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叛逃?出差?
從療養院出來,沈儀祯腦袋裏還是嗡嗡的。
楊韶青看到的是宵山最好的一面,而沈儀祯看到的是宵山最壞的一面。這“兩個”宵山到底哪個是真正的宵山?
沈儀祯明白,他不能以最壞的那一面定義一個人,也不能以最好的一面定義,人本來就是多面的,更多的時候他既不是最好的自己,也不是最壞的自己。
在卡西尼街4號分別之際,愛麗絲嚎得聲嘶力竭,緊緊地拽着沈儀祯的衣袖不讓抱走。保姆苦苦地勸,又是呵斥又是哄騙,她還是哭,眼淚水沾濕了衣領,嗓子也啞了,像是要拼命。沈儀祯心疼得不得了,最終還是答應留下來吃晚飯。愛麗絲一秒鐘都不願意離開他,換個衣服也讓他站在更衣室門口和她說話,确保她的沈哥哥不會趁機逃走。
沈儀祯看得出來,孩子是到了極其無助的時候。如果沒有人給她信心,她會逐漸崩潰。
晚飯吃到一半傭人進來報告,宵将軍回來了。愛麗絲又緊張起來,深怕沈儀祯因為宵山回來就要走。她抓着沈儀祯的手,沈儀祯猶豫之下就沒敢開口,只見宵山從外頭走進來。
兩大一小的場面很尴尬,宵山看了一眼孩子就走,:“你們先吃。”
沈儀祯脫口而出:“一起吧。”
後悔也來不及,就撇過頭不去看人,只在心裏默念:他是為了孩子。
傭人多拿來一副碗筷。最辛苦的是愛麗絲,她絞盡腦汁地想要讓兩位大人說上話。
“叔叔,爺爺今天送了禮物給我們。”她指的是沈儀祯的那些譜子。
沈儀祯怕宵山覺得自己私自收禮,把東西拿出來:“本來想回到辦公室再上報的,雖然只是幾個譜子,也是有價值的東西。”
宵山拿過來翻了翻:“幾張紙,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
“還是報一下吧,萬一……”
“他是私下裏送你的,又不是什麽貴重物品,我也看過了。有人問,你就說是我同意的。”
沈儀祯皺着眉頭,不知道這個人情怎麽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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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山以為他又生氣了,只能放低姿态:“等會兒我和所裏打個招呼,讓他們填個表把手續補齊。東西你就留着,你不說,人家也不知道。”
沈儀祯更過意不去,他收禮,然後讓宵山給他打掩護,這不是徇私麽?他早該想到去見楊韶青就是個大坑,這個人情他根本是還不上的。就因為宵山說已經約好了、不能放鴿子,他也沒多想,心心念念可以見到偶像,就去了。現在這個局面都是他自己搞出來的。
吃完飯沈秘書還是要走的。
宵山威恩并重,愛麗絲不敢在他面前撒潑鬧脾氣,但讓她離開沈儀祯,眼眶還是紅了。沈儀祯自己也鼻酸,忍不住說:“你別對她太兇了。”
宵山抱怨:“你自己來帶,我巴不得不管她。”
沈儀祯瞪他。對面是愛麗絲淚眼汪汪的小臉,他嘆了口氣,最終把孩子抱了過來。愛麗絲環着他的脖子,哇地一聲哭出來。她一整天都太緊張了,小心髒懸着放不下,她害怕沈儀祯不選她,她只能看着他走,她受不了。沈儀祯把她接過來,她終于釋放了全部的壓力,他還是選了她,她沒有看錯人,終于有一個人發自心底地愛她,會不顧一切站在她的身邊。
沈儀祯的眼睛也微微濕潤。宵山松開眉頭笑了笑,投去感激的目光。
只剩下兩個大人單獨談話的時候,宵山還是有點恍惚。
他說:“我知道你是為了孩子,還是要謝謝你。”
沈儀祯不确定是為了還人情還是為了孩子,他也上了一課——世間的事是複雜的,一件事的結果往往不是單向因果邏輯,而是多方面因素影響,再有各種巧合意外才走到了最終。
宵山也不廢話:“孩子的生父母已經有了眉目了。我想你也應該知道這件事。”
沈儀祯蹙眉:“這麽快就有結果了?”
其實不快,也不難查到。只是從前沒有人去查。
姜培帶着人去了智海航天中心,很快要到了人員名單。官方記錄上是沒有失蹤人員的,但在615年到620年期間,有二十七名員工因公犧牲。這二十七個人裏面,有一對夫妻,姓馬裏諾,是620年登記犧牲的。生前,丈夫是宇航員訓練中心教導員,妻子是檢測師。航天中心表示,這對夫妻是執行公務的時候不幸犧牲,遺體已經火化送回家鄉。
宵山解釋:“姜培覺得不對,一個教導員和一個檢測師,都不是高危崗位,又不用出太空任務,就算是出現意外,也不會在兩個不同的崗位上同時犧牲。航天中心只說是事故。姜培去了他們老家,馬裏諾太太的親妹妹透露,620年春天,的确有航天中心的代表送還了骨灰與遺物,家裏還得了一大筆補償款。但她完全不知道這對夫妻有孩子。”
“所以這對夫妻是愛麗絲的生父母嗎?有沒有做基因比對?”沈儀祯問。
宵山拿出檢測報告。姜培拿着愛麗絲的頭發去和馬裏諾先生留下的備份基因做檢測,結果顯示的是相似度99.99%,支持馬裏諾先生是愛麗絲的生物學父親。
報告後面附有這對夫妻的照片。馬裏諾先生戴着一副老式黑框眼鏡,他像那種勤懇低調的科研人員,一輩子安分守己地呆在自己的崗位上,即使沒有升職加薪,他也不敢有怨言。這樣的人在國家科研隊伍裏要多少有多少,毫不起眼。反而他的夫人——馬裏諾太太是個标志的美人。根本不用基因比對,十個人裏九個人能看出來愛麗絲是她女兒。她們長得太像了,愛麗絲的細眉大眼和母親如出一轍。
沈儀祯仍然有很多疑問:“犧牲了?”
怎麽犧牲的?為什麽犧牲?在哪裏犧牲的?
宵山回答:“他們沒留下多少東西,罕見文字記錄,所以沒有第一手的證據反應他們的遭遇。根據馬裏諾妹妹的回憶,620年的新年,這對夫妻還出現在家庭聚餐中,馬裏諾太太對妹妹透露最近壓力很大,睡眠質量也不太好。妹妹以為她只是随口抱怨工作,沒有當一回事。結果,新年過後不久夫妻倆都失聯了,家裏人打電話去單位問,航天中心說在封閉辦公。直到春天,才遞回消息說夫妻倆因公犧牲。”
“620年才失蹤?之前家裏人沒有長期聯系不上他們嗎?”
“這對夫妻在四區工作,老家卻在一區,因為常年在保密單位從事繁重的科研工作,經常好幾個月聯系不上,甚至過節過年不能回家團聚。家裏人也都很習慣了。他們會定期給家裏發信息,在618年到619年兩年裏,馬裏諾太太每個月還會給家裏發信息。所以家裏沒有察覺。”
信息可以提前編寫好定時發送,甚至可以假冒她的身份發送。這不是難事。
沈儀祯震驚的是航天中心的反應。馬裏諾夫妻不是620年才失蹤的,應該是618年就去了地球,619年冬天回到了月球上。也就是說618年航天中心必然知道他們失蹤了,卻沒有任何反應,到620年新年兩個人都回來了,家裏人也見到了,航天中心竟然還承認他們在單位工作!
這是違背常理的。兩名員工沒有請假、長期不來單位上班,單位一開始肯定不會想到他們是逃離星球了,也許是生病,也許家裏出事了。單位會在第一時間聯系家屬找人,至少詢問一下他們是不是回家了。私自離崗超過一個星期,單位就可以視作主動離職,甚至可以報警。
航天中心既沒有找上家屬,也沒有報警。如果他們告訴家屬這對夫妻在“封閉辦公”,那就說明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對夫妻是逃離星球了,不想讓人知道他們“失蹤”了。
問題的關鍵在于,航天中心為什麽知道這對夫妻是逃離星球了?
一種可能是,馬裏諾夫妻在叛逃開始就被發現了,仍然順利逃脫。私自逃離星球是重罪,航天中心要承擔責任,單位負責人為了逃避責任隐瞞不報;第二種可能是,航天中心也參與了逃離月球事件,他們負責把這對夫妻送出月球。
沈儀祯想到這裏不禁打了個冷顫。他直覺航天中心不可能參與了逃離月球事件。這太荒謬了,一個國家科研機構,參與并策劃叛逃星球,高層都去哪裏了?難道整個機構都叛國了不成?既然都送出月球了,為什麽還回來呢?
如果是航天中心為了不承擔責任、瞞報實際情況,那麽馬裏諾夫妻是怎麽順利逃離的?還在一年半後冒險帶着孩子回來了。航天中心就算瞞報過失,私底下也應該有挽救措施吧?比如派人去地球找叛逃人員押解回來,不僅沒有找到人還眼睜睜從眼皮子底下讓人溜回來了?
這裏面很多事實都不符合邏輯。
沈儀祯開始整理現有的調查結果:“現在可以确定的是,馬裏諾夫妻就是愛麗絲的父母。他們都是月球種,在四區智海航天中心工作。618年春天叛逃到地球後生下愛麗絲,再見到他們就是619年冬天,他們帶着孩子出現在二區瓦罐街的雜貨鋪。”
宵山點頭:“孩子應該是在619年冬天托付給了二區廢料回收廠的工人夫妻,然後馬裏諾夫婦就‘犧牲’了。627年二區廢料回收廠遭遇空投,工人夫妻遇難,孩子被救援隊救活。他們乘坐的飛船現在還沒有找到,可以肯定,智海航空中心在618年之前仍然有處理不當的飛船,比如615年在萊曼坑中央峰出現在失事飛船就是這個航空中心的注冊飛船。”
沈儀祯把報告放下,表情很凝重:“不是第一起?航空中心怎麽解釋?”
“他們說,那艘失事飛船是執行保密任務失敗,已經報廢回收了。”大概也就鬼能相信。
沈儀祯眼睛一亮:“保密任務?那有沒有可能馬裏諾夫妻不是叛逃,是執行任務?”
如果這些神秘的“太空任務”是奉航空中心的命令而執行的,那麽很多事情就會說得通。
馬裏諾夫婦可以大大方方開着航空中心的飛船去地球,然後在那裏生下孩子(當然,生孩子可能并不是任務的原計劃),然後完成任務再從月球回來。飛船回收在航天中心裏,誰也不會發現異常。這樣一來,他們根本就不是“叛逃”,他們是“出差”。
從一開始,宵山和沈儀祯總覺得這是個“叛逃”事件,因為愛麗絲這個地球上出生的孩子讓人很難不把事情往這方面想。在馬裏諾夫妻這趟地球之行之前,應該還有不止一次的任務嘗試,比如墜毀在萊曼坑裏的那艘飛船,它失敗了。直到619年,馬裏諾夫妻成功返回月球。
但他們沒有告訴航天中心,在地球的一年半裏,他們還孕育了一個生命,一個計劃之外的生命——他們珍貴的女兒愛麗絲。這個孩子應該是馬裏諾夫人在地球上懷的,他們是春天去,到第二年冬天回來,在地球的時間大大超過10個月。
他們決定把孩子藏起來。這個特殊的孩子如果被人發現了,他們就是犯罪,是破壞生物研究法的。于是二區那對常年無法有孩子的工人夫妻成為了接盤的對象。
孩子被送走後又發生了什麽意外,導致馬裏諾夫妻“犧牲”,恐怕很難查得出來了。可以肯定的是,航天中心與“犧牲”脫不了關系。
“也許是航天中心安排的保密任務,在沒有成功或者得到有效成果之前不宜對外公布,所以對員工家屬也只要能騙則騙。”沈儀祯說:“國家處于特殊時期,如果有保密任務無法對外公布,是很正常的事情。因為成功率無法保證,如果任務失敗又容易動搖民心。”
宵山皺眉。到目前為止好像只有這個說法最合理。
他說:“如果是這樣,那就可以公開申請調查了。”
沈儀祯深吸一口氣:“有沒有我能幫得上的?”
宵山暫時還不想讓他參與:“你先別急着淌進來,水多深還不知道。”他伸手道:“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留下來。哪怕是為了孩子,我也很感激,我知道你犧牲了很多。從前我有不對的地方,我再次和你道歉。希望我們能合作愉快。”
他風度大方,全然是公事公辦的樣子。
沈儀祯反倒有點不好意思,如果宵山真的能和他保持工作關系,他們之間應該會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