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三卷:秦惜

倒下去的慕青伸手想要抓住秦惜,卻只能任由她絲滑的裙從手裏滑走。

院門外,萬齊看着她,向她伸出了手。

秦惜将帶血的手放入了萬齊的手心裏,她笑,虛弱地笑:“義父,始終都是您陪着女兒。”

“當初,我不該救你,也好過現如今這般。”萬齊攙扶着她,原本豐腴的身體竟讓他感到了骨幹,輕飄飄的,似風,随時會消失。

秦惜半依靠在萬齊身上,道:“四皇子這會兒該造反了吧!我真想看看皇帝此刻的模樣。”

父子相殘,最是剜心刺骨。

她要的便是這樣,生不如死。她是,她的仇人豈能逃脫。

萬齊撫摸着她蒼白的小臉,道:“我帶你進宮。”

秦惜笑。

萬齊給她換上了一身內侍宮服,她随着萬齊再一次踏入皇宮,宮裏還是如她記憶裏那樣,金碧輝煌,雕龍畫鳳,華麗莊嚴。

見了來往的貴人,宮人門依舊跪地匍匐,卑微可憐。現在,她也是其中一員。

今日的皇宮與往日沒有什麽不同,但始終會不同。

在一片寂靜聲中,秦惜似乎聽到了厮殺聲,就在不遠處,就在第一道宮門外……随着風,空氣裏,秦惜都能聞到血腥味。

“義父,皇帝會殺四皇子嗎?”秦惜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孩童的懵懂。

萬齊目光複雜地看着秦惜,嘆息聲道:“義父不知道四皇子會怎樣,但你,必然逃不過一死。若是沒有四皇子的事情,你和義父這會兒早就身首異處。”

秦惜笑問:“義父害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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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齊道:“如果當年沒有你的一句話,我豈能風光這些年,有這些年,我已經夠了。”

“當年……”秦惜噙在口中,只覺苦澀入心。當年,她是皇後的最疼愛的小侄女,她的父親亦是皇帝最親近的重臣,可一切都是假的,只為那最致命的一擊。

外戚……他們在皇帝眼裏只是掣肘的外戚,都是阻礙他親政的擋路石。

所以,有多恩寵就有多悲催。

秦惜站在視線最好的臺階上,她喜歡那帶着血腥味的劍,那些銀光中帶着紅,如此炫目,如此美麗。

耳畔斯沙聲如此悅耳,似最動人的歌聲盤旋在都城的上空。

皇帝,曾經将她擱在腿上笑得親和的皇帝,已經将她徹底遺忘的皇帝,陽光下,秦惜看到了她的銀絲,五食散終究摧毀了他引以為傲的身軀,她要的不只是身體上摧毀他,她還要從精神上打擊他。

這才是生不如死的最高境界。

父與子,君與臣,刀與劍的對峙,生與死的抉擇。

不論誰贏了都是輸。

“如果你現在放下劍,你依舊是朕最疼愛的四子。”秦惜聽到皇帝的聲音裏飽含着心疼。

四皇子笑,道:“都到這個時候了,父皇還這般虛僞。當年姚氏一族的下場,兒臣至今都歷歷在目。晚上做噩夢都還會夢到,生怕父皇為此牽連于我,這些年,兒臣時時刻刻戰戰兢兢。”

四皇子的諷刺聲音如刀劍刺向皇帝。

秦惜冷笑,四皇子的正妃就是出自皇後姚氏一族,後來姚氏被誅,四皇子正妃也自缢而死。

她的表姐如此堅強怎麽可能自缢,更何況她那時還身懷有孕。

“你怎能與亂黨姚氏相比!”皇帝道,語氣裏似有情誼。

四皇子臉上的諷刺之色更濃了,道:“當年,我跪在父皇面前,請求父皇繞過姚妃,她懷有兒臣的骨肉,哪怕……哪怕要死,也等她生下孩兒後,可父皇呢?讓兒臣選,她死,還是兒臣陪她一起死。”

“你是朕的兒子,朕看着你長大,你小時候還撒尿在朕的身上,朕對你……是有情的。”皇帝帶着回憶,語重心長說道:“兒,到朕身邊來,朕可以什麽都不計較。”

四皇子哈哈大笑起來,臉上顯出了癫狂之色。

“父皇,你便是用這樣的虛情假意騙了姚氏一族,今日還想來騙兒臣。”四皇子目光狠厲,劍指皇帝,一聲怒吼:“殺。”

兩旁的樹葉都染成了鮮紅色,像從樹葉上盛開出了妖異的花。

勝負不過是日出到日落眨眼間,勝利者沒有笑,失敗者沒有哭,仿佛這樣的事情在這個都城早已習之為常。

勝利者走向秦惜,那雙眼,帶血絲的眼很平靜,如最深沉的海,波濤都隐藏了起來。

皇帝向她伸出了手,叫出了她的小名,“小六兒。”

秦惜笑,妩媚地笑。

她将手交到了皇帝的手裏,曾經,年幼的她窩在皇帝懷裏,道:“以後六兒也要找個皇帝姑父這樣的男兒做夫君。”

皇帝目光悠遠地看着她,緩緩問道:“你現在滿意了?”

大殿內,失敗者,四皇子孤零零站着,他望着她,仿佛從她的眉目間看到了正妃的影子。這些年,他身邊女子無數,每一個都在某些地方像他已故的正妃姚氏。

他動了動嘴,聲音低啞:“六表妹……你……”他想說什麽,卻最後只剩下死寂的沉默。

皇帝像她小時候般将她擱在腿上,撫摸着她的發,問道:“小六兒說,想讓皇帝姑父會殺了你的表姐夫嗎?”

皇帝用了曾經最親密的稱呼,致命的親密稱呼。

秦惜靠在皇帝懷裏,一如小時候玩着他挂在腰間白玉牌下垂着的流蘇,笑道:“我想不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姑父怎麽想。”

皇帝哼笑,道:“朕從不知小六兒的心如此狠毒!”

“不如皇帝姑父心狠。”秦惜回答。

皇帝似瘋癫般狠狠地掐住了秦惜的脖子将她按在禦案上,目呲欲裂道:“朕殺了你這毒婦……”

秦惜在窒息中笑,最美的笑,她沒有掙紮,只任由他掐着她的脖子。

秦惜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不想皇帝突然抽搐起來,手驀然松開,大口的空氣灌入口中,死亡再一次與秦惜擦身而過。

秦惜看着毒瘾發作的皇帝咯咯笑。

忽地,她一口血噴了出來,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濺出了一朵美麗的話。

她着衣袖擦了嘴角的血,蹲下身子,笑着說道:“姑姑在地下已經等了姑父這些年,我們一起去找姑姑,好不好?”

“賤人。”皇帝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一旁的宮人擡了皇帝,宣了禦醫。

她,四皇子,萬齊都被關押在皇家牢房等待最後的判決。

白日,和黑夜總是漫長的,沒有盡頭的。

三個人,一個牢房,相對無言。

仿佛,在這一刻,一切都沒有必要說。

時間在悄悄溜走,他們仿佛被遺忘了。

數着日子,已經半月了。

秦惜的身體在死亡,可她在等,一直拖着在等,等一個她期待的消息。

在一個寂靜的夜裏,朦胧中,秦惜看到了一人,那人走到了她的面前,抱起了她,那人的身上有熟悉的味道。

她想笑,嘴巴卻太幹了,笑不出來。她想,她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醜。

她不想讓他看見,她想整理一下,可渾身沒有一點力氣。

他低聲道:“別動,別說話,我帶你出去。”

慕青的聲音,冷中透着軟。

他道:“太子登位了。”

皇帝死了,太子登位了,四皇子被囚禁了,萬齊随老皇帝陪葬。

她呢?只怕也命不久矣。

真快!時光真快。

自她住進了姑姑曾經的皇後殿,現在的皇帝從未來看過她一眼,倒是慕青偶爾來,慕青現在是皇帝最親近的跟班,是新進的寵臣。

“你的傷還好嗎?”秦惜輕聲問。

慕青那了狐裘披在她身上,道:“如果你存心殺我,我必死無疑。”

秦惜笑,她一直都知道慕青是太子的人。她對他心狠,他才能活。

秦惜縮在狐裘裏,冰冷的身體有了暖意,她道:“太子……皇上他還好嗎?”

慕青道:“他很好!”

“給我說說太子哥哥的事情吧!”秦惜低聲道。

慕青坐到了她身旁,讓她靠在他身上。他不善言辭,只徐徐道:“皇上為母族翻了案……”

“他可有心愛之人?”秦惜聲如蚊蠅。

慕青放在膝蓋上的手收緊,他道:“沒有,不過……他對貼身侍婢如兒有些不同。”

秦惜沒有血色的唇,綻放出來純潔的笑。

如兒,她親自培養出來的如兒。這個天下,終究刻着她的影子。

等了許久,靠在他懷裏的人兒沒有回應,慕青不敢低頭去看,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從他心裏蔓延開來。

慕青恍然回憶起,她第一次爬牆來見他那日,她道:“有匪君子,我思之若狂,盼與君共赴雲雨。”

那時,他正在院子裏練劍。

那時,她的臉上沾了土,衣服也髒兮兮的,樣子醜極了。

他想,她是個瘋子。

不,她一直都是瘋姑娘,一個讓人憐惜的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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