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籠中雀（四）
“可惡。”遲悟一邊拉着绮羅疾奔，一邊面無表情地說道。
這種話本來應該要咬牙切齒地說出來才有氣勢的，被這家夥清清楚楚字正腔圓地念出來，在绮羅聽來反而有種很詭異微妙的感覺。
“什麽情況？！大哥，你辦事靠譜點行不行！”绮羅低聲急道。
雖說她本來也沒想要被他救出來，可這一出獄就被包圍了的場景也實在是太過吓人，讓她忍不住開始抱怨。
“你進來劫獄倒是事先安排好啊，找個隐蔽點的地方出來行不行？這下好了，一出來直接就死了，我還不如回去坐牢吃窩窩頭呢！”
遲悟面色冷靜，卻也是一言不發，眉峰微微地蹙起，顯然也是沒有料到這種情景。
不應該。
不應該是這樣的。
今日是中元節，屠龍宮的人應該都在忙于晚間的祭典才對，他原本也就是因為這一點，才特地挑選了今天來救人的。
怎麽會有這麽多人聚集到大殿來？按理說不可能會出現這種情況的。
除非，有什麽人知道他潛入了。
遲悟拉着绮羅在大殿中疾奔，但所有的出口幾乎都被人群給鎖死了，每換一個方向都會有人立刻包圍上來。最後他們就只好停了下來，背靠背地站在大殿中央。衆人則成合圍之勢，迅速地縮小了包圍圈。
大殿內的衆人都在叫嚷喝罵着，群情激憤。
“魔女想要逃跑！快來人哪！快來人抓住她！”
“大膽妖女，道宮主仁慈，七年前留你性命沒有殺你，你不在黃泉靜心思過，竟然還不思悔改，意欲興風作浪！這次怎麽可能輕饒了你！”
“沒錯！你已經跑不了了，立刻束手就擒，還能少些受皮肉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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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斷有人出聲斷喝，叫他們投降，衆人圍成的圈子越來越小。
“嘁，鼠蟻之輩，一起叫嚣的本事不小，叫他們出來單打獨鬥的時候，一個個連屁都不敢放了。”绮羅聽着斥罵聲，斜眼掃視過周圍衆人，面上不禁浮現出了嘲諷的笑意。
她一向不是個藏得住感情的，心裏怎麽想，面子上便分毫不差的全部表現出來。是以那一衆仙門修者若是不看她還好，一看她面上的那毫不知收斂的神情，定然齊刷刷地又要被氣得吐血一回。
另一邊遲悟面上的神色反而十分地平靜，簡直稱得上氣定神閑了。他握着绮羅的手，把她往自己身邊微微地拉了拉。
“跟緊我，別怕，我會帶你出去的。”他溫聲說道，像是做出了一個承諾一樣。
那樣溫柔但又堅定的語氣，是個人聽了都會覺得安心。像是做出了一個承諾，像是承諾過就一定會兌現。
绮羅一愣，有些訝異地看向了他。
要是在半刻之前，她肯定要破口大罵，或者直接一拳朝這家夥的腦袋上掄過去了。
一張臉明明長得十分可以，腦子卻進水了麽？！
都說了我不會跟你走的，你還非要把我帶出來。現在深陷重圍無路可逃，你不想着逃走，竟還在這裏作出這種自以為是的承諾，可笑地告訴我，不要害怕？
拜托！你該好好考慮的難道不是你自己麽？此時此刻，我只要站出來說一聲“我投降”，在場的人就沒誰會為難我了——大不了就是回去繼續坐牢，反正我本來也是這麽打算的。
但你不同，頃刻之間你就會成為衆矢之的，在這幾百位修者結成的天羅地網中，插翅難飛。
你看起來也是修習法術的，會不知道江湖上的事情？會不知道企圖從屠龍宮劫人是個什麽樣的死法？
無論你是正派還是邪派，無論你是有意還是無知，一旦被抓住……
不說別人，光是屠龍宮裏的那位就能把你折騰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到那時候，沒人會來救你，也沒人能救得了你，而我……甚至不會對你有一絲一毫的感激。
不，還不止。
事實上，我本來沒打算讓你能逃出去的，我本來就打算出來之後大聲喊叫，引來屠龍宮中的修士，把你給就地正法的。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才會繼續把我往你身邊拉？才會一本正經地說着“我會帶你出去”這種大言不慚的話？
我是天下第一大魔頭的女兒！誰給你的膽子，誰給你的執念，要你來救我出去？要你來……
給我自由？
绮羅只覺得腦殼都痛，真想扒住他的耳朵罵給他聽：“多管閑事，你以為你是誰？簡直蠢到家了！”
可她現在站在他身後，看見的是他背後那一道斜貫肩背的傷口和那仍在不斷往外冒的血。鮮浸濕了他的玄衣，把那上面繡着的精巧的銀紋都給染花了。
罵不出來了……
她突然發現，自己并不想讓這個家夥的下場太慘，尤其還是因為她的緣故。
倒不是因為感動之類的感情才會這樣的，就只是很純粹的不願意而已。
她随心所欲地活慣了，想做的事無論如何都會去做，不想做的事說不做就不做。樂意就是樂意，不樂意就是不樂意，她不想讓他死，還要有別的原因嗎？
短暫的沉默之後，绮羅的聲音在遲悟身後響起，分明是氣地咬牙切齒，卻偏偏聽起來甕聲甕氣：“跟緊你？跟緊你管個屁用？你能一個打幾百個嗎，笨蛋！”
“現在，投降才是上上策，知不知道！”
绮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了下來，然後朝四周打量了一番。她發現周圍的這些人裏面，大部分都不是屠龍宮的人。雖說他們穿的也都是道袍，但那樣式與她記憶中屠龍宮裏人常穿的并不一樣。
顯然是其他門派的。
中元祭典是屠龍宮每年承辦的三大祭典之一，天下門派十有八九都回來赴會，這些個雜門雜派的，估摸着是從祭典上趕來的。
也就是說，應該是有人發現遲悟混進屠龍宮來救她，去祭典上通風報信了，才引得這些人來的。
看着這群人群龍無首的樣子，绮羅心裏反倒鎮定了下來。她四下裏仔細一看，不禁小小地松了一口氣——
那個人還沒來。
那人不喜歡黃泉海裏，所以極少進去，自己要是在他來之前滾回去，說不定還能躲過一劫。
當然，同時還得把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子送出屠龍宮，要不然他們倆誰都別想有好果子吃。
绮羅心裏有了想法之後，沒多做猶豫就開始行動了——她向來就是這麽個想到什麽做什麽，身體永遠快過腦子的人。
她目中兇光乍現，忽然蹿上前一步，一手成爪，毫無征兆地出手朝遲悟的脖子抓去，然後才發現……
特麽的身高不夠！
她就像一只猴子一樣從後面摟着遲悟的脖子，然後……挂在了上面……
遲悟回過頭來看着她：“……”
挂在遲悟身上的绮羅：“……”
看什麽看，看什麽看，看你大爺啊！特麽的你有點眼力見行不行，我演戲很累的，你稍微配合一下，行不行？！行不行？！
“你倒是蹲下點啊！”绮羅朝他又是擠眉，又是瞪眼的，最後索性……直接跳過了這一環節。
她也不管自己踮着腳的樣子是不是有損自己天下第二大魔頭的威風和氣度了，一手掐着遲悟的脖子，一邊氣沉丹田地吼道：“都給我讓開，有膽敢攔我者，我就殺了他。”
說完之後，微微地偏過頭來，湊近到遲悟的耳邊。
“想活命的話，就咬死了是你不小心誤入了黃泉海裏，被我要挾才帶我出來的，聽懂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