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送一個臍橙,這個進度還滿意嗎? (32)

……”孔宣似乎在認真思考,全然不在意對方語調的狠戾。

他擡手探向衣領,挑出龍淵送他那件高仿的幻海遺珠晃了晃,被黑布半掩的高挺鼻梁下,一雙薄唇欣然翹起。

竹葉青的視線被珠墜牽成一線,他的臉色驟然變了。

***

“奇門遁甲懂嗎?”孔宣耳中傳來龍淵的這句問,顯然他們已經摸進了竹林。

金鵬木着臉,“不懂。你懂?”

“我也不懂。”

周圍竹株分分合合,或寬或窄的小徑看似毫無規律地出現又消失,金鵬跟在龍淵身後走過一條又踏上另一條。

聽他這麽一說,金鵬腳下一頓,覺得跟着這貨瞎瘠薄走一點兒不靠譜,說不定要給鬼打牆打到印度洋去。

他倆剛在枯岩荒林給風狼群追得有些狼狽,衣袍沾了腥腐的狼血和碎肉,這會兒困在林子裏打轉難免心情焦躁。

金鵬抽出貫日化成一柄鐮刀,直接砍條路進去得了!

“不過孔雀懂!”龍淵好傲嬌的一擠眼,“他怎麽什麽都會?”

他怎麽會看上你!

金鵬這才留意到,一些竹枝有被明王真火燙出的焦痕,應該是孔宣進來的路上彈出火星給他倆留的路标。

龍族的夜視能力明顯強于鳥雀族,所以龍淵早就發現了這點。

事實上龍淵在初見奇門遁甲術時就想到了會有路引,孔宣搞壞那輛車的目的之一恐怕也正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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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頭頂一陣疾風掠過,巨大的黑影如陰雲般鋪蓋下來,萬竿斜竹随風傾倒,竹葉發出海潮般的沙沙獵響。

化作長鐮的貫日已經随主人的意念第一時間揮飛出去,切向兜頭撲來的巨隼腹部,像是下一秒就能将那覆滿柔軟黑羽的鳥肚子連同五髒六腑一并剖開。

可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金鵬認出了那只巨隼,英令!

貫日在削掉第一片羽毛的同時,驟然化成一條帛帶,似溫柔撫摸般掃過巨隼的腹部。

重逢的驚喜和訝然閃在金鵬沁水的眸光中,他垂手仰頭望向黢黑夜空。然而,還沒等那一顆劇烈跳動的心髒落回原位,轟——

英令的真身炮/彈般俯沖下來,将金鵬轟然撞出了百十米,林間留下一道泥土翻起的深溝,從他站的位置直延伸到仰躺的位置,兩邊無數翻倒的竹株,筍根裸/露出土。

“家暴嗎?”龍淵驚到咽血,鳥類這種推倒方式……有點兇殘啊!

☆、092

九重天上,靈音寺,八十一重玉階伸入雲端,赭紅高門緊閉,唱念的梵音随着袅袅香煙飄出飛翹檐角,蕩出杳渺鈴音。

恢宏壯麗的正殿之中,被金剛羅漢像環繞的八十一沙彌手持佛珠結定心印,木魚整齊劃一地發出叩叩敲響,餘音回蕩。

偌大的法堂內空無一人,白玉地磚上隐隐浮動着一面鋪陳開來幾乎占滿整間堂室的法咒,光結流轉,不時還發出類似水流阻滞的氤氲和震顫。

堂室的門被推開,谟多身披袈裟緩步走進來,立在法咒正中,面向佛祖金身行了個發大願的等身長頭,卻沒人能窺透他心中所求。

“你何必如此。”金佛似有靈般發出聲音,正是釋迦本尊。

谟多垂立,連平日兇悍的眉眼都顯出柔和,“弟子無悔。”跟着,他毫不猶豫地盤膝打坐在法咒陣眼上,以身飼陣。

金佛發出一聲似有若無的輕笑,又仿佛是嘆息,神情亘古悲憫無波。

這法陣是用來将釋迦禁在金身之中的,佛像無情無欲,無悲無苦,只要他不掙脫束縛便不用忍受蠱毒的摧折,也不耽誤他宣法布道、縱觀大千。

說通俗點兒,佛祖只要永遠留在金身裏,就會像個君主立憲制的王一樣,俗務他不必插手了,當個精神信仰和象征即可,這倒也不違反佛設。

反正釋迦有個忠實的狗腿谟多,論戰力谟多也不輸他,有什麽想法大可通過谟多下去執行。

他真身受限不假,但一不耽誤讀書看報,二不影響授業聊天,想開的話和從前也沒太大差別,畢竟佛祖的真身自由也沒随處溜達。

谟多的眉心開了一處硬幣大小的光點,在他偏暗的膚色映襯下,乍看就像腦袋被人戳了個洞,透亮那種。

源源不斷的白光被法陣從這處光點吸納出來,融入身下的法咒,法咒的氤氲和震顫漸漸平息,好似被修複一般穩定下來,白光愈熾。

“這樣下去,終有一日你的靈臺會被吸幹。”釋迦說,語氣平緩,聽不出感激或愧疚。

谟多:“弟子無悔。”

他十五歲起便跟随釋迦一同出世修佛,那時釋迦只有七八歲,年齡上他大了整一倍,再加上釋迦從小羸弱單薄,他便像兄長一樣照顧釋迦。

兩個半大孩子自小出家,無父無母、無親無故,很快便要好起來。師父賜名:釋迦谟多、釋迦牟尼

谟多不知想起了什麽,眉心結起,讓那白光收成窄窄的一條,像是随時會斷流的河道。

到底有多少年月,他就這樣一路扶護着釋迦登上蓮座,竟然連自己都記不清了。

釋迦和人辯經論道,他在一旁端茶遞水,明明那些道理自己也爛熟于心,就是不會像釋迦那樣信手拈來駁到對方啞口無言。

釋迦罹難渡劫,他以身為盾替他擋災除禍;釋迦飛升成佛,他是那只被仙及的雞犬……

到最後,世人只記得佛祖釋迦,沒人會記得那個為他修橋鋪路的自己,甚至他都不配再擁有“釋迦”這個姓名,他只是護佛金剛谟多。

人皇身邊的太監尚且擁有姓名為後世所記,谟多心說,他還真是放得下一切啊!怎麽就成不了佛呢?

釋迦飛升時,他不是沒有羨慕嫉妒過,畢竟他曾經有血有肉,有赤誠的付出和努力。

如果他們親如兄弟,為什麽不能分庭抗禮。

谟多臉上現出靈臺枯竭的虛弱和痛苦,這讓他面色又晦暗深沉幾分。

“可以了。”釋迦說,法咒停止吸納,讓最後一縷光飄曳在谟多額前,如不甘的牽絆。

谟多一怔,跟着關閉靈臺閉目調息。“弟子會有一日找到解藥,助我佛破除情毒。”

釋迦:“有毒的不是情,而是欲。”

***

嘭!

竹林的地面上又砸出一個人形巨坑,濕泥飛濺,龍淵啐了口嗆進嘴裏的土腥味兒後退幾步,萬分同情地瞥向坑底金光閃閃的鑲嵌物——金鵬。

巨隼黑壓壓地懸在低空,金色環眼赤紅如血,雙爪尖利如鈎,死死守住竹林的上空不讓他倆逾越半步。

英令這幅模樣明顯不正常,傻瓜都看得出來他被控制了神智,成了此間主人的看門傀儡。

論戰力,英令這個千年小妖自然要比大鵬金翅鳥略遜一籌的,可真幹起來,金鵬意在制服,最好能不傷他,而英令在玩命,把他往死裏揍!

龍淵覺得沒眼看,按說這是別人的家事,他不好摻和,幫着妻弟打老婆這種行為聽起來不太光彩。再說金鵬也未必樂意,自己的人自己收拾,他動手了很可能裏外不是人。

龍淵本想趁着這倆冤家互掐,敵人有生力量被金鵬牽制,自己先突進去跟孔宣會合。

随即發現他想得太簡單也太輕敵了,這片竹林顯然是個設了奇門遁甲之術的結界,他和金鵬能大搖大擺地進來是因為他身上的幻海遺珠。

進來之後就沒那麽簡單了,尤其是英令和金鵬這種破壞環境的打法,之前孔宣留下的路标盡數被毀,想必竹葉青也知道他們進來了。

于是鬼打牆幾乎打出了一條萬裏長城來,龍淵試了幾次都走不通,無論是認定一個方向勇往直前還是狂砍竹子破壞結陣,最終都還是回到這個一地鳥毛的家暴現場。

他大概猜到,英令守住的應該是唯一一處破綻,那裏的竹林上空有竹株無法觸及的上層地獄陰障,很可能是一道空中走廊。

孔宣還在獨自面對那個一肚子壞水、肝腸流毒的竹葉青,所以毆打弟媳婦這種事情很難接受嗎?并沒有!

龍淵揮手卷起林中的七盞鲛人燈,排列出北鬥七星的形狀,淡青劍鋒自他掌中化出,寒光映徹林稍。

跟着,他雙手握緊七星劍跨步深蹲,一劍刺入面前的土坑,将臉朝下的金鵬攔腰摳了出來。

“自家男人都壓不住,你丢不丢人?!”龍淵抖了抖劍刃上的泥,“舍不得滾一邊兒看着,我替你搞定他。”

“孔宣揍你真是揍得少了!”金鵬咬牙,提起貫日再上。

長棍在撞上巨隼右翼的前一瞬軟化成條索盤旋着纏過去,意圖将巨隼來個五花大綁将其困住。

巨隼全然不顧自己被縛的半邊身體,甩動左翼橫掃過來,鋒利的翼骨擦過金鵬一側臉頰,帶出長長一道血痕。

“怎麽一碰到就軟!怕不是個佯攻?”

龍淵掩面,心說,被孔宣揍難道不正常嗎?他家男人可是九重天受封的正牌明王,連佛祖都是他幹兒子,尊貴無比、俊美無俦,他攀個高枝撿到寶,做小伏低一點兒很吃虧嗎?那不是懼內,那是尊重!

你個大鵬鳥,啃了棵嫩草就得妻管嚴,是不是腎虛。

條索緊緊纏住英令一側翅膀,他卻仿佛無痛無覺一般掙紮反撲,黑色的絨羽雪片般簌簌飄落。

再這樣纏縛下去,怕是英令的一條手臂就要給貫日活生生絞下來了。

龍淵又看得有些心軟,不就是平時網購點兒小肉幹麽,就算撓臉,也不至于剁手吧。

同樣是腦子短路,孔宣那種就萌多了。

嘎——

一聲唿哨震顫林蕭,金鵬化出了大鵬真身,赤金雙翼展開,仿佛鋪滿了整個天際。

林中的竹葉沙沙震響,伴着遠處風狼陰魂不散的嗚鳴,鬼哭神嚎。

巨隼有那麽一瞬間的怔愣,以至于半側無法活動的翅膀失去平衡幾欲墜倒,碩大的黑色身軀在大鵬鳥的襯托下嬌小得好像一只禿毛烏鴉。

金鵬抓住這一瞬即逝的轉機,迅速用貫日将英令紮成一只粽子,跟着圈攏雙翼環抱上去。

英令意識到身體被縛,激烈掙紮,将貫日扯得不堪重負。

當金鵬那雙厚重溫暖的翅膀包裹上來時,他環眼中的血色彌淡開來,如同失去焦距的鏡頭,掙紮逐漸變成顫栗。

這是他镌刻在基因裏熟悉的溫度和氣味,如同倦鳥歸巢,被無邊的安全感所籠罩。

英令空白的思緒中篤然闖入一段影像,那是個雷雨天,從天而降的千百道電光毒蛇一樣竄入叢林,驚得鳥雀亂飛,還将他辛苦壘砌的安樂窩劈了個四裂八瓣。

翅膀焦糊、筋骨斷裂的游隼奄奄一息伏在濡濕的落葉和腐土上,那種瀕死的疼痛刻骨銘心。

好倒黴啊,英令想,我将那麽多的魂靈從天葬臺上引入輪回,今天終于輪到自己了嗎?為什麽一定要火葬呢,還是天火!

恍惚中,疼痛漸漸消失了。

英令面前出現一條無源無盡的長河,他回頭看看,再轉過頭,意識到自己正站在一座橋上,兩岸開滿赤霞般的紅色花朵,像暴雨前夜天邊血染的雲。

橋頭坐着個婦人,半邊鬓角绾着幾朵疏落的白梅,不知正在為什麽事情走神兒,聞聲便舀了一碗茶湯遞過來。

英令接了,正覺得口渴,擡碗就要喝。

“等等!”婦人忙叫道,“對不住,初一子時已到,我該歇息去了,這湯你不能喝,潑進河裏就得了。”

跟着英令眼前一亮,像是被什麽東西晃得睜不開眼,手中還死死抓着那只陶碗,身下是松軟的落葉,雨線斜斜掃過來卻沒落在身上。

那是一面巨大的翅膀,覆着金燦燦的羽毛,華美無匹。

英令爬起來,發現自己不僅沒有死,身上連半點傷口也沒有,簡直像在做夢一樣。

“多謝前輩!”小游隼活蹦亂跳,一點兒也沒有猛禽的炫酷,“昨夜不知哪位神仙渡劫,把我的窩都劈壞了。”還害他差點兒見了閻王。

金鵬收回翅膀,嘴角一抽,讷讷道,“你不知道誰在渡劫?”

“誰?”

“你。”

說完,金鵬擡腳就走。

他只是偶然經過這裏,碰巧遇到渡劫的同類,又碰巧想起了思過崖上天刑加身的孔雀,一時腦抽而已,沒想到救了個沙雕。

“……”小沙雕有些尴尬,“我,我叫英令。前輩是?”

“你不知道我是誰?”金鵬居然有些光火,同是鳳凰後裔,他比孔宣差很多嗎?“總有一天,你記住了,想忘都忘不掉!”

想忘都忘不掉,所以,這到底是誰呢?

***

孔宣被黑布半遮的面孔下,彎起一道鋒利的唇線。

幻海遺珠,看來竹葉青是有那麽一點識貨,但因為沒見過真品,對着贗品才會猶疑不定。

這東西不是海洋之心,也不是非洲之星,當初揣着龍淵被撿到時,連金鵬都沒認出來,那麽竹葉青又是如何囫囵認得的呢?

他必然是從什麽人的口中得到過關于幻海遺珠的詳盡描述,甚至,幻海遺珠很有可能是他這一切行為的最終目的,包括當初引誘龍淵犯錯。

真相似乎正在一點點被串連起來,只是有些斷流還沒被接續連貫,有些幕後尚未浮出水面。

既然龍淵他們都已經逼宮在外,實在看不出還有什麽隐藏身份的必要。

孔宣覆眼的黑布陡然松散,向後飛去,他的身形憑空高挑幾寸,蘿莉風格的長裙化為雪白法袍綻放如蓮。

竹葉青眯起狹眼,下意識後退了一步,那是作為曾經的霧靈山野獸見到孔宣最真實的本能反應,懼怕。

跟着,他脊背躬起一道弧度,擺出了随時進攻的架勢,帶着一種被起底的怨毒和憤意。

“你想先談還是先打?”孔宣揮出銀河振臂一抖,面前這座仿造禦宵殿建造的竹殿剎那碎片亂迸、灰飛煙滅。

竹葉青冷笑,“你問我?”這特麽都動手了還選個屁!

“這個不算,”孔宣好整以暇地坐在唯一保存完好的竹椅上,将銀河捏在手中,一肘搭在膝頭,姿态頗為放松睥睨,“侵權的違建,我幫你拆了,不用謝——”

☆、093

“孔?宣!”竹葉青呲出兩對鈎狀毒牙,磨得錚響,“你慣地毀人家園?!”

“毀你家園?”孔宣一個蔑笑都沒吐出胸腔,只肩膀微微一聳,“這個借口夠分量。你是覺得這鬼地方算你的地盤?難不成還有霧靈山?”

“我一族自古生在霧靈山,天地靈氣潤養——”

他話沒說完,被孔宣一揚手打斷,“生在霧靈山,霧靈山就歸你了?就算北美那些個洋毛子認出生地,也只不過發個國籍,還要把黃石國家公園給你不成?”

“有空多念念書,想占地盤要麽靠錢,要麽靠打,你整天憋在這倒黴地方制/毒/售/毒,違法懂麽?紅色通緝令了解一下,跨了界也照樣引渡制裁你。”

“或者來個就地正法,下三層有的是讓你後悔自己出生的法子,想挨個兒嘗嘗?”

“!!!”竹葉青臉更綠了,幾近青紫,“少廢話!孔宣你擅涉人界就快給天雷劈死了,還敢把手伸長到地府來,識趣就留下東西快滾!”

“所以你打算先聊那個話題?”孔宣飛眉揚起,氣沉如霜,“我以為你沒這麽快找死,好吧,成全你。”

那顆珠子被他抛高又接起,将竹葉青的視線牢牢牽了個來回。

“一千年前,你教唆龍淵煉化血璃珠,真正的目的是想看着他橫遭天罰被谪貶下界,離開我的眼皮子底下好從他身上弄走這顆珠子,對嗎?”

“但是你們沒想到,他被我像一碗水倒進大海一樣丢進了人界遍尋不着,而且,還在離開霧靈山之前将幻海遺珠送給了我。幻海遺珠,聽着不陌生吧,你的那位松公子告訴你的?”

孔宣四下看了看,“這片竹林也是他幫你種的吧,還真是慣會讨好的手段。不然松公子種什麽竹子呢,不如種片松林出來,看着就更像墳地了。”

“一樣都是被窩藏,龍淵衣冠楚楚地做人,你就只能夾着尾巴裝鬼,有沒有覺得跟對老板很重要?”

這是來聊天?明明是要氣死誰吧!竹葉青一側下眼睑不停抽跳,既無話可駁又忌憚着不想先動手。

“孔宣,你何必多管閑事!六界的劫數到了,一切都會像七千年前一樣,你想做第二只鳳凰嗎?活着不好嗎?”

“是啊,活着不好嗎?”孔宣重複他的話,目光如芒,“那你怎麽還找死呢?”

“解藥你是乖乖拿出來,還是等我揍得你拿出來?千萬別告訴我你沒有,畢竟這是你唯一一張保命符。”

竹葉青終于露出一絲占了上風的狡笑,“明王殿下,你讀書多,可什麽時候見過毒/枭手裏捏着戒/毒的靈方?這個,真沒有。”

“你還以為自己是從前那個讓人聽見名字都能抖三抖的孔雀明王嗎?火雷印的滋味是不是特別勁爽!我可得提醒您老人家,清明一過,七月七也就不遠了——”

竹葉青猛地退後幾步,腰力帶動雙臂在空中掄出一雙弧線,“孔宣!我差點就忘了,叨逼叨可不是你的标簽,想拖延時間等你的同夥兒來救你?啧啧,豬隊友真是要不得!”

随着他的動作,血池邊纏繞在白骨上的枯藤仿佛瞬間有了生命一般扭曲蠕動起來,活像一條條帶刺的鬼蛇,拖曳着朝孔宣蔓爬過來。

那些原本被鬼藤纏縛的枯骨挂在不斷伸展的藤條上,肋扇、長骨、骷髅……如同項鏈上中二風的配飾被一路叮裏咣當拖拽着,很快便繞着孔宣圍了一圈。

被這麽不賞心悅目的景物環繞實在生不出星點美好體驗,孔宣虛空念叨了一句,“計謀給人戳破拖不下去了,眼看要動手,豬隊友們動作還敢再慢點嗎?”

疑問句的尾音尚未落下,鬼藤像是得到了某種命令一般齊齊朝孔宣戳刺過來,尖利的棘刺有如毒蛇的獠牙淬着陰毒的光。

孔宣足尖點地擰身拔起,順帶着勾了下之前落座的竹椅甩向鬼藤。

噗噗噗,若幹道鬼藤勢如破竹,仿佛戳進豆腐的泥鳅,瞬間将竹椅搗得渣兒都不剩。

同時,鬼藤的速度不減,居然借着互相攀附之勢追随着孔宣拔地而起。

孔宣趁着藤條纏繞借力扭在一處,淩空揚手揮出銀河,麟白長鞭猶如猛龍呼嘯般騰出,紮辮子似的将一束鬼藤捆個結實。

咔啦,被銀河拉扯的藤條沒能給連根拔起,而是壁虎一般斷尾求生,齊齊自斷,且在截斷後重新瘋長上來!

百餘條不斷生長的焦黑鬼藤同銀河蜿蜒纏鬥,強龍力壓地頭蛇,被絞斷的枯枝橫飛,帶着白骨散了一地。

鬼藤好似學聰明了,不再彙聚一處,就算攀爬借力也會留幾股游擊勢力在外圍借機偷襲,幸好大殿給孔宣強拆了,沒什麽可攀附的殘桓斷壁。

饒是這樣,銀河也有些左支右绌,好虎架不住群狼。

嘶——

一道拖曳在地裝死的鬼藤忽然毒蛇吐信般彈起,擦着銀河逆流而上,直串孔宣心口。

孔宣一個後仰折腰,身體柔韌如竹,幾乎将後腦勺疊到了腳後跟。鬼藤的棘刺在他袍襟上刮開一道口子,布料邊緣黢黑焦糊,可想而知這玩意纏上肉身會是什麽後果。

龍淵搶進來剛好看到驚險一幕,七星劍帶着錚鳴揮出去,将那一簇鬼藤貼地剃了個禿瓢。

我家殿下這身段太絕了!

龍淵不愧是股市浮沉過的霸道總裁,割韭菜技術一流,刷刷幾下就清空一茬兒。

“這玩意割不絕,別白費力氣了,”孔宣朝着竹葉青藏身處一指,“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別讓他涼透了就行。”

隔着瘋長出來的叢叢鬼藤,竹葉青終于再次見到昔年“好友”小青龍,卻不是他鄉遇故知的欣喜如狂。

經年仇恨是處心積慮結出的毒果子,龍淵吞下過太多了,以至于再見到對方,腦海裏最先浮現的一幕居然是那位綠衣小蛇妖婷婷袅袅地眯着一雙長長的眉眼朝他招手,“快來呀,看我給你摘了什麽好吃的!桑果、刺泡子、金鈎梨……還有剝了殼的山棰子。”

你怎麽那麽饞!龍淵好想拎起當年的自己扇上幾巴掌,讓你不好好跟着殿下學辟谷!

“我不想打女人,”龍淵收指握緊七星劍,雪亮劍刃劃過弧光,“不過既然你喜歡女裝,我不介意幫你變個性!”

幾乎同時,竹葉青轉身朝周遭深林掠進去,龍淵飛身追上。

孔宣啧了一聲,怎麽一見到這個玩意就激動,還是讓人一勾搭就跑。他猶豫幾息,沒忍住叮囑道,“小心他下毒,早點回來。”

金鵬撿了根竹竿削尖,劈劈砍砍在滿地殘骸裏尋寶似的亂走,不時剁掉纏繞上來的鬼藤。這東西明顯不如貫日趁手。

“臉怎麽了?”孔宣問他。

金鵬用手背蹭了下那道從耳後直削眼角的傷口,“瘋子撓的。他會把解藥藏在什麽地方?釋迦和英令用的不是同一種吧。”

“瘋子呢?”孔宣被這團亂發似的枯藤煩得緊,欻拉彈出一簇明王真火,燒了算了!

“別!”金鵬噗地一口将火苗吹熄,“這個血池和鬼藤,是竹葉青用來煉蠱毒的,說不定解藥也用得着。”

他從胸前的衣襟裏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布團,乍一看可不就是個布團,跟小朋友丢的沙包差不多,就是多了個腦袋,鳥腦袋。

憤怒的小鳥給金鵬用貫日化成的帛帶緊緊纏成了一個球兒,看着像正破殼的雛雞堪堪将蛋頂開一條縫,只夠探個頭出來,不倒翁。

孔宣:“這麽小?”

金鵬:“好拿。”

行吧!

竹葉青不在,那些鬼藤消停不少,只在遭到攻擊或撩撥時才會反擊,大多數又重新盤回血池邊裝死,有點守護什麽的架勢。

“你真的不跟過去看看?”金鵬将鳥團塞回胸口,繼續撿破爛兒似的到處亂翻。

“多大的人了,自己事情自己解決。”孔宣有點兒後悔最後一把椅子也給砸了,只好蹲在池邊琢磨那些鬼藤,“再說現在他比我能打,也該輪到他孝順孝順我了。”

“我總覺得這竹子有點眼熟,像在什麽地方見過。”金鵬自言自語,“就是想不起來——”

“你看這個,”孔宣撿了條竹枝,指着鬼藤藤莖上一枚眼狀的疤結,類似的疤結不止一處,大概每隔一尺左右就有對生的兩枚,“它們該不會通過這些眼睛看東西吧?”

幽冥地府就是這麽奇特的存在,明明是死物卻個個活蹦亂跳,比誰都鬧騰。

金鵬聞言湊過來,探着竹竿戳上其中一枚疤結,剛一碰到,那被他削尖的竹竿就給鬼藤絞成了爛掃把。“軟的,眼睛是軟的!”

孔宣:“嗯……不是眼睛,不是。”

金鵬:“……”是不是的,都讓你說了!

“如果真是眼睛,看見你戳它,就不會等到真碰上了才有反應。”

孔宣随便撿了一節斷掉的鬼藤細看,這玩意紮根土裏時必然非常堅硬銳利,硬度不輸人界的不鏽鋼,可一旦斷下來就枯敗脆裂,還得輕拿輕放。

果然,原本該生有對眼的地方成了空洞,因為疤結本身不大,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這裏應該是鬼藤脆弱的地方。”

與人鬥,直攻其短。雖然鬼藤也适用,但這東西的短不在一處,而是渾身上下分攤開來,就比較難辦了。

孔宣丢了鬼藤拍拍手,“等龍淵回來再說,解鈴還須系鈴……蛇——”

這話剛出口,便看見龍淵已經轉了回來,右手持劍,左手提着那條“系鈴蛇”。

只不過,眼下這條蛇恐怕不止解不了鈴,連自己都解不了。

竹葉青的真身在七寸處被龍淵系了個死結,唯二的雄根被斬斷一側,血水正順着尾巴尖兒一路滴答,毒牙也拔了,模樣有些慘。

啪叽!半死不活的竹葉青給丢在地上,瑟縮地蠕動兩下,突然看見半蹲在側的孔宣,豎瞳一翻,裝死過去。

孔宣:我還什麽都沒問呢——

☆、094

“死了?”龍淵用腳尖推了推破繩子似的竹葉青,“鵬哥,那便宜你吃了吧,紅燒還是清蒸?”

“不吃,怕腸穿肚爛。”金鵬頭也不擡地盯着血池鬼藤查看,成功錯過了龍淵暗示他結為恐吓同盟的眼神。

竹葉青剛要撩起的眼皮兒又放心沉下去。

鵬哥白叫了!龍淵氣結,“一堆枯枝有什麽好看的!難不成這池子裏還有寶貝?”

金鵬想起什麽似的,掄着被鬼藤戳成雞毛撣子的竹竿照着竹葉青一頓狂抽,這種蠻力一般打不死妖,純屬發洩。

“媽的!毒蠱怎麽解?不說老子neng死你!”

簡單、粗暴,威脅還搞什麽技術流。

“這些鬼藤是靠吸血瘋長的。”孔宣朝池邊一指,可以明顯看出白骨壘起的池壁內側有一圈高于池面的暗紅色印痕,類似于早餐時端起桌上的牛奶喝了一大口,再放回去就會在杯壁內側形成一圈奶液挂壁留下的痕跡。“鬼藤的刺有毒,應該是給這一池的毒血滋養的。”

金鵬像是驗證他的推論,将手中竹竿一晃,化出個真人等身的人偶向血池裏丢下去。

人偶剛接觸池面,四面八方的鬼藤就仿佛嗅到血腥味的鯊群或鱷魚群迅速向人偶卷纏過來。

倘若這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身,恐怕轉瞬即被分食殆盡,枯骨被拿去砌牆。

可惜只是竹竿化的,鬼藤稍微盤了兩下發覺不對勁,便怏怏地抽散回去,那截竹竿仿佛遭了強腐蝕,很快焦化在血水中。

蛇這種冷血動物是很狡猾陰毒的,不給他看看棺材,他一定不會掉淚。

“一招鮮,吃遍天。看來當年煉化血璃珠的業務你還真沒荒廢呢?”孔宣說着瞥了一眼地上茍着的竹葉青,“不知這池子裏困了多少癡男怨女的魂,要是被放出來,去冥主面前給你來個集體訴訟,看看他還敢不敢裝聾裝瞎,猜猜夠你死上幾個來回。”

竹葉青聞言,尾巴尖抽了一下,繼續裝死。

放陰魂?先潑了這一池血水再說!一顆血璃珠沒弄死你,這一池血也夠扒你一層皮的了。

龍淵聽懂了孔宣的意思,這血大概類似一層障,困住了包括暗香館那個巧咪姑娘在內的很多癡怨陰魂,不僅利用他們的魂力煉制蠱毒,還将他們困在這一方池子裏不得超生。

如何放掉池血,又不污染環境,是個問題。

孔宣唇角微微一勾,沖龍淵揚了揚下颌,繼而揮出銀河掃向鬼藤,整個人也挑釁似地從血池上方縱躍出去。

鬼藤遭到襲擊,就算沒有竹葉青的指示同樣會蹿起還擊,百十條枯蔓迅速飛長。

龍淵幾乎毫不遲疑地劍鋒橫掃,貼地斬下了一茬枯藤。

看看!這才叫做默契!

金鵬慢半拍地搞懂了他倆的伎倆,和龍淵一并化作人形除草機,刷刷刷一通狂割。

這血池怕是屬定期存折的,習慣了零存整取,平時都是進項,突然遭遇擠兌有點不适應,掉血很快,不消一時半刻就耗空大半池。

竹葉青終于不淡定了,感覺家底兒要被掏光,他扭了扭半癱的蛇身,要害處被制住,根本使不出妖丹的法力。

那個松公子說過事成就在這兩天,為什麽還沒來?再晚點給他收屍都趕不上了!

竹葉青擺着尾巴往池邊蹭過去,這池血蝕肉削骨神鬼皆懼,但他竹葉青不怕,他還有張沒打出來的底牌,說不定能靠它翻盤。

“小青龍,你的好基友要逃了——”

竹葉青頭頂傳來孔宣的聲音,讨厭!這多嘴的老鳥!

Duang!竹葉青的下巴颏堪堪搭上枯骨池壁,就給淩空飛來的一顆骷髅頭砸中後腦勺,他嘴巴大開,一只黑甲蟲如同航母上起飛的幽靈戰機,從那張能夠打開一百三十度的巨颚中射出,直奔孔宣飛去。

“我沒有好雞友,只有好鳥伴。”龍淵劍尖回撤,猱身騰起,斬斷鬼藤的同時将孔宣攬腰一帶,躲過了暗色中掩在無數枯枝間并不起眼的黑甲蟲。

然而,那小小的黑甲蟲并沒有轉向追過來,而是攀落在其中一條鬼藤上停住了。

孔宣落地站穩,順手拉了一把金鵬,三個人在池邊列了一排,齊齊看向那只不起眼的小甲蟲。這個注目禮着實太隆重了。

這東西剛被孔宣踩脫了一層皮,個頭不過一只屎殼郎大小,通體烏黑蹲在枯藤上毫不起眼。篤地,小甲蟲乍開雙翅發出有節律的嗡鳴,嗡嗡,嗡嗡嗡——

金鵬一腦袋的頭發都卷成了問號,正想吐槽一個蟲子有什麽好看,便發現鬼藤上的那些“眼睛”竟然像被叫醒了似的漸次睜開,從一條蔓延到另一條。

數不清的黑甲蟲自“眼睛”裏鑽了出來,沿着曲折的鬼藤如潮水般向這只甲蟲聚攏,它們步調沉穩規律,仿佛将黑甲蟲振翅的嗡聲當作口哨,遇到交錯的藤莖還會主動避讓、交替通行、重新成隊,俨然一個有組織有紀律的大型社團,帶着近乎朝聖般的虔誠。

一只吸血黑甲蟲容易對付,倘若這成千上萬的蟲群像馬蜂一樣攻擊他們,恐怕就不得不火燒連營直接毀掉這片血池鬼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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