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送一個臍橙,這個進度還滿意嗎? (34)
撫平心頭一切燥戾。
他是誰?我再仔細想想看。
金鵬按着他的肩膀霍地站起身,幾步走到孟婆面前,啪嗒将一滴血擠進藥缽裏,“我選讓他聽話。”
孟婆怔愣一瞬,跟着勾唇笑了笑,“我還以為你們這種到紅塵中滾過的,都講那些個‘意識自由’、‘精神獨立’、‘寧可相忘江湖也不要失去自我’、‘你永遠是你自己而不是我的誰誰誰’什麽的……哎呀呀我連手帕紙都準備好了,你這劇情轉得有點生硬,虐點一點都不戳——”
“婆婆,婆婆不好了,不好了婆婆——”散湯小厮一頭紮進院子,面具早扯脫了,假發髻掀開半邊耷拉在臉上,鞋也跑丢一只,“十以外,十以外鬧鬼僵,眼看就要鬧到咱們這兒了,鬼差根本攔不住!”
孟婆面色篤地一沉,圍裙随手往桌上一丢,轉身抄起湯勺,“慌什麽!我去看看,你到暗香館報個信兒,讓姑娘們麻利點兒出來幫忙!”
鬧鬼僵類似聚/衆游/行,當然發起人不是什麽好鳥。
原本這類群體性活動就極容易渲染氣氛,煽動情緒,而鬼僵還要更嚴重些,畢竟陰魂多多少少都帶怨氣,怨氣凝聚能夠影響神志,令卷入其中的所有鬼處于失智的癫狂狀态。
打個形象的比喻,喪屍過境。
眼下冥府這種半破産半割據狀态,根本應付不了形成規模的鬼僵,它們會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壯大,直至摧毀整個冥界。
金鵬擡頭看了眼夜色中鏡像出來的滿月,兩天了,她沒有半毫虧缺,隐隐被橙光鑲了圈毛絨絨染了血色的邊兒,妖冶詭異。
“叫哥。”
“哥——”
金鵬籲了一口氣,勾手召回了纏在英令身上的貫日。
許是捆久了腿麻,英令乍一松綁兩腳酸軟,險些趴跪到地上,被金鵬一胳膊撈進懷裏抱住。
“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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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英令眨眼沖他笑,一看就是沒什麽內容的傻樂,跟小狗被主人喂了肉骨頭搖着尾巴汪一句差不多。
金鵬沒懸念地心一沉,轉而又很快釋然,回了他一個笑,“乖,在這裏幫婆婆收拾那些調皮搗蛋的玩意,誰不聽話就揍誰,萬一打不過記得跑,找個安全地方躲着等哥來救你。”
英令點點頭,眼神中透出一絲茫然的緊張。
“要是哥沒回來,”金鵬嗓音一滞,伸手從英令領口裏掏出一只小瓶晃了晃,“你就把這個喝了,哥把錢都存你卡裏,就算你爸不賣醬了,也夠你吃兩百年小肉幹。”
聽話,也不知道能聽到什麽程度,要是我想讓他……金鵬悶悶地想,反正是自己的人,也不算過分吧。
正糾結着要不要将指令說出口,英令便熱乎乎地纏上來,手腳并用抱住他,像是在報貫日縛身之仇,吧嗒照他嘴上親了一口,“哥,等你,救我。”
嗯哈,好高級,人工智能似的,還可以意念操控,金鵬突然覺得自己求生欲爆棚,他才不要壯烈犧牲,必須弄死寂穹丫的!
人工智障英令搖着胳膊,滿臉不情願,“哥,等你,救我。”
***
好燙!就差一步了!
孔宣從結界裂縫進入霧靈山,做了些簡單的修補加固,勉力支撐着要趕回禦宵殿,腳下一絆,撲倒在最後一級石階上。喪!
高懸的月輪将殿前玉階映得一片雪亮,周圍是大潑軒轅柏和參天梧桐的婆娑樹影。
他太着急了,幾乎是一刻沒耽擱地将龍血注入體內。
那個內奸藏在九重天,釋迦逢難,唯他與魔君有一戰之力。
釋迦如今連看他一眼都不行,更沒可能為他解開封住的神脈,唯一的辦法就是借龍血強行沖開經脈的封印,用最短的時間恢複到他巅峰的狀态。
之後呢?與寂穹的一戰,倘若他僥幸可以活下來,短時間內也來不及再次将神脈封印,跟着的七七天雷也會把經脈大開的他直接劈死吧?
孔宣仰翻在殿門口,頭枕在玉階上,龍血蠻橫地沖撞帶來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和痙攣,像燒燙的水銀沿奇經八脈流動游走,碾過他每一寸筋骨血管。
太疼了,他只好勉強地蜷縮身體抵禦不斷席卷而來的痛楚,脖頸和額角淡青的血管幾欲破皮而出。
如果龍淵在,就好了——
但是他太兇了,會發脾氣吼他,孔宣有些委屈地想,我不敢告訴你啊,龍淵,你一定很生氣吧?
意識混沌中,孔宣覺得胸口一沉,像有人在一下下輕輕地推他。
“小青,”孔宣揉了揉石頭小青的大腦袋,摸索着捏了下它的犄角,涼涼硬硬的,不如龍淵真身那麽好摸。
勝在石頭小青不會兇他,大概是感知到了孔宣的難受,小青一下下拱蹭在他胸口,像是想把他弄到背上扛進大殿,藍寶石的眸子閃爍着深海一般的幽光。
孔宣攀住它的脖頸趴到小青背上,任由它将自己運到寝殿裏,寒玉床的溫度讓他燥熱的身體些微舒适。
別動,讓我抱一會兒。石頭小青涼涼的身體摟在懷裏也很舒适。
尾巴要纏上來,輕點別壓死我了。好乖。
孔宣閉上眼睛,跌進一個深深的夢裏。
***
噗——咳咳咳——
鮮血自谟多的口鼻濺射噴出,染紅了法堂的白玉地磚,沿磚縫勾勒出蜿蜒的黑褐線條。
他的靈海枯竭了,連耳孔眼角都滴出血來,猙獰如羅剎。
佛祖金身發出一聲嘆息,如掃過菩提樹的細涼微風。
谟多舉起手中的佛珠猛地砸向地面,脫線的菩提子四散飛濺,敲出叮叮當當不絕于耳的脆裂回響。
其中一顆迸裂開來,騰起一團裹着黑霧的血色紅光,那分明是一顆尚顯稚嫩的魔丹。
只有神識的靈海枯竭,他才能夠吞下這顆魔丹為己所用。
“你想入魔?”釋迦問。
谟多吸下最後一縷黑霧,丹田處紅光隐現,“神魔并沒有什麽不同,三界六道仍然是你想要的樣子,只不過,絕對力量的壓制要比妥協權衡容易得多!”
“有的,有不同。”本該被禁锢在金身中的釋迦虛空向前一步,白色僧袍在谟多的視野裏直垂如瀑,目光悲憫低垂。“直到這一刻,我仍給你回頭的機會,這就是不同。”
啪嗒,一滴淚珠落在地磚上,濺起晶瑩的蓮瓣。
☆、098
孔宣是突然驚醒的,一激靈從寒玉床上坐起身,全部神識海嘯般湧入靈海。
這種感覺不像是一覺醒來,反而更像破殼而出的新生,或者,詐屍。
實際上并沒有任何驚擾到他的動靜,以至于石頭小青被他吓了一跳,警惕地騰空而起,飄在頭頂拱衛自己一驚一乍的主人。
孔宣蜷起一條腿,手肘抵在膝蓋上輕輕以指揉壓太陽穴,感覺不壞,靈力自如地運轉周身,沒有阻滞,通達每一處細枝末節,五官六感遠遠放出到習慣的距離。
扮了那麽久的青銅,都快忘記自己其實是王者了。
孔宣跨步踩着踏床邁下地,晃身活動了下脊背脖頸,右手打了個響指在茶壺下燃起一簇明王真火,舉起左手二指朝小青勾了勾,“有客來,去幫他帶個話。”
不速之客,對方不想見他那種。
他沒想到釋迦會如此大搖大擺走進來,精神面貌居然還算正常。釋迦:“你什麽時候猜到是他的?”
“不久前,在冥府,比你晚一些。”孔宣勾起一絲谑笑,心說老大你演技不錯嘛,當時在藍島還真像那麽回事,我都信了你的邪!
釋迦斂眸,屏住一口氣,“也不全然是裝出來的,一回生二回熟,多少有些免疫了。”
“???”孔宣倒茶的手一抖,半壺茶湯盡數潑在石桌上。二回,所以他一怒吞佛的那次算一回?那是釋迦第一次中情蠱,根本不是什麽應在他身上的情劫。
孔宣順手将茶壺嘩啦一丢,這還喝個屁!
“沒有這一次,我也不确定之前那次是蠱毒。”釋迦走近,扶正了傾灑滿桌的杯盞,向茶壺裏抛了一些雪白的花絲,“這是曼陀羅華的花瓣,那次之後,谟多經常采來煮茶給我喝,還種了一些在禪院裏。曼陀羅華能夠壓制曼珠沙華的毒性。黑和白,總是互為彼岸。”
“你的護佛金剛泅游多年,還是選了你的對岸。”
“我給過他回頭的機會了,”釋迦倏然擡眸,仍是滿目的悲憫,“孔宣,去殺了他們吧。魔丹互噬,不是沒有弱點的——”
***
霧靈山,結界之外黑雲翻滾,赤火映天,通往魔界的時空之門有如洇血的黑瞳怒目大開,瞪視整座山巒。
巨大醜陋的阿修羅王們手持魔錘騎在背生黑翼、鬃毛如鋼刺的窮奇獸上,身後是熙熙攘攘、擠擠壓壓,幾乎一眼望不見盡頭的魔族大軍。
隊伍裏響着此起彼伏亢奮的嘶吼,某種如火/藥般一觸即發的情緒在迅速蔓延流竄,甚至局部已經難以抑制地發生了數起小規模沖突內讧,如同一場嗜血瘋狂的饕餮盛宴即将開場。
孔宣身上不再是華麗寬大的法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銀白輕铠,細軟的質地包裹住胸背,在腰線處一束收緊,如瀑烏發在腦後結成馬尾,綴了兩串毛絨絨亮閃閃的孔雀翎。
之前的慵懶散漫,似乎都被這一身铠甲緊束成精悍幹練的一線,唯有表情還是熟悉的風輕雲淡,仿佛只是他盹了個午覺後出門逛逛,不經意發現自家花園裏搬來一窩螞蟻蟑螂。
石頭小青懸在半空,不安地拗動着巨大身軀,似乎已經準備好了要随時沖進敵陣将對方撕咬成碎片。
孔宣拃開的五指重新一根根收緊握住銀河,繃緊的筋絡從銀色護腕下鑽出爬上手背,“一頭也不要放過去!小青龍,幹活兒了——”
須臾眨眼間,他已沖出結界落入魔陣,麟白長鞭在四周掠出一個圈,方圓百米剎那血霧彌漫,斷肢碎肉橫飛,許多沒來得及聽見發令槍的魔物已然灰飛煙滅地成了炮灰。
頭生扁角,青面四手的阿修羅王羅睺發出低沉怒吼,身下的窮奇獸刷地震出兩片十來丈長玄黑巨翼騰空而起,發出虎嘯般低鳴向孔宣奔來。
“是你!羅夫,我的弟弟,是你殺的!”
鈎、錘、斧、叉四種硬兵分別拿在阿修羅王的四條手臂上,直徑大過窮奇獸首的魔錘淩空向孔宣揮來,帶起的厲風硬生生逼退了包圍圈內層的魔物。
孔宣格出左臂,旋渦狀騰起的光盾鋪展開來,劈裂疾風,他揚起的衣角蹁跹,逆流而上,銀河飛出直纏上魔錘。
“是的!所以,你就這麽謝我?”
羅睺痛吼,将魔錘掄成流星,緊握鞭柄的孔宣就像被這流星放逐的一只風筝。
他白靴踏着樹幹和不知是什麽魔物的身體腦袋借力,心中召喚小青。
羅睺一手劈下長鈎斬向銀河,就在風筝線斷的前一秒,銀河倏地撤回,轉而纏住小青的尾巴。小青在撞翻一衆魔物的同時反力擺尾,堪堪止住孔宣飛出銀河系的動能,讓他一個旋身穩穩落在自己背上。
不愧是自己養出來的崽,使喚起來就是默契!
過半的魔族大軍湧向朝暮峰,又被看不見的結界阻擋在山腰,它們有的揮舞兵器敲砸,有的直接用利爪撕扯,還有的幹脆用糙厚身軀硬撞。
孔宣蹙眉,幸好有這一層結界,不然他一人之力恐怕攔不住潮水般的魔物入侵天道,就是不知道釋迦的這層樣子貨能堅持多久,他該盡快解決這裏的麻煩去無間裂隙誅殺谟多,還有寂穹。
難怪谟多想盡辦法也要得到幻海遺珠,沒有那個,他這些盟友還真是辛苦得很。
龍淵這會兒應該在東海嗎,不合時宜的一念在孔宣臉上綻出笑意,順手在小青的腦袋上揉了揉。
小青受到鼓舞一般,猛地向前沖出,炮/彈般在群魔中撞出一條血路,靈活地避開了羅睺飛來的利斧。
“去守住結界。”孔宣拍了拍小青的後頸,翻身從它背上躍下。
一簇明王真火射向羅睺面門,被它揮臂格開掃落魔群,一些懼火的魔物燃起黑煙,發出噼啪的爆裂聲響。
緊跟着又是一簇,射向昂首嘶吼的窮奇獸口中,赤色火焰随着虎嘯噴出,窮奇獸身上的每一根鋼毛都被明王真火燒得通紅,穩如泰山的羅睺終于如坐針氈般從窮奇獸身上一躍而起。
焦灰的土地上到處都是斷肢腐肉,魔血将泥土染紅,參天古木和碧草芳花有如被濃烈的酸堿腐蝕過一般化為焦炭,唯有染着血色的月光隐約穿過黑雲投射下來,被魔物的瞳仁折射出顏色各異的幽光。
重重包圍中,低階的魔物似乎感受到了某種來自神祗的無形壓制,踯躅不敢上前,喉嚨中發出喑啞咆哮,最初的亢奮被恐懼取代。
幾只大阿修羅虎視眈眈地将孔宣圍在正中,只等羅睺一聲令下群起而攻。
孔宣擡手擦了下嘴角的一抹血漬,嫣紅勾染在唇上,被雪白肌膚襯得格外昳麗鮮妍。他沖羅睺勾了勾手指,側頭含笑,“你們這些醜八怪,一起來吧,本王給你們整整容!”
羅睺大喝一聲,小山般的身軀橫沖過來,每一步都踏得山巒震顫。
長鈎掃過面門,孔宣一個仰身平旋,鞭柄裹挾千鈞之力撞進羅睺腋下的軟肋,發出骨肉塌陷的悶響。
刺啦,與此同時,雙面阿修羅的長刀從背後斬來,在孔宣左臂上擦出一道殷紅的血線。
孔宣騰身飛起一腳,踢開直墜而下的魔錘,腳踝在重擊下發出咔吱酸響,劇痛幾乎令整條腿失去知覺。
他借着俯仰之勢飛快彈出兩簇明王真火,逼退了左右襲近的兩只大魔,跟着掠出包圍揮鞭纏上雙面阿修羅提刀的手臂。
孔宣感覺到心髒在胸腔中狂跳,血液擦着血管急速奔流,多年壓抑的怒意脹滿胸腔,疼痛如同一柄利刃抵在他身後,不容他後退半步。
在他身後,有七千年前為天道浴血而戰的鳳凰和無數神魂,有桃源仙谷的熙攘繁華和盛世燈火,有萬世安寧的三界六道……有同他一道并肩而戰的龍淵。
只要他将這些魔物多阻擋一步,龍淵他們就有多一步的游刃之餘。
嘩啦!
撲簌簌的石粉碎裂,兜頭潑下,小青的尾巴被窮奇獸的巨口咬碎半截,他咆哮着轉身,略顯失衡的動作依然快如閃電,反口撕扯窮奇的巨翼,黑色羽毛雪片般紛揚飄落。
被不斷攻擊的結界上流動着越來越密集的裂痕,仿佛随時都可能被撕裂一個口子。
篤篤篤篤,九重天上敲響梵鐘,九九八十一個小沙彌踩着祥雲魚貫進入朝暮峰,在禦宵殿前席地排出陣列,敲響手中的木魚,口中齊聲唱念。
要是擱在平時,有和尚跑來孔宣門口念經,定會被他大掃把劈頭蓋臉掃地出門,如今這種被龍淵列為天界十大噪音之首的誦經居然也沒那麽難以忍受了。
結界上細密的裂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打上補丁修複,卻又不斷在別處迸開新的危機。
孔宣用力按了下左下腹被魔戟刺穿的血洞,啐掉口中泛出的血沫,眼中閃現出決絕的寒光。他揚起銀河,麟白的鞭身在空中彎出流暢弧線,化為一柄銀白長弓,弓弦铮然。
一根尾端綴着孔雀翎的羽劍被孔宣從腰間抽出,輕柔纖細的箭身搭在弓弦上,随着破空之聲如流星般劃出,奪地一聲将羅睺的肩膀射/了個對穿。
他垂下的手臂微微顫抖,虎口處因長久厮殺被震裂,一行血線染紅衣袖,順着尾指倏然滴落。
周遭狂戾的咆哮和瀕死的慘叫聲不絕于耳,空氣中彌漫着硝煙和血腥濃重的味道,令人窒息。
忽然有人大吼一聲,“結界破了——”
孔宣篤地回頭,看見只剩半截的小青正用身體擋住那道裂縫,鈎爪刨開蜂擁而上的魔物,俨然顧不得盤踞在他身上瘋狂撕咬的窮奇獸,不斷有碎石從他身上撲簌掉落。
孔宣染血的手緊握長弓,抽出另一支羽箭以明王真火點燃,刷地射出一條火舌。
火舌舔/舐着途經的每一只魔物,将它們燒成齑粉,最終噗地沒入窮奇身體,這只兇獸終于停止動作,在半空炸出一團巨大火花。
陣腳的一位小沙彌提着僧袍起身,神情從容得像是走在去早課的路上,他撚動佛珠騰身懸起,以身為補貼在碎裂的結界處,神魂與界壁融為一體。
當結界再次出現裂縫,法陣中的小沙彌便逐一起身填補,他們的面容悲憫而安詳,仿佛做的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與此同時,上天庭的淩霄寶殿外僅留了一些灑掃仙娥,舞樂停歇,仙鶴駐足。
新任的雨神娘娘化身一位清潔工大姐,正拉着坐在橋欄上欲尋短見的姑娘閑扯家常,聊得對方涕淚橫流手腳并用從橋上爬下來;
花神在萬綠叢中揮一揮衣袖,沁人心脾的馨香蕩漾開來,掃去人們心頭莫名湧動的陰霾情緒;
月老頂着卡通人偶在商業街分發傳單,賣力宣傳百年不遇的超級圓月,奉勸年輕人不要沉迷夜游,趕緊把精力發洩到火熱的戀愛中去……
***
冥府,奈何橋邊
金鵬第一百零一次将欲從奈河破出冥界,便聽身後毫無意外地又雙叒叕傳來英令扯破喉嚨的哀嚎,“哥——救我——”
☆、099
“哥——”
“救命啊——哥——”
“救我——”
金鵬提着貫日狠咬槽牙一頓腳,他娘的!叫這麽慘,不就是給只死鬼拽住了jiojio麽?
他也被這哀嚎死乞白賴拖住兩腿,挪不動步了,還怎麽走!
幾個時辰前聽竹葉青的話暴揍他的那個混賬不是還酷得一比麽,怎麽聽了他的話秒變三歲熊孩子,撒潑打滾耍無賴輪着番地給他上全套。
英令扒在土坑邊上伸出爾康手,“哥——她拽我褲子——疼疼疼——”
金鵬也顧不上琢磨拽褲子為什麽會疼這種邏輯常識,返身一棍子将那個耍流氓的女鬼錘進土坑裏沒了頂,彎腰将英令從地上拎起來檢查了下他一個褶兒都沒有的腰帶。
“哥好厲害!”
金鵬:這貨倒是沒忘記順毛拍馬屁的本事。
拍拍英令袍擺上的泥,金鵬将貫日塞到他手裏,“拿着這個。”貫日是天界神兵,驅邪避祟,在冥府可以當蚊香使,鬼見了都繞道走。
“這是你的棍兒。”我能使喚得動?英令茫然地眨眨眼。
“我的棍兒不就是給你用的?”金鵬語畢,老臉一熱,這話聽着好像哪裏不太對。“你也能用,你以前還用它……你想怎麽用都行。”
冥界的鬧鬼僵就像綠丁丁小話本裏寫的喪屍病毒,陰魂被怨氣控制喪失理性,集結成群一路攻擊同類致其感染并被怨氣操控反噬。
鬼僵群如同過境的蝗蟲,所到之處無不樓倒屋塌、一片狼藉,更要命的是這些鬼僵因為魂魄受損,之後轉世投胎前未能恢複的話,人界便會生出先天神志異常的胎兒。
智力障礙還好說,紮堆兒冒出一批變态連環殺手就要了命了,關鍵生出來之後就算人界內務,他們無法再管。
金鵬的計劃是讓英令留在冥界,協助孟婆和鬼差們将鬼僵分化控制,不讓怨氣形成大殺傷力的規模,事後淨化處理起來相對容易。
太陰沖日,六道躁動,魔君不會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破封之機。金鵬不是沒有私心,把英令留在冥界好歹只是個分戰場,外面搞得定的話他便能順理成章活下來。
本也是個閑雲野鶴的小妖精,如果不是被他帶入行考了個苦逼的天界公務員,指不定這會兒跟哪浪呢!
游隼一襲長空、自由翺翔,歸了本心也沒什麽不好。
金鵬再轉身,看見英令将貫日化成一根小樹杈,蹲在地上惆悵地寫寫畫畫,塗了滿地的“哥,救我——”
擦!此時無聲勝有聲!傻子的套路還真深。
孟婆帶着幾個暗香館的姑娘一陣風刮過來,她做少女打扮,從頭發絲兒到腳趾尖兒都是花魁範兒,“你倆跟這兒傻愣着幹什麽呢!鬼僵可不是阻在十以外就算完事兒了,越往下怨氣越重,你們得幫忙分層鎖了……”
她眼神往地上一掃,瞬間get到什麽別的氣氛,“那什麽,上頭幾層的陰魂都被我館裏姑娘迷住了,一時半刻出不了亂子,你們辦完就能走,後面我來調配看守。”
孟婆妖嬈地拐了金鵬一肘子,對不解風情的死基佬翻了個青天白眼,“不是你自己選了讓他聽你的麽,又想始亂終棄?”
金鵬嘴角一抽,“他聽我的?”
“當然!”孟婆對自己下藥的水準絲毫不懷疑,“聽你的,不是聽你的話,是聽你的心,懂不?哎你們男人這種心口不一最讨厭了,明明想讓人家膩着——”
金鵬不等她吐槽完,拖手拽過英令,将他鬓發往耳後一塞,“先幹活,幹完了帶你一塊兒走!”
英令立馬打了腎上腺素似的一挺腰杆,将幹巴樹杈朝十以外一揮,說幹就幹!
***
“中央氣象臺繼續發布臺風橙色預警,今天午後至傍晚,臺風‘仙闕’将在我國東部沿海一帶登陸,平均風力可達十級,并可能出現十二級陣風伴持續強對流雷雨天氣,請市民減少出行,相關部門做好防災準備……”
開着外放的手機裏傳來即時新聞播報,龍淵松了一口氣從孤島似的一片海礁上站起身,腳下不斷傳來深海處震顫的脈動,像是大地母親突發了心律不齊。
“仙闕……”龍淵一嗤,起得這麽好聽呢,還是叫“魔窟”更貼切,這明明就是寂穹破封之前無間深淵的陣痛。
他剛想進水,手機忽地唱起鈴聲,想想還是劃了接聽,“小梅?”哈哈,這崽子光想一下就挺可樂的。
“汪!”那邊先是焦躁不安地一聲狗叫,跟着梅羅豌豆射手似的發出連珠炮,“哥哥你和明不是孔宣不是哎呀就是你們兩個不是去海邊度假嘛/那邊都挂到橙色風球了你看到沒看到沒/哇哇哇剛又報了日本地震好多房子都塌了/你們什麽時候回來啊我月考及格了大家都在擔心你們……”
龍淵掏掏耳朵,感嘆了下鲛人逆天的肺活量竟然沒被這段貫口直接憋死,覺得這通電話大概是他媽授意梅羅撥的,指不定正在旁邊聽牆根,打算回兩句安慰安慰龍夫人。
還沒開口,便聽龍夫人悠悠道,“小梅我給你的假期可不能去他倆那兒湊添頭,太危險了,不然讓保镖帶你自駕去草原,你不是一直都想去麽——”
很好!看來龍夫人已經沉溺于重新練小號了,他這個跑彎的大號随時可以注銷放荒。究竟誰比較需要安慰?
“媽,您該午休了,祝您好夢!”龍淵挂掉電話,撲通跳進海裏。
潛到深處,被海底火山噴發和地震滑坡攪起的泥沙碎石擰成數十公裏寬的濁浪暗流,裹挾着大型生物的屍體毫無章法地瘋狂湧動流竄,橫沖直撞。
龍淵不得不在能見度低到近乎全盲的環境中躲閃那些兜頭砸來的大塊碎岩和鯨身,他需要先确認龍脈不會被這巨力破壞。
深海中長影一閃,龍淵化出真身,蒼青巨龍萬裏奔浪向海神廟方向馳掠而去。
海底火山爆發和地震的威力極大,能夠掀起幾十米高的巨浪形成海嘯,數分鐘之內吞沒沿海的大片城鎮。海嘯的巨力能将游輪和航母像卡紙模型那樣撕成碎片,将海濱建築像樂高積木一樣拆解淩亂,卷入其中的人類幾乎無法生還。
吼——
青龍巨大的身軀不斷延展,如同綿延的海底山脈。一股正在形成的巨浪自深海升騰,如同深淵覺醒的惡龍。
轟——
水牆般堅不可摧的惡龍攔腰撞上了青龍的身軀,攪起的浮沫像沸騰的湯鍋。龍淵發出一聲低沉的龍吟,感覺自己五髒六腑都挪了個地方,老子腰要斷了,男人果然不是越長越好。
這波海嘯被龍淵半路卸了力道,抵達海岸時堪堪算得上驚濤拍岸,并沒有造成嚴重傷害。
龍淵站在藍島之下的海神廟前,用法力引動海水,構築了一道堅固的水城牆,有這一層水障保護,華夏沃土不至于遭受毀滅性的水災。
龍淵祭拜了老龍和雨神的石像,盤膝坐在地脈的蟠龍柱上。
他在等一個人。
既然內鬼是谟多,他處心積慮想得到幻海遺珠,必然是沒有實力強攻天界,需要借助別的勢力從霧靈山結界進入,助他奪取九重天。
這樣看來孔宣應該是安全的,畢竟結界仍在,恢複實力的孔雀幾乎沒有敵手。
龍淵從沒見他打架打輸過,一次都沒有,所以小的時候他才會像個狐假虎威的高衙內,沒有什麽是他不敢招惹的。
龍淵覺得應該繼續信他,沒必要搞得哭哭啼啼同生共死,太矯情了,這種橋段在強橫的實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随手薅了根長在岩縫中的水草,一片一片揪掉葉子,他會贏、他不會輸、他會贏、他不會輸……
魔族太子的魔丹在谟多手裏,說明這個禿驢知道自己硬鋼有風險,他想在寂穹破封之時吞噬他的魔丹,扮人家便宜兒子繼承財産。
一旦谟多的意圖被識破,他便難以再用護佛金剛的身份自由出入六道,想去無間裂隙,就只能取道他經營多年的人界,從東海進入。
麻蛋!別人攔路搶劫,他攔路奪命。
唯一讓龍淵有所忌憚的,就是鎖龍井。
之前攻擊過龍淵的鎖龍井,如果不是妖蛟召喚來的,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是谟多。
九重天靈音寺有個藏經閣,歷代的大和尚本體可能都是倉鼠,身患收集症晚期,自诩海納百川地什麽玩意都往家裏搬,連牛皮癬說明書都不放過。
谟多極有可能在那裏看到過鎖龍井秘術,老龍毀掉的不是孤本。
龍淵拍了拍屁股底下的蟠龍紋石,“我說爸爸,爸爸啊,親親抱抱舉高高我就不指望啦,固定資産加流動資産也就剩這間石廟,我也不惦記,您老人家安心睡吧,兒子這回要給你和我媽報仇,弄死大魔頭和老禿驢……(抽泣)要是兒子給那倒黴催的鎖龍井困住回不來了,以後就不能給您二老燒香叩頭了,只能換您兒媳婦代勞……他什麽都好,就是脾氣不太好,為了找我很可能把整個東海掀過來,到時候你們多擔待……”
铮——
蟠龍柱隐隐發出一聲嘆息般的低鳴,像是無奈老父親面對自己不成器的傻兒子,一條肉眼不可見的水流自龍柱一端探出,數不清的細碎水紋擰成一股水繩悄然繞上龍淵的腰腹。
“太子殿下,久等了——”
散去的沙霧中走出一道人影,淡色的須眉倒豎,雙目陰鸷。谟多仍穿着一身習武僧衣,手中的屠龍刀黑氣缭繞,大有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狠絕。
“冥府一游感覺如何?喜歡去的話,我來送你們上路!”
谟多一刀迎面斬來,破浪之聲有如裂帛,“你的孔雀明王已經在路上等你了,可別再讓他苦等一千年!”
“放你的蘿蔔屁!”龍淵锵啷一聲揮劍格擋,“你死一千次都傷不到他一根毫毛!下地獄吧!”
被刀劍相隔的兩張面孔近在咫尺,怒目對視。
跟着,谟多扯嘴露出一個猙獰的冷笑,一根染血的孔雀翎緩緩從二人中間飄落,擦着刀鋒劍刃時被刷然斬成兩段。
龍淵臉色劇變,走神的萬分之一秒裏,被谟多轉腕一刀柄撞得橫飛出去,咕咚撞在身後的岩壁上,震得碎石雨點般嘩嘩掉落。
他強壓住喉頭泛出的腥鹹,內心狂喊,不可能,這不可能!
“不信是嗎?”谟多提刀走近,“阿修羅道傾巢圍剿霧靈山,羅睺率領八大修羅王和十萬魔族大軍,你覺得九重天上澆花種草下棋聊天的廢物點心們有誰能幫得上他?你覺得你無所不能的孔雀明王以一人之力能撐多久?!”
龍淵握劍的手在不易察覺地顫抖,眼前的海水洇出迷蒙血色,他看見遍體鱗傷的孔雀被黑壓壓的魔族圍住,潔白的羽毛浸染鮮血,一根根翎羽被他連筋剝骨地抽出成箭,拼死掙紮……他甚至能夠分毫畢現地看清孔宣臉上因疼痛牽扯的肌肉痙攣,血線從他漂亮的唇角滴落……
“他一直在等你,龍淵,你為什麽不去救他,為什麽不去!”
“他早已不是你記憶裏那個無所不能的明王殿下了,他被天雷劈了一千年,他的身體早就垮掉了,你還在安享他的庇護!”
“孔宣死了!你永遠也見不到他了!”
“你別怕,龍淵,不用害怕……”
一幀幀畫面在龍淵眼前掠過,公寓地板上蜿蜒的血跡,孔宣垂死伸向他的手,思過崖焦黑的羽毛,半睜着的空洞雙眸,鏡頭裏回首的白孔雀,孔宣站在一望無際的彼岸花田裏笑着同他揮別……
龍淵感覺整個人都被極寒凍住了,說不出話也做不出表情,仿佛正在死去。
篤地,他胸口一熱,綻放出一團水滴形狀的白光,血液重新被心跳泵進四肢百骸,暖意流遍全身。
不需要銘記什麽,不需要背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