當鋪,聿鄲公子拿回來給我了。”
對于聿鄲後來所言的“賺外快”的法子,她自是只字未提——席臨川已疑她通敵了,再主動說出對方要她提供情報也太不怕死。
就算她說她沒有答應,他也未必會信。萬一他再在這樣的大事上存個“寧可錯殺”的念頭,她這條命必定就交代了。
席臨川睇一睇她,稍一點頭:“就這些?”
紅衣颔首:“是。”
他又問:“哪家當鋪?”
“敦義坊裏最大的那家。”紅衣回得快而不急,“不記得叫什麽了,但離孩子們住的地方不遠。掌櫃的親自看過東西,換了三百五十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