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水晶鈴(二)
兩人都愣在了原地,扭過頭去。剛才混亂異常,她們竟都沒發覺什麽時候,道長生已經出現在了門口,冷冷地瞧着她們。
“長生……”
“哥……”
兩人面上都是驚慌。
洛洛上前幾步:“哥,我……”
“誰叫你來這裏的?”道長生冷道。
“我……”洛洛低下頭去,揉着自己的一角,她平素裏天不怕地不怕,唯獨他哥發脾氣的時候還知道“怕”字怎麽寫,“我就是來……”
她說着說着,聲音漸小,細若蚊蠅,聽不見了。
道長生瞧了她一眼,沒再多話,越過她走到了绮羅面前,面無表情地盯着她。半晌,淡道。
“跪下。”
绮羅雙眸睜大,仰頭望他,似是不敢置信。
洛洛也是一驚,急忙過來:“哥,不是的,剛剛我們就是……”
“我叫你跪下!”道長生卻猛然喝道。
吓得洛洛将剩下的半截話吞進了肚子裏,再沒敢說一個字。
青年俊美的面容此刻顯得愈發陰鸷,眼裏甚至可以看見些微的血絲,死死地盯着绮羅。鬥室裏慢慢地爬上了寒霜,冰晶在長明燈盞上開出花來。
绮羅亦是這樣看着他,眼神從一開始地不可置信,一點點地陰沉下去,身體卻站的筆直,半晌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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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跪就跪?”腥紅的眸子裏倒映出青年俊美又猙獰的面容。
兩人僵持片刻,還是道長生先冷笑了出來。他微微俯下身來,與绮羅平視,一手鉗住她的下巴:“幾個月不見,脾氣見長,誰慣的你?”
“反正不是你。”绮羅淡漠回道。
聽了這話,長生瞳眸卻是一縮,似是想到甚麽,冷笑道:“是啊,不是我。”
他這話裏,語氣頗有些陰陽怪氣,绮羅不禁皺緊眉頭,厭惡地把他的手給拍開。
長生反手從她手中搶過了那只鈴铛,從指尖垂下,垂到她面前。鈴铛一晃一晃,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叫、你、跪、下。”
绮羅這時是真的忍無可忍了,她冷笑了一聲:“憑什麽?就憑這個鈴铛?你以為我爹留下個鈴铛讓我聽話,我就真的要為了這個鈴铛對你唯命是從了?”
她猛地将鈴铛拽下,毫不客氣地砸在道長生身上,朝他吼道:“你以為我願意回來他媽的就是因為這個破鈴铛嗎?!你他媽的知道什麽!別把你盛氣淩人的那一套對着我用!”
忽然間周遭一百零八盞長明燈中的火焰霎時間暴漲,将牆壁上燈盞上的冰霜一下子驅散的幹幹淨淨。一如道長生突然褪了血色的臉。
他驚詫于绮羅這樣的态度,然而面上的詫異一閃而過,緊随其後的是更加深沉的陰鸷。一雙狹長的眸子死死地盯在她面上,他咬牙切齒,一字一頓:“你、要、造、反?”
绮羅也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一言不發,卻也一步未退。兩人之間靈力突然釋放,威壓相互碰撞着,互不相讓,在這又黑又小的鬥室裏張牙舞爪地展開。
這忽然間的劍拔弩張,吓得道洛洛趕忙退到了暗室一邊,緊張兮兮地瞧着場中情形。她忽然想起,這兩個人已經很久沒有在一起比試過了。
年少的時候,绮羅常常到屠龍宮來,和他們玩在一處。哥哥和她常常比試。
他們倆個都是争強好勝,死不認輸的性子,常常一比兩三個時辰,誰也不放過誰。
他們比試起來有輸有贏,算是針鋒相對,旗鼓相當。但實際上,绮羅是比哥哥小三歲的,開始學法術也比他晚得多,還是個女孩子。
绮羅是個心大的,從來沒考慮過這些事。她只知道,贏了便定要張牙舞爪地炫耀,讓全天下人都知道;輸了就去纏着她哥哥,不依不饒,約好什麽時候再來一次。
她哥哥卻是不同。因為他比绮羅年紀大些,若是輸了,心中便會憤懑難平;若是贏了,有時也會因為贏得兇險而暗暗地生悶氣。
她哥哥是個死要面子的主,不屑于把這些說出來,但時常暗地裏不斷苦練,同自己較勁,她這個做妹妹的,都是知道的。
她以前總覺得,绮羅和哥哥在一起的時候,就像兩個截然不同卻又很和諧的存在。常常一個人黑着一張臉要去修習,另一個人死皮賴臉地拖着他去找樂子。
直到後來,哥哥的手廢掉了,拿不了劍了,他們就再沒比過了。
這麽多年,绮羅好像從那一天起,在哥哥面前就把自己所有的尖刺都拔掉了。
現在兩個人久違的對峙起來,反倒讓她有些恍惚起來。他們三個……到底是怎麽變成今天這樣的。
兩人正僵持着,绮羅忽然收了全身的威壓,被沖的連退了好幾步,險些摔倒。長生微微吃了一驚,也立即不動聲色地收了威壓,卻站在原地沒動。
绮羅扶住床榻站定之後,微微喘息了一番,調勻氣息。
她頓了頓,這才微微擡起頭來,嘆息般地道了句:“不是的。”
“恰恰相反,我是想告訴你,我永遠不會背叛你。”她平靜地說道,目光卻不願意看向他。
道長生聽了這話,瞳孔微縮,面上神情在一瞬間變得有些複雜。原本狠厲的目光在那一剎那好像微微地生出了退縮之态。他微微地咬緊了牙關,目光也偏向了其他地方。
氣氛似乎緩和了些,兩人卻仍舊一言不發。
半晌,道長生才緩緩開口,聲音已經恢複了平素冷漠的語調:“你找我來有什麽事?”
绮羅平靜了一會,才緩緩出聲:“這次出去,我發現人界有些異常,似乎有什麽不安分的人在暗中活動,而且那人似乎本事不小。”
绮羅說着,卸下腰間一只乾坤錦囊:“這裏面放了一個人名叫曹寧的人的屍體,你看一下便能知其異常。”
她又繼續将自己這一路所見,與那黑衣人有關的異常,甚至包括在冰火城裏所見的一些事情都告訴了長生。
但與她爹和她娘相關的事情,以及她和遲悟那個大膽的猜想,都略去沒有說。
前者是因為她知道長生不喜聽到與她爹有關的事,後者則是因為……
绮羅忽然問道:“長生,你要我跪下,是因為今天是道師叔的忌日,是不是?”
七年前的下元節的前一天,道師叔就是那個時候……
長生沉默了良久,冷笑道:“怎麽,委屈你了?”
“不,不是。”绮羅搖了搖頭,而後直直跪了下去,面朝道無情坐化的方向接連磕了十幾個響頭,直磕到額上發青。
道長生面上神情微微動了動,什麽話也沒說。
自覺夠了,绮羅才站起身來,話鋒一轉,問道:“可是長生,你一直都認為師叔和如意嬸嬸的死是因為我爹爹……”
“難道不是麽?”長生陰晴不定的脾氣這麽多年也沒變,臉色說黑就黑下來了。
“萬一呢,我是說萬一呢……”绮羅笑的有些自嘲,狀似随意,“萬一,你發現你冤枉了他呢,萬一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呢?你關了我七年,報複了我七年,萬一……”
“呵。”道長生不待她說完,就極輕蔑地笑了一聲,上前了兩步,俯身湊近了绮羅的臉。他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不可能有這種萬一。若是有,我自會問你跪下,三叩九拜,殺刮折辱,任你處置,讓你報了這七年之仇。”
他說完才退了開去,嘴唇緊抿,眼眸微眯,神情裏帶着毫不掩飾的嘲諷。
绮羅:“……”
“要是話都說完了,就好好呆在這裏反省吧。”道長生提了那乾坤囊,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似乎在這裏多待一刻也會叫他不快。绮羅在他身後搖了搖頭,淡淡說道:“長生,我不用你償還什麽……我一直拿你當我最好的朋友。”
道長生的腳步好像微微一頓,又好像一步未停。
道洛洛在一旁看見她哥走出去了,在原地踟蹰了半刻,才走到绮羅跟前去。
“喂。”她輕哼一聲,低着頭一言不發地從袖口裏掏出什麽來,不情不願的似的,塞進了她手裏。
绮羅微微一怔,擡頭看她将臉別了過去,臉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手裏躺着的卻是一個精巧的小瓷瓶。
打開一嗅,是上好的白藥。
“……”
绮羅看着手裏的瓷瓶,一時間也沉默了下來。
她額頭上被街邊小兒砸出了個小口子,原來是給她送藥的。
兩人都走了之後,小室裏又恢複了原本的安靜。绮羅嘆了口氣,懶得再費神,将那白藥瓶往床頭一丢。她往床上一躺,面對着牆壁,賭氣似的閉上了眼睛。
可過了好長時間都睡不着,就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這麽多年了,她跟長生的對話屈指可數,從來都是以不歡而散收場。以前,任他怎麽樣刁難,她都尚可以忍,可這次回來,也不知怎麽的,她就不想忍了。
像個火.藥炮仗似的,一點就炸,啧,難不成……
真是被什麽人給慣壞了?
她腦內正神游着,就聽到有腳步聲從入口處傳來。
好家夥,定是長生那混蛋又回來了!
可不能讓他看見自己這副郁郁寡歡的慫樣,無論如何,跟他杠氣場還是得有的!敵不動我不動,她趕緊抹了把臉,一動不動地睡着,等着長生先開口。
就聽見黑暗裏,少年特有的清朗又愉快的笑聲響了起來。
“大魔王怎麽又在自己跟自己生悶氣了,不會是……又哭鼻子了吧?”
“遲悟!”绮羅驚喜地回頭,從床上一蹦就蹦下來了,猴子一樣地竄了過去,笑着叫着撲到少年身上。
遲悟笑着伸開雙臂将她接住,因為她跑的太快了,還微微地倒退了兩步,摟着她原地轉了兩圈才站穩了腳跟。
绮羅仿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可一開口,就又忘了自己想說什麽了。她就一只小猴子似的,攀在遲悟身上不下來,摟着他的脖子,只知道嘿嘿地傻樂了,任由他将自己抱回了床榻上。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心裏面像被什麽東西緩緩地揉搓着,舒暢的不得了。剛剛那些讓她不舒服的事一下子就被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許是太過快樂了,她美滋滋地同他東拉西扯了好長時間之後,才漸漸覺出什麽不對勁來……
你你你這家夥,怎麽又溜進來了!
绮羅臉上微微地顯出一絲肉疼的表情,幹幹的笑了兩聲,讪讪問道:“小遲子,那什麽……你這次來幹嘛的啊?”
遲悟從腰後拿出一只裝了紅豆糕和豌豆黃的精巧口袋,打開給她看,笑的一臉人畜無害:“來給你送飯啊,喏,等你吃完……”
绮羅:“……”再把我卷巴卷巴一并打包帶走是麽。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送飯梗在第一章 結尾的時候出現的,不知道大家還記得不(捂臉臉)
今日雙更!明天開學o(╥﹏╥)o,早八到晚八的課,盡量多碼字,萬一來不及,可能明天就沒了,嘤……
下章高高高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