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亂葬崗(四)

今天晚上,杜二的膽已經被吓破了好幾次了,蹲在角落裏再也不敢亂來。此時猛一聽到绮羅叫他,一個哆嗦騰的便蹦了起來。

“過來。”绮羅眉頭擰起,不悅之色顯而易見。

杜二腿都已經發軟了,走了兩步便又癱了下去,一旁兩個中年的漢子,将他給架了過來,與那賴竹竿和土行孫兩個扔到了一起。

绮羅懶懶散散地往佛堂門口的石階上一坐,活動了一下脖子,這才往杜二等人這邊看來。

杜二頭上的冷汗凝成了水流,衣服都汗濕了。

“怎麽了,這麽怕的?衣服都濕了。”绮羅嘲笑道,“怎麽感覺你才像是剛剛下水撈人的那個了?”

“我看你之前到我房間裏來捉人的時候,膽子不是挺大的麽。”绮羅說到這裏忽然又想到了什麽,補了一句,笑眯眯道,“手腳也不怎麽幹淨呢。”

杜二聽她笑着講出這些話,卻只覺得每個字都像是帶了冰碴子似的,凍得他渾身冰涼,一個勁兒的打哆嗦。尤其是說他手腳不幹淨的時候,更是覺得這兩只手長在自己身上都是多餘,恨不得當場便把他們卸了,換自己的安全。

绮羅又眯眼笑道:“你放心,我也不會不講道理。我們那袋子幹糧不是被你們給藏起來了嗎,拿回來瞧瞧。裏面有多少塊的馕餅,我就從你們身上割下多少塊肉,就當是你們花錢買我們的幹糧了,如何?”

杜二一聽這個,吓的險些當場昏厥過去。那些幹糧少說得十幾斤,從他們身上割下這麽多肉來,他們還有活路嗎?這和要他們死有什麽區別嗎?

他一下子慌了神,猛地擡頭:“別,別!饒了我,饒了我罷!我就是……就是一時鬼迷了心竅啊!才會幹出這種豬狗不如的事。您饒了我,我給您當牛做馬贖罪!”

“誰要你當牛做馬!牛馬比你強了不知多少!”绮羅卻忽然變了臉,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她一步一步走到近前來,冷眼看着他。

“是,是。我連牛馬都不如,可我到底是個活物不是嗎。這肉和那馕餅怎麽能等同,您……您不能因為這幾塊馕餅就要我那身上的肉償啊,這不公平啊!”杜二此刻已經驚懼得肝膽都在顫,趴在地上,連看都不敢看绮羅,話一出口,已經是哭着說出來的了。

“公平?”绮羅冷笑了一聲,“你現在知道講道理,要公平了?你盤算着要獨吞村裏人口糧的時候,怎麽想不到講道理,怎麽想不到要公平!你明知道這些口糧就是村裏人的命,你将其占為己有,豈不就是要喝旁人的血,割旁人的肉?”

“唔,好像還不止是是如此呢。”遲悟抱着胳臂,倚在一旁的蛤.蟆石像邊,平淡道,“他剛剛承認了,之前村裏失蹤的村民,也是他們幾個殺的。”

“哦?那就不只是像了,你們這是真的喝人血,吃人肉了啊。”绮羅眯眼瞧着他們,語氣聽起來好像還算平常,可實際上厭惡和惡心顯而易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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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杜二的聲音弱了下去。

“沒有什麽可是!你們拿命償就是了。”绮羅忽然雙眸一眯,“砰”的一聲,一團的火花在杜二等人身邊突然炸響。三人被吓的手一軟,登時跌在了地上。周遭接連爆出了一團又一團的火焰,直往他們身上撲。

賴竹竿和土行孫都滾倒在了地上,哭爹喊娘叫的凄慘,杜二則一骨碌爬了起來,一邊在院子裏面飛奔,一邊死命地拍打着不讓火花靠近。

那杜二原本是已經軟成了一灘爛泥,低聲下氣,唯唯諾諾,只求绮羅能饒得他一條性命。可此刻興許是被逼的急了,知道绮羅是個心狠手辣的主,無論他再怎麽說也不會有什麽餘地了,反倒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他一邊瘋了一樣地揮舞着雙手驅趕着在他身邊飛旋的火花,一邊狂吼到:“你個天殺的妖精,歹毒的婆娘,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要老子死,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哦,那很好啊,等你做了鬼,歡迎你來找我。我這輩子,放火燒過不少東西,但貌似還真沒燒過鬼呢。”绮羅不緊不慢地道,笑得散漫又邪氣。她像是想到什麽了似的,又補充道:“不過,你來找我之前,可得提防着些。這村裏面有不少人都死在你手裏,約莫也是要成為厲鬼的,說不定還沒等你找到我,他們就先找上你了呢。”

聽到绮羅這麽說,滿院子亂竄的杜二臉上顯出了些微驚慌的神色。可是這神色只在他臉上停了半刻,便又被猙獰和瘋狂代替了。

“我有什麽辦法?我有什麽辦法!讓他們來找我好了,我不在乎!我只要活着!”杜二雙眼赤紅瘋了一樣地喊着叫着,“村子被封死了,糧食不夠吃,總是有人要死的,可我不想死!”

“糧食只有那麽一點,不夠所有人吃,一個村子的人吃只能吃一天,一個人吃可以吃幾個月,與其這麽多人一起餓死,倒不如少幾個人來分糧食,還能撐的久一點。”

“這話說得倒是有道理。”绮羅手中盤核桃似的盤着兩個火焰團子,歪着腦袋看他,笑道:“可你憑什麽覺得,該活下去的那個人就是你呢?拿別人的命換你的命,你的命這麽值錢的?”

“因為他們蠢!就憑我能殺得了他們!他們就該死!”杜二狼狽地奔逃,可仍然在叫嚣着,“村子裏面糧食只有這麽多,有本事的就活着,沒本事就去死,有什麽可說的!別人的死活與我有什麽相關,即便別人十條命換我一條命,那也是值得!”

他一邊上蹿下跳,一邊嗷嗷直叫,滑稽到了極致。

“你覺得你是有本事的那個?”绮羅嗤道,“放迷藥,下黑手這種事也算是本事,你好大的臉!”

绮羅揚手一揮,一個巨大的火球就又飛了過去,直接打在了杜二身上,将他打得飛出去老遠,摔在了地上。他疼得龇牙咧嘴,低頭一看,登時吓的就要魂飛天外,他肚皮上的肉已經被燒的焦黑了。

绮羅剛剛似乎是在逗他玩,就像貓捉耗子一般,溜得他滿院子轉。現在認真起來了,他根本就無處可躲。绮羅站起身來,一步一步朝他走去,面色冷漠,

“你憑什麽殺我,你有什麽道理殺我。我想活着,有什麽錯!”杜二一邊被火焰燙的幾欲昏死,一邊不認命地做着最後的掙紮。他怕到了極致,卻也癫狂到了極致,他五官都扭曲成了一個可怕的模樣,聲音發顫地對着绮羅叫道,“是個人他媽的不都想活着嗎!我自私一點有什麽錯?”

他說完狠狠地喘了一口氣,拖着自己的身體一點點地往後退,沖绮羅道:“是!你有本事,你不怕妖怪,不怕迷陣,可那是你,不是我!你覺得我無恥,可你又好到哪去?若是你也沒有本事,只能被困在這裏坐着等死,你還能說風涼話麽?你只會比我更無恥,更下流,更肮髒!你有什麽資格殺我!”

或許人在死亡的威脅之下,總是能爆發出驚人的能量。這個男人一刻鐘之前還爛的像一坨稀泥一樣,唯唯諾諾地認錯讨饒,此刻卻突然像垂死的困獸一般暴起。

绮羅被他這麽氣勢洶洶地一吼,倒還真的愣了一下。

若她也沒本事出得了這個迷陣?她會怎麽做?

如果是在一天以前,她聽到這個問題,根本不會動腦子去想。她有本事破的了這個迷陣,還來思考這個問題,不是杞人憂天,自尋煩惱麽?

可現在,她卻忽然沉默了。

她想起來她在亂葬崗上看見的那些怨靈,她想起她從怨靈的記憶中看到的景象。

并不只是看到、聽到,事實上,她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那些怨靈生前的痛苦,恐慌,惡心,麻木。

他們提心吊膽的活着,卻又活得渾渾噩噩,每過一天,希望便少一分,絕望便多一分。

那是真正的人間地獄。地獄裏的人,每一天都可以看見太陽升起和落下,卻和生活在漫漫長夜中沒什麽兩樣。

如果她不夠強呢?

如果她沒本事走出這個迷陣呢?

如果她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死呢?

如果她只有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才能茍且偷生呢?

她會怎麽做?

杜二見她似乎被他說的愣了一下,心中燃起了一絲僥幸的念頭。他微微地動了動,似是想要站起來,卻忽然又被一團耳畔炸響的火焰給轟的一跤跌倒在了地上。

杜二驚得一下子又跌坐在地,驚異地看着绮羅,绮羅面上的怔愣和茫然消失無蹤。她挑眉看着他,一字一頓的說到:

“真是不好意思,我即便是死,也不會和你一般的。”

“自私自利是一回事,忘恩負義是另外一回事。你自私自利,我管不着。可你傷天害理傷到了我的人頭上,我可沒辦法坐視不理。”

绮羅冷冰冰地道:“若是你自己有糧食,不願意同別人分,那是你的事情。可這些糧食原本就是我們帶來分與衆人的,給你吃已是施舍,你又怎麽敢動謀財害命的心思?你吃着我的糧,卻想我的命,自己做着傷天害理的事,竟還要跟我講道理?”

绮羅冷嗤道,“真是笑話了!”

杜二朝着绮羅怒目而視,咬牙切齒地道:“弱肉強食,狠的人就能活着,慫包就去死!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天經地義?呵,呵!好一個天經地義。”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他跟前去:雙眸微眯,“弱肉強食,的确是天經地義。”頓了頓,笑着補充道:“那你聽好了,我比你強,以及,你猜猜我要你如何?”

火焰在杜二周遭噴薄而出,他在地上翻滾着,叫的像殺豬一般,聽的一屋子人都起了雞皮疙瘩。她出手太快,連遲悟也是微愣了一下。

就在這時,佛殿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普慈禪師手挽佛珠從寺裏面踱出來。

“施主,手下留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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