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鳳眼釘魂錘
陳七星依言閃開,只聽狗肉胡“嘿”的一聲悶哼,第三個魄直射上半空,約有十七八丈高下,魄光中現出一物,竟是一個大錘子。這錘子和陳七星在戲臺子上看的那種錘子差不多,短柄大頭,錘面約有小兒腦袋大小,四方八棱,銀光閃閃。不過與戲臺上的錘子不同的是,這錘子上居然有眼睛。錘子上怎麽會有眼睛呢?太怪了,難道是畫上去的,那這畫師的畫技可實在了得。
不過陳七星馬上就知道自己錯了,不是畫上去的,是真的眼睛。那眼睛還會發光,一道青光射出來,正射在桑八擔臉上。
雖然催魄狂攻,桑八擔其實也一直在留心着狗肉胡的第三個魄。魄一出他就擡頭看,一眼看到錘子,他臉色立變。看到錘面上眼睛放光,他一下子驚唿出聲:“鳳眼釘魂錘?”
鳳眼釘魂錘是什麽?陳七星不知道,但看了桑八擔驚惶的神色,他至少明白一點,這鳳眼釘魂錘一定很厲害。
“難道鳳眼釘魂錘是器物魄?應該不可能啊,不過錘子确實是器物啊。狗肉胡說過,器物魄至少要四個魄才能修,最好是五個魄修,可狗肉胡明明只有三個魄呀……”陳七星一時有些迷惑了。
陳七星正想着,忽聽桑八擔“啊”的一聲大叫,屍魄猛然回頭,到他身前丈許左右,他一口血噴出去,正噴在屍魄身上,口中狂叫:“幽冥鬼爪!”随着他的叫聲,屍魄身子猛然長高了一截,本來一雙綠幽幽的眼睛,這時居然射出紅光來,雙爪更是成倍增大,長及尺餘,迎着半空中的鳳眼釘魂錘就抓了過去。
桑八擔這一口血使屍魄暴長,有個名目:血魄。魄乃精氣凝成,得血則神,魄力至少要增長三成以上,不過耗的是魄主的精血,不能持久,而且對魄主本身的損害相當大。一般黑暗魄師才會修煉這種霸道的功夫。沒辦法,桑八擔知道鳳眼釘魂錘的厲害,情急拼命。
鳳眼釘魂錘,不是這錘子的名字,錘子是不會生眼睛的,生眼睛的就不會是錘子。鳳眼釘魂錘,嚴格來說,是一種魄術的名字。陳七星猜得沒錯,這确實是器物魄,乃是一柄錘子沾了血光,給靈魄寄居,狗肉胡找到後,用它修煉出了鳳眼釘魂錘的魄術,這把錘子才叫做鳳眼釘魂錘。
鳳眼釘魂錘最厲害的地方,就是錘面上的眼睛,也就是鳳眼。鳳眼可以釘魂,一旦人給它眼光釘上,魂魄就給釘住了一般,無論你千變萬化,靈變也好神變也好,都絕逃不過它的追殺。
桑八擔所修屍魄的幽冥鬼爪,威力也極為恐怖,但他并沒有自大到認為可以對抗鳳眼釘魂錘,他只盼望能撐一段時間。狗肉胡給屍骨刀透體而過,即便用了割肉補瘡的魄術,也絕對撐不了多久,必死無疑,更何況要催動鳳眼釘魂錘,需要極大的精力。桑八擔相信,最多半炷香時間,鳳眼釘魂錘的眼睛就會閉上,但他錯了。
看着桑八擔的屍魄沖上來,狗肉胡大叫一聲:“寶貝,給我打!”随着他的喝聲,鳳眼釘魂錘忽地光芒大現,錘頭本來只有大海碗粗細,這時突然暴長到桌面大小,每一個面都有桌面那麽大,整體看上去,就仿佛一座銀山懸在空中。“嗚”的一聲,鳳眼釘魂錘猛地往下砸落,正迎上屍魄的鬼爪。
“啪”的一聲炸響,光芒一閃,桑八擔的屍魄居然炸裂開去,化成白煙,散在了空中,竟是一錘也沒能撐住。
“啊!”桑八擔痛聲長叫,生似給人活活捅了一刀,又仿佛一千把刀子在慢慢割他的肉。
魄為精氣所凝,雖要身體精血的支撐才能活動,但與身體沒有血肉的聯系,即便給砸碎了,散成了煙,魄主的身體也是感覺不到痛的。所以桑八擔這麽叫,不是感覺到身體痛,是心裏痛,他好不容易才修成的屍魄,居然給砸碎了,再也收不回來了。
“胡文慶,我跟你拼了!”桑八擔長聲厲叫,聲如鬼嚎,将赤煉蛇魄和虎魄同時收回,連将兩口血噴在兩魄身上。兩魄得精血之助,同時暴長,赤煉蛇魄長了一丈,虎魄大了一圈,眼睛都變成了血紅之色,一左一右,疾沖向半空中的鳳眼釘魂錘。
兩口血噴出,桑八擔一張臉慘白如紙。這三口血消耗的精血實在太大,他即便勝了這一仗,魄力也會大打折扣,典型的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但這時他也顧不得這麽多了。他這會兒就像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只要能押的,全都押到臺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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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進,放你的鷹魄,從側掩襲,狗肉胡撐不了幾錘了。”他通紅着眼狂叫,兩眼直盯着半空中的鳳眼釘魂錘,卻沒去留意江進。在他的屍魄被鳳眼釘魂錘一錘打滅之時,江進已悄悄往後退了一步。聽了他這句話,江進不但沒放鷹魄助戰,反而轉身就跑,一個起落,身影便消失在了亂石崗後。
謝三幾個也覺出了不妙,江進一逃,謝三立刻跟風,爬上馬,打馬狂奔。手下武士自然有樣學樣,眨眼之間逃了個千幹淨淨。
他們逃跑弄出的響動不小,桑八擔卻沒注意。這時赤煉蛇魄與虎魄已迎上風眼釘魂錘,“啪啪”又是兩聲炸響,兩魄同樣煙消雲散。
赤煉蛇魄與虎魄的魄力遠比不上屍魄,桑八擔為什麽還要它們上去送死呢?這就是鳳眼釘魂錘的可怕之處。風眼釘魂錘釘着桑八擔本體魂魄,如果桑八擔不用兩魄上去擋一下,鳳眼釘魂錘就會直砸桑八擔本人,釘着他的魂打,桑八擔無論身法有多快多詭異都逃不掉,所以說這是一個死局。桑八擔有多少魄,就要拿多少魄去拼,結果不是他的魄拼光,就是狗肉胡撐不住先倒下。
錘能生眼,能釘魂,這已不只是形上的變化,而是靈上的變化。所謂靈變,指的就是這樣的變化,形而上,是為靈。
“啊!”桑八擔跪倒在地,長聲慘叫,他一生苦修,至此全都化為飛灰,但他通紅的眼睛卻仍是死死地盯着鳳眼釘魂錘。他相信狗肉胡應該也撐不住了,只要狗肉胡先他而死,那麽還是他贏了,雖然是輸光了一切的贏,但贏就是贏。
現實總是比美夢殘酷,風眼釘魂錘并沒有半點兒衰弱之象,而是毫不留情地當頭打了下來。桑八擔也不躲,他也躲不掉,就那麽眼睜睜看着。也許,在錘頭當頂的最後一刻,他仍在想着狗肉胡會先撐不住吧。錘落下,桑八擔一個身子給砸成肉餅,飛濺的血,最遠的竟落到了陳七星腳前。
有一點兒其實桑八擔沒猜錯,狗肉胡也确實是在強撐。桑八擔一死,狗肉胡一口血狂噴出來,身子也搖搖欲墜。陳七星慌忙扶住他:“胡大伯!”
“沒事。”狗肉胡搖搖頭,勉力收回鳳眼釘魂錘。這時鳳眼釘魂錘的鳳眼已經閉上,錘頭也縮小到只有嫩南瓜大小,桑八擔只要多撐得一錘,他就贏了。
狗肉胡已無力站立,坐倒在地,前胸後背也滲出血來。陳七星不知怎麽辦好,哭叫道:“胡大伯,又出血了,怎麽辦?我背你去看郎中?”
“不用了。”狗肉胡勉力一笑,“不管用了。”
“胡大伯!”陳七星哭了起來,“都是我連累了你……我……”
“不要哭。”狗肉胡摸摸他頭,“一墟裏人都說你小子心氣最硬,這會兒哭什麽啊。”
“胡大伯!”陳七星擡起淚眼,心中沖動再難抑制,猛地趴倒在地,用力叩頭,“胡大伯,你收我做徒弟吧,收下我吧!”
“你是個好孩子。”狗肉胡嘆了口氣,卻搖搖頭,“不過我不能收你。”
“胡大伯。”陳七星用力叩頭,額頭上頓時見血,狗肉胡伸手抓着他肩:“好了,別叩了,聽我說,不是我不想收你,是我沒資格收徒。”
“什……什麽?”陳七星擡起頭,有些迷惑地看着他。
狗肉胡嘴角掠過一絲苦笑:“光明七宗我跟你說過的,不過沒說過我是哪一宗的,今天告訴你,我是松濤宗的,但我是松濤宗的棄徒,是給松濤宗除了名的。”
魄術界有句話,“飛雨流雲,松濤竹浪,閑觀一枝梅。”說的便是光明魄術界七大宗派:飛雨宗,流雲宗,松濤宗,竹浪宗,閑照宗,觀心宗,寒梅宗。松濤宗排名第三,聲名赫赫。如果狗肉胡自己不說,任誰也不會想到,那個整日裏醉醺醺、言行放浪的殺豬屠狗之輩,居然會是松濤宗的高徒。陳七星最驚訝的卻是後面一句:“你是……為什麽?”
“為什麽?呵呵。”狗肉胡嘴角邊泛起一縷笑意。陳七星有一種感覺,他這笑非常古怪,或者說詭異。
“師父養了一條狗,快修成靈魄了。有一回我卻饞蟲發作,實在是忍不住了,打了那條狗,飽飽地吃了幾頓狗肉。”
“什麽?”陳七星驚唿出聲,這答案,也太過匪夷所思了。
“師父大怒,一腳就把我踢出了山門,哈哈……”狗肉胡“哈哈”一笑,笑到後面,卻又有幾分苦澀,咳了兩聲,口、鼻中都有血滲出來。
“胡大伯,你……你別說了,我……我……”陳七星心裏着急,卻不知要怎麽辦才好。
“你是個好孩子,你我相遇,也是緣分,不過沒有師徒緣。”狗肉胡輕輕嘆息,“你去松濤城吧,拜我六師弟關山越為師。你年齡大了點兒,但天資還行,尤其心氣強,吃得苦,只要能人門,必有所成。”
“胡大伯,我……我不離開你。”陳七星搖頭。
“傻話,我死你也跟着我死啊?”狗肉胡瞪他一眼,“學成了魄術,回來看我吧,到我墳前露一手兒,看你都學了些什麽。”眼見陳七星眼淚往外冒,他瞪眼道,“不要哭,生生死死,暫別而已,總有一天大家都會在地下相見的。對了,我跟你說件事。見了我六弟關山越,你不要提謝三的事,只說是我和桑八擔舊冤新遇,桑八擔劫你為質,就這麽打起來了就行。”
“為什麽?”陳七星有些奇怪。
“因為我希望你學好魄術後親手給我報仇啊。”
“嗯。”陳七星用力點頭,“胡大伯你放心,我一定學好魄術,回來斬了謝三,提了他腦袋到你墳上給你上祭。”
“至少要修成四魄,修成器物魄了,才可以回來,若連我也趕不上,就不要回來。”
“嗯。”陳七星又點頭應了。
“記着你的話。”狗肉胡想了想,“我給你寫句話吧,六師弟見了,必會收你的。”他身上沒紙,就撕了塊衣襟,沾了左手臂上的血,寫了一句:小六子,這孩子叫陳七星,比你多一星星,收下他,算你的傳人吧。哈哈!
寫到最後兩字,他自己也笑了起來,似乎是回憶起來當年與師兄弟們在一起的情形。笑聲中,他的頭慢慢垂了下去,眼睛閉上,臉上笑意卻始終未曾散去。
“胡大伯!”陳七星悲聲痛叫,放聲長哭。
哭了一陣,天色漸漸黑下來,陳七星又擔心江進或者謝三再派人摸回來,他強忍悲痛,收了眼淚。桑八擔身子已給砸成肉餅,陳七星在亂石堆裏随便找個坑,将他身子拖過去,胡亂埋了。不是陳七星不記恨,只是擔心這麽攤着屍體吓了路人。
這一埋也有好處,桑八擔留下個腰囊,裏面頗有些東西,最打眼的是十片金葉子,另還有二三十兩散碎銀子。陳七星自也不客氣,全收進自己腰包裏。
他随後背起狗肉胡的屍身,一氣背回陳家村來。怕謝三事後來找麻煩,他也不叫人,趁着黑,就一個人拿把鋤頭,在爹娘墳前掘了坑,扛了家裏的大櫃子做棺材,将狗肉胡埋了。他叩了頭,道:“胡大伯,草率了點,你莫見怪。”又給爹娘叩頭,“爹,娘,胡大伯救了我,是我的再生父母呢。我把他葬在爹娘邊上,你們做個伴兒吧,沒事的時候聊個天。我要去松濤城了,不論能不能學成魄術,我終會回來的,到時再給你們叩頭。”
陳七星在墳前坐了半夜,回來打了個小包袱,鎖了門,回頭看一眼,邁開步子走了,再不回頭。
松濤城在北面的萬松郡,少說也有千裏以上。陳七星一路曉行夜宿,也不知走了多少日子,這日晌午,終于走進了萬松郡城。
陳七星在路上打聽過,松濤城在萬松城北三十多裏,是一座小山城,主要是松濤宗的産業,因而得名。陳七星算了下,如果趕得快,晚上就可以在松濤城歇腳了。
千裏之行,到了終點,陳七星心中興奮,也不想在萬松城裏停留,買了兩個包子,邊吃邊走。他心中想着到松濤城見了關山越要怎麽說話,有些兒分神,不提防一騎馬從拐角處急拐過來。那馬一驚,前蹄擡起來,“唏溜溜”一聲長嘶。馬上騎士公差打扮,像是送急遞腳的,騎術不錯,沒有摔下來,但馬蹄往下一落,卻一腳踏翻了邊上的貨攤子,亂七八糟的貨散落一地。
“走路沒帶眼睛嗎?回頭看大爺怎麽抽死你。”那公差罵了一句,估計送的是急信,也沒工夫找陳七星的麻煩,打馬自去。
陳七星給馬一吓,一躲,卻又絆着了散落的貨物,還跌了一跤。
貨攤是旁邊雜貨店老板擺的,東西太多,店裏擺不開,擺個攤子在外面。這一下徹底掀了攤,一男一女兩個店老板直跳起來。那男的是大胖子,女的呢,也是大胖子。那胖女人一看攤子的慘樣,扯天價就叫了起來:“天爺啊,這是撞了什麽邪鬼啊!”
陳七星剛爬起來,也顧不得屁股痛,忙幫着撿散落的貨物,嘴裏還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
他說對不起,是摔一跤踩着了貨物,可那胖男人一聽,卻就找着了機會。胖男人一把揪着他衣服,叫道:“砸了我攤子,一聲對不起就行了?沒說的,賠,要不就送你去見官。”
陳七星急了:“不是我砸的啊,是那匹馬踏的,我只是絆着摔了一跤。”
“馬踏的?我怎麽沒看見?”胖男人橫着臉,“誰看見了,剛才有馬過去嗎?”
“真的是馬踏翻的,大家都看見了是不是?”陳七星看看周圍的人,沒人答腔。周圍的人,不是在這一街擺攤子的,就是過路的。擺攤子的和胖男人熟,過路的看着胖男人那一臉的肥肉橫着,也不敢吱聲,尤其陳七星是外地口音,更沒人幫他。
“沒誰見是吧,我說了你是大白天說鬼話。小子,賠!這些瓦貨,這一堆挂件兒,可都是高價進來的,多了不要,五兩銀子吧。”
這已經不是賴皮,而是純心敲詐了。東西掉了,撿起來就是,一般的日用百貨也摔不爛,真正撞爛的只幾件瓦貨,斷了幾件挂飾,就值五兩銀子了?可這是人家的地頭啊,陳七星也只能軟語相告:“大叔,你不能這麽不講理,攤子真的不是我弄翻的,怪不得我啊。”
“你小子賠是不賠吧?”陳七星軟,胖男人越發橫了,“不賠是吧,不賠送你去見官。嘿嘿,見了官,別說五兩銀子,便是五十兩銀子,你小子也未必出得來。”
他做勢揪了陳七星要走,陳七星自然不肯跟他去,莫看陳七星瘦,天天擔水打熬出的力氣,胖男人卻是拉他不動。那胖女人先前犯傻,眼見自家男人訛上了,她倒也會幫腔,便在一邊叫:“隔壁三叔、王家二哥,來幫個忙,拉這小子去衙門裏,晚間我打酒相請。”
倒沒人動,但也有幫腔的,一個道:“不賠是不行的。”另一個道:“少賠點吧,後生家以後出門小心點兒。”
便在這時,頭頂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我給他作證,就是馬踏翻的。”陳七星愕然擡頭,只覺眼前一亮,忍不住連眨了兩下眼睛。
對街二樓臨窗,坐着個女孩子,年齡不大,最多十三四歲年紀,卻是明眸皓齒,容顏如畫。因為不少人給陳七星做媒,所以他也留意過一些女孩子,但和這女孩子一比,真的是烏鴉比鳳凰。
其他人也和陳七星一樣,擡頭都看見了這女孩子,為她容光所攝,居然靜了好一會兒。胖男人幹脆就傻了,張着嘴望着這女孩子,嘴角居然有口水滴下來。
倒是胖女人先醒過神來,扯着嗓子叫道:“你誰啊你?你看見什麽了,就敢幫一個野一一”話沒說完,又一個女孩子從窗前探身出來。這女孩子也是十五六歲年紀,做丫鬟打扮,估計是那女孩子的貼身丫鬟。只見她伸一個指頭指着胖女人,厲聲道:“那潑婦,你要仔細,若有半聲兒辱着我家小姐,我就生撕了你嘴。”
這丫頭兇,胖女人話到了嘴邊,硬生生又自己咬着話根兒吞了回去。她也是個識風的,看那女孩子的氣度打扮,非富即貴,而這丫頭敢這麽兇,肯定有她兇的本錢,氣勢一時就弱了,嘟囔了一句:“誰辱着你了,兇什麽兇?”
她回看自家男人,還在那兒發呆呢,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揪着她男人腰肉就是狠掐一把。
“啊呀!”胖男人作鬼叫,醒過神來。他腦子卻靈光些,叫道,“即然都有人作證,沒說的,見官去,倒看誰有理。”
在他想來,這女孩子肯定是不願迸衙門的,即便打發丫環去了,那官差早跑了,死無對證的事,縣令也無法判,怎麽算他也吃不了虧。當然,如果這女孩子勢力大到縣令也要賣面子,那又是另一回事,他可以見機行事啊。其實說白了,他就一點小心思,陳七星賠不賠錢已是放一邊了,就是想多看那女孩子幾眼。
“去就去,衙門你家開的啊。”那丫頭可不示弱。
陳七星卻軟了,他一個外鄉人,異地他鄉來見官,碰着鬼了差不多,忙道,“算了算了,謝謝這位小姐,我認倒黴吧。”他先悄悄從袋裏掏了五六錢一個銀角子出來,這時便拿在手上,道:“我趕遠路來投親的,就這點兒盤纏了。”
“拿來!”見了銀子,胖女人反應倒快了,一把奪過去,“便宜了你小子。”一面又掐自家男人,“還不收拾,盯着看什麽呢,有本事去咬一口啊?”
“算你小子便宜。”胖男人一把推開陳七星,邊收拾攤子,邊偷偷往窗子裏瞧。
陳七星朝上作揖:“多謝這位小姐,多謝了!”
那丫頭“哼”了一聲,窗簾子打下來,簾裏隐隐傳出一聲:“窩囊廢。”這三個字雖輕,卻清清楚楚地傳人了陳七星的耳朵裏,他的臉一下子漲紅了。
娘過世前,反反複複地告訴他,他沒爹沒娘沒有靠山,所以百事要讓,萬事要忍,人家退一步是海闊天空,他退一步,至少能落個容身之地。
陳七星一直記着娘的話,一直也是這麽做的,一切謹小慎微,不到實在迫不得已,絕不與人争鬥。當地人知道他是個孤兒,也知道他有志氣,也不怎麽欺負他,即便偶爾受了欺負,別人也只會同情他,罵那些不長眼的王八蛋。所以陳七星雖然一直忍讓對人,卻從沒人說他不對,反拿他做自家孩子的榜樣。他這樣給人罵做窩囊廢,真的是頭一次,尤其還是女孩子。
陳七星似乎能感覺到,窗簾後鄙視的眼光,他咬了咬牙,深吸了口氣,卻又深深一揖下去。不論如何,人家幫了他。所謂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有人或許會覺得誇張,那是他沒經過真正的困境。陳七星打小一個人過來,多少時候他幾乎是在竭力掙紮,那些時候他是多麽盼望那一滴水啊,卻是盼不到,所以每一丁點兒的幫助,他都深深地感激。
“我不是窩囊廢,我學會了魄術,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錢,我也會直起腰杆。”陳七星在心裏說了一句,快步出城。
出城不久,背後馬蹄聲響,陳七星忙閃到一邊,兩騎如風而過。他只瞟了一眼,就呆住了,馬上兩人正是酒樓上的那對主仆。
兩個女孩子卻沒留意他,一晃就過去了。也是,人家是天之驕女,如何會留意路邊一個風塵仆仆的行人。陳七星看着那女孩子的背影,卻久久回不過神來。那女孩子穿一襲淡綠裙裝,身材苗條颀長,随着馬的起伏,就如随風飄蕩的蔥枝兒,便只看背影,也能讓人過目不忘。陳七星心中憋着股勁兒,三十多裏路,說到就到了。
松濤城依山而建,城不大,但城外的屋宇極多。山口處是一條商路,溝通南北,行旅多了,做生意的自然也多,情形倒和陳七星老家那縣城差不多。如果把這些屋宇換成攤位,也就是一條墟市。
陳七星先找了個店,吃了碗面條,順便央店東打了瓢水,洗了個臉,又問了問城裏的情況。
在普通人眼裏,魄術神奇而神秘,松濤宗在魄術界聲名又極大,行旅到此,會有好奇心,也并不奇怪。加之那小二還是個多話的,竹筒倒豆子,有的沒的全倒了出來。陳七星想要知道的和完全沒想到要問的,通通都知道了。
松濤宗現在的宗主叫祝五福,名字很普通,但在魄術界卻聲名赫赫。他修成了五個魄,據說第六個魄也即将修成。他的魄術驚神泣鬼,照小二的話說,簡直就能移山踏鬥,摘星蹈海。還好,陳七星跟了狗肉胡一段時間,對魄術有點兒了解,否則就小二那張嘴,非給忽悠暈了不可。
祝五福座下三大弟子,大弟子尚方義,二弟子包勇,三弟子關山越,都是四魄師,都有一身了不起的神通。祝五福的弟子雖少,卻人人都能修成四魄師,這在光明七宗中也極為罕見,看來他教徒弟的本事還是不錯的。
尚方義、包勇都廣收弟子,兩人座下實名的記名的,少說都有上百。不過他兩個教徒弟的本事差點兒,能修成兩魄的,也不過區區數人,修成三魄的更是一個沒有,倒是一魂一魄的多些兒。
關山越與兩個師兄相反,從不收徒,只有一個女兒關瑩瑩,卻是整個松濤城的公主。祝五福脾氣暴躁,發起雷霆之怒來,誰也不敢勸,能讓他止熄怒火的,唯有關瑩瑩。關瑩瑩只要牽着他袖子撒一個嬌兒,立刻就風平浪靜。
“啊呀客官,你來得晚點兒,若是早來半個時辰,就可看到瑩瑩小姐呢。那可真是畫上的仙女,也不及她一半的漂亮呢。那膚色,那臉蛋兒,啧、啧、啧,錯過眼福了啊。”小二腦袋連搖,大是替陳七星遺撼。
“活得不耐煩了是不?”店東插口,“敢議論瑩瑩小姐的相貌,若給荷葉那丫頭聽見了,看不拿大馬鞭子抽你!”
小二果真就縮了一下頭,四面望了望,嘻嘻一笑:“荷葉又不是兔子,哪有那麽長耳朵!”接着,又啐了一口,“那個兇丫頭,菩薩保佑她嫁個大肥豬,每天晚上壓得她作鬼叫,看她還兇不兇?”
“貼身丫頭,一般都是小姐的陪嫁吧。”卻是店中一個顧客插口,“你咒荷葉丫頭嫁頭肥豬,豈非把瑩瑩小姐也捎上了?”
“呸、呸、呸!”小二連呸三口,“我又沒說瑩瑩小姐。”
那顧客卻嘆了口氣:“也不知哪個有福的,能娶到瑩瑩小姐,那樣的美人兒,莫說上床,便是摸一摸小指頭兒,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啊。”
陳七星吃着面,聽着他們議論,無由地就想到先前酒樓上看到的女孩子,想:“若說哪個女孩子比天上的仙子還漂亮,也只有她了。”他心中忽地一動:“她不會就是關瑩瑩吧?比仙子還漂亮,又帶着個兇、r頭,先前那、r頭可夠兇的。”
沒見正主兒的面,先給個丫頭罵成了窩囊廢,不至于這麽倒黴吧?陳七星一時很有些忐忑起來,但無論如何,關山越是一定要見的,他結了賬,便即進城去了。
小二告訴過他,祝五福三大弟子中,尚方義、包勇因為弟子多財勢廣,在城中另有宅第,唯有關山越和祝五福住在一起。至于祝五福的宅子,那是松濤宗宗門所在,城中最大最氣派的就是了。
松濤城就一條主街,果然有財勢,青石板鋪就,至少能并行四輛馬車。不說陳七星老家呂縣,就說萬松城,城比松濤城大,但若拿正街來比,卻還要差得遠,既沒有這麽寬,也沒有這麽齊整。
祝五福的宅子就在主街正中,高牆大瓦,門口兩個大石獅子,瞪着眼看人。可能是有客,大門敞開着,門口一邊站四條大漢,一水兒黑色勁裝。只要不相幹的人在門前稍一停留,大漢們燈籠大的眼珠子便瞪了過來。
莫怪祝五福排場大,光明七宗其實都差不多,都是一地的豪霸,跺一跺腳滿城亂晃的主。像狗肉胡那種,堂堂三魄師,居然在一個小縣城的墟市上賣肉,那是絕對的異類,估計也只有狗肉胡才幹得出來。一般的魄師,哪怕是一魂一魄的魄士,都丢不起那人。
陳七星在街口看了好一會兒,把說辭翻來覆去想了好幾遍,這才鼓起勇氣走過去。真到近前,他倒是不怯場了,挺一挺胸,朝其中一個勁裝漢子作一個揖,道:“這位大哥,請通禀一下關三爺,就說有故人胡文慶弟子求見。”
陳七星雖黑瘦,個子卻不算矮小,人也不畏畏縮縮。此時他平着眼光看人,中氣十足,那勁裝漢子倒不敢小看他,竟也抱拳回了一禮,說聲:“稍等。”進去通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