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新生
三個月後。
兩架飛行器幾乎是同一時間到達蒙哥馬利實驗室門口。妙铎是中途從一個晚宴中出來的,禮服還沒有換,三件式的黑色西裝顯得有點過于莊重了,不知道的以為他要來參加葬禮。他一步上前,親自給另外一架飛行器開門,女人的手搭在他的掌心,由着他牽出來。
安的頭發長了,這一頭火紅的卷發走到哪裏都很引人注目。她如果還在咨詢部任職,這樣高調的造型是不應該的,可她現在是無拘無束之身,心愛的長發終于可以回來了。
他們貼面而吻,跟随實驗室接待人員往裏面走。
接待兩位的是實驗室的神經外科醫生:“今天下午剛剛醒,做了基礎的測試,各項指标都很正常,但情緒方面顯得不太穩定。我們已經給他注射了鎮定劑,現在好多了。一會兒請兩位不要刺激他,手術過後還是會給大腦留下創傷,怕造成不好的應激症。”
妙铎問:“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最好能有半個月到一個月。他自己也需要一段時間來接受現實。”
“接受現實”這個詞同時讓一男一女皺眉。
現實是一座移不走的大山,它要擋你的路,誰都只能繞道走。
三個人到達重症監護區,醫生請助理給兩個人換上無菌衣。
病房裏的溫度很低,光線柔和溫暖,一個男人半坐在床上腦袋圍着紗布。他握着鏡子,見到有人進來,他把鏡子放在床頭櫃上,發出“啪”的輕響。
“感覺還好嗎?”安隔着口罩問:“一覺睡了三個月,這場冬眠不錯吧?”
男人随意地笑了笑:“你們從哪裏找來的這個身體?死刑犯?”
他的聲音不像他的,聽起來那麽陌生,但他又不太記得從前自己的聲音是什麽樣的。
“別說得好像很不值錢似的,能幫你找個年輕力壯的身體可不容易。”安調侃道。
男人把目光投在妙铎身上:“妙秘書。我沒記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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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铎朝他伸手:“宵将軍,身體康健。”
宵山很不給面子地沒有和他握手。他看到安和妙铎進來,心裏大概有了八九分的答案。
“你是總統的人,”他看着安說:“總統為什麽要救我?”
安喜歡和聰明人說話:“總統要救你,自然有你的用處。你現在安心休息,等可以出院了這些事情再說。醫生告訴我們,你的手術很成功,你的意志非常堅強,恭喜。”
宵山沒有接話。但他臉上明顯寫着“操|你|媽”三個字。
安笑了:“我是為你好,你的腦子現在不适合多想事情。它需要先适應這個外殼,等它休息好了,你再用它。我不騙你,你這個身體不容易找,要找個和你年紀相仿、身體素質好,又沒有前程出路、自願貢獻做實驗的人,我可是花了很大一番心思。你可別不珍惜。”
宵山好以整暇地賴在床頭:“我不适合想,正好你說呗。我也懶得想。”
安知道他需要一個完整的解釋:“你想知道什麽?”
“你先告訴我,”宵山露出一個陰狠的表情,“誰洩露的消息。”
安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她說:“如果我說是姜培,你信嗎?”
宵山偏過臉想了想:“因為我沒保住他?”
“他是馮繼靈的人。”安很驚訝他到現在還沒想明白:“你還是經驗太少,馮繼靈多疑而狡詐,怎麽可能任由你發展沒有人盯着你。是你太過于相信兄弟情,不過也沒錯,至少李淳很值得。”
宵山狼狽地笑了笑。姜培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引導,安是馮繼靈插的暗哨,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聽了,也沒有仔細想過,哪有人是這麽安插眼線的?別人安插眼線都是從身邊親密友好的人下手,再不濟,安排個沒有關系的陌生人也好。安作為咨詢部的副部長、和宵山明顯有利益沖突的人,宵山本來對她就有防備,這樣的人怎麽做眼線?馮繼靈是自大驕傲,但不是弱智。
難怪安看不起他,可不是麽?參軍二十年還像個菜鳥似的,是敵是友分不清楚。童話故事講得那麽明白,不要看一個人的表面,要深入了解對手。可惜,有的人煞費苦心地講童話故事,有的人就真的只當是個童話故事來聽。
“我懷疑過。”宵山說:“是你和儀祯說了小泉芳江的事情。但是我很奇怪,你明明拿到了我和的電話錄音,完全可以直接上報指揮所,這樣至少我也得受個處分。但你沒有,你去挑撥我和儀祯的關系。我就知道,你不是要害我,是真的覺得他是個受害者,想要幫他。”
安笑了笑:“我們幹媒體這一行的,喜歡負面的東西,你這個人太正面了,沒什麽意思。但是沈儀祯這個人我挺喜歡的,第一次見就印象很好,也許真的是冥冥之中的緣分吧。”
她和宵山之間的鬥争,是指揮所和國務大樓之間的鬥争,是總統和馮繼靈的鬥争,他們兩個下屬都只是棋子罷了。安不見得多麽喜歡宵山,但她的那個警告當真是為了沈儀祯好。
宵山明白了:“航天中心死了的兩個人,也是姜培去告的密。”
安說:“那倒不是。馮繼靈只要他盯着你,沒想着要在這件事上害你。但航天中心是‘我們’的地方,姜培一去我就收到消息了。金鄭民和韓彩言是怕我問責,才自殺的。”
宵山不确定她說的“我們”指的是她和咨詢部,還是總統和國務大樓。
“智海航天中心,本來就是國務大樓歸屬管轄的。如果馬裏諾夫妻執行太空保密任務,那麽國務大樓應該也知道吧?愛麗絲的事情,你們早就知道?”宵山問。
安努努嘴:“四區智海航天中心,是總統暗批的實驗地。前後七次載人去地球探測,也是總統授權過的。不過愛麗絲的事情,我們事先的确不知道。馬裏諾夫妻瞞過了航天中心,國務大樓自然也無從知曉。直到二區廢料回收廠爆炸,我們才知道有兩個孩子。”
“為什麽要瞞着國民去搞探測地球的任務?”
“這個以後再和你說,你只要知道,不會對國民有傷害就是了。”
這麽說就通順了。安是總統安插在指揮所咨詢部裏的一枚暗哨,智海航天中心是奉總統的命令執行太空保密任務探測地球,所以多次派人去地球還毀了一艘飛船在萊曼坑都能瞞天過海。
正因為總統是知道的,而且他還是支持的,航天中心才有這個膽子,不計代價、不計人力地投入到這項任務裏面去,不必害怕被問責。
金鄭民和韓彩言不過是兩顆用來打壓宵山的棋子,舍了這兩個人能讓馮繼靈斷掉一只臂膀,總統怎麽可能不願意?自殺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總統安排好了的,他蟄伏已久,終于找到了這麽個機會,把宵山拉下馬,扶安上位。
只可惜,千算萬算總統沒算到沈儀祯這個人,一束鮮花斷了安的前程。
“不過你和我聊愛麗絲,我倒是吃了一驚。”安說:“我以為,你會很贊同那個手術。”
宵山淡淡地說:“多謝高看。”
安當他是在諷刺自己:“手術是我提議要做的。當時老咨詢部部長剛退休,我必須要立一個大功,才能在指揮所站穩腳跟,讓馮繼靈真正放心把咨詢部交到我手裏。”
宵山其實沒有那個意思。她為了權力不擇手段,他也曾經和她一樣。何況,這件事是她提出反對就能不做的嗎?為了總統,為了國務大樓的未來,她也不可能不做。
他只當好心勸告:“紙包不住火,以後這事你還要擔責任。”
“沒有以後了。你和沈儀祯鬧得這麽大,你覺得這三個月外頭還能風平浪靜嗎?李淳一被捕,他手下就把風聲全部放了出去,馮繼靈當天晚上氣得差點中風。”
“他現在怎麽樣了?”
“民意沸騰,怒氣滔天,他已經被檢察院控制了。”
“但是他會咬死把自己摘幹淨,真的要落實他的罪責,需要證據吧。”
“所以他們需要我。”
宵山一驚,難道她要去自首嗎?
安高傲地擡着頭:“等處理完了你們,我會去自首。作為愛麗絲換腦手術的主要推動者,我會告訴他們,我是接受了馮繼靈的指令去安排的手術,有他的簽字證明,他逃不掉。他們都知道我是他的心腹,所以我說的話是有效力的。”
“你也會被判死刑。要不就得一輩子呆在監獄裏。”
“比起孩子受的罪,已經很好了。”
“為了總統,這樣值得嗎?”
“我是間諜啊。”安仿佛在笑他單純:“不然你覺得間諜的下場還能是什麽呢?”
馮繼靈接下來的下場恐怕不會好。如果安的證詞被采納,馮利用兒童進行非法生物實驗就跑不掉了。順着這條藤查下去,什麽濫用職權、徇私舞弊、妨害司法……都會被發現。
如果能加上宵山的證詞,對馮繼靈就會更加不利。所以總統一定要讓宵山活下來,身體不能用了,那就換一個身體,只要回憶還在,就能夠找到更多指控馮繼靈的證據。
接下來還要配合媒體對馮繼靈的私生活深挖,要髒水潑盡,有的沒有的都可以往他腦袋上蓋,勢必往憤怒的民意上再澆一碗油。等衆怒達到沸騰點,總統“只能”順從國民的心意,卸除馮繼靈作為總指揮官的職務,将他移交軍事法庭。
總統不僅要保證馮一蹶不振,還要所有國民都恨不得他死。
接下來半年到一年的時間裏,很多人的命運會被改變。現在還只是個開始。妙铎也許會再往上走一步,李淳揭發馮繼靈立了大功,前途也不會差,至于姜培,大概沒有人會在意他的下場。他只是個小人物,沒了就沒了,還會有千千萬萬的人上來。
有的人為了愛而活,有的人為了權力而活,有的人為了信仰而活。
都是自己選的路,自己擔着後果就好。
宵山這個時候有點想念另外一個人,有人曾經帶着他聞過鮮花的香氣,在蛋卷酒館吃辣烤豬蹄,一起在操場上像孩子一樣奔跑,爬山、喝奶茶、在永不落下太陽前接吻。
那時候的他,活得痛快而自由。他才知道,原來人的一生是可以這樣活的。
“讓我作證可以,想知道什麽我都會說。但我有一個條件。”宵山說。
安擡擡下巴,示意他可以提條件。
宵山說:“不要牽連小孩子和儀祯。我這個人你們可以全權處置。”
安抿着唇似乎在考慮這個條件。反倒是一直坐在沙發上的妙铎挑了挑眉,露出驚訝的表情。他見到宵山的心情是很複雜的,作為家長,他很不喜歡這個外甥挑中的意中人,換了任何人他可能都沒有那麽排斥,唯獨宵山,只要想到他是馮繼靈的人,妙铎就很難不介意。
妙铎站起來,說:“你也不問一句他們的情況?”
宵山聳聳肩膀。總統已經大獲全勝,有妙铎在,沈儀祯不會有事的。
妙铎明白了:“你放心,就算你不開口,我也會護着我的外甥。”
作者有話說:其實就是宵将軍換了一具身體,他也做了和愛麗絲一樣的手術。 總統要他活下來,指證馮繼靈犯罪事實。有他指證,馮繼靈就鐵定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