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幻日血帝

這中間雖然短暫,可争鬥之激烈,情景之慘烈,卻讓陳七星看得目瞪口呆。猴斧相争,不但驚住了陳七星,也驚住了谷中其他物類。靜了好一會兒,先是有鳥鳴聲起,然後野雞出現了,再然後兔子也出現了,一棵樹上甚至還爬上了一條蛇,這山谷裏的居民還真多呢。

谷中熱鬧起來,陳七星卻仍在發呆,心想:“白猴已經死了,但斧頭呢?斧頭裏面的靈魄怎麽樣了?裏面藏着的,到底是怎樣一個強悍的靈魄,居然能在斧頭這種死物裏施展魄術?斬殺白猴後,它的魄力是不是都消耗光了,也已經死了,還是一點兒事也沒有?別的人或物去抓斧頭時,還會不會被紅環箍體,當頂一擊?”他看了半天,咬了咬牙,“我若是去拿它,它會不會也給我一下?”

他歷來謹慎小心,怎麽會動了取斧頭的念呢?倒不是他貪心,他就一個魄,這斧頭中靈魄如此強雄,別說一個魄,就是四個魄估計也只能在一邊望風。但關山越即将修成五個魄了,卻沒聽說他搜羅到了什麽靈器,若把靈斧拿回去獻給關山越,也是回報師父對他的恩情。

“要不回去告訴師父,師父功力高魄術強,讓他自己來拿?”他想一想,卻又怕關瑩瑩笑話。笑話也罷了,關鍵是他這次出來得遠,要趕回去,至少要到明天,然後再帶師父來,明天晚間未必能趕得到。這麽久的時間,會不會出什麽意外。陳七星想了想,還是決定下崖看看再說。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留意着斧頭的動靜,離着斧頭還有十餘丈便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又前進兩丈,又停下,看斧頭沒動靜,又走幾步。也難怪關瑩瑩有時會覺得他沒趣味,他這種性子,有時實在是謹慎得過分了。這麽磨磨蹭蹭、一步三歇地,終于離着斧頭不過兩三丈左右,陳七星再次停下。他突然發現,白猴身邊沒有血。

猴頭被一剖兩半,怎麽會沒有血呢?血到哪兒去了?浸到了地下?沒有啊,白猴跌落處,恰好是一塊大的石板,石板上一滴血也沒有。

“這斧頭會吸血,白猴的血都給它吸幹了。”陳七星想到這裏,一時間毛骨悚然,情不自禁地連退幾步,差一點兒就要轉身逃跑。

他看了半天,四周靜悄悄的,倒也沒有聽到想象中的吸血聲。他實在拿不定主意,想了想,正正衣冠,抱拳作了個揖:“斧師在上,在下陳匕星,拜見斧師。”

他細聽沒聲音。架子大還是不會說話?或者累了?死是肯定沒有,還會吸血呢。

他又行了一禮,道:“斧師為靈器,暴殓荒野,太也可惜。小子受師門恩重,想取斧師回去獻與師父,以報萬一,不知斧師肯割愛否?”

關瑩瑩若聽到他這麽說話,非當胸踹他一腳不可,但這卻是陳七星能想到的最有禮貌的辦法。禮多人不怪,斧中既是人魄,該也不會見怪。

斧頭果然沒見怪,根本就不理他。

“斧師既然不反對,小子就當斧師默認了啊?”陳七星試了一句,“小子奉取了啊?”他上前兩步,卻又停下,見斧頭沒反應,再上前,到一丈左右,再停下,斧頭還是沒反應。先前白猴好像是撲到兩丈左右,斧柄上就會放出紅環,看來對他例外些啊,是不是不反感?

想到這裏,陳七星将魄力凝起來,一步一步靠近斧頭。他眼睛死死盯着斧柄,腳下拿着勁,時刻準備着,一旦紅光閃動,便死命往後縱。

到離着斧頭三四步左右,他再次停住,細看斧頭,和他平時所見的斧頭也沒什麽兩樣,為什麽能藏魄,而且能支撐着裏面的靈魄施展魄術,真是讓人無法理解。

陳七星先想用魄試一下,再一想不行。這不是送肉包子試狗嘴嗎?哪怕狗睡着了,夢中也是張嘴一口。他一咬牙,叫一聲:“得罪了!”伸手抓向斧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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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抓住斧柄,觸手微涼,一提,斧刃離開猴頭,忽地紅光一閃,斧柄上射出紅環。陳七星措手不及,連撒手的機會都沒有,一個紅環從他手上套上來,穿過頭,經腰,一直到腳,然後收緊。那力量是如此之強,陳七星雙腿倏地并緊,似乎骨頭都要給箍斷了。

陳七星“啊”的一聲大叫,叫聲未歇,又是一個紅環從斧柄上發出。這次套在了他腰上,勒着他肚子。這個更要命,上吐氣下放屁,肚子裏的餘氣全給擠了出來,想唿氣幾乎都已不能。然後是第三個紅環,套在了他脖子上。陳七星“啊”地張嘴,舌頭猛然伸了出來,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迷迷煳煳中,他看到一個老者,沖着他“哈哈”狂笑:“一千年了,終于來了個人,老夫真是等不及了啊!小子,來吧,讓血日時代再次降臨吧。”

在老者的狂笑聲中,游過來一條巨大的蛟。老者往黑蛟頭頂一跳,化一道紅光,鑽進了黑蛟眉心神竅。黑蛟一聲清嘯,直撲陳七星。陳七星想躲,卻怎麽也動不了。黑蛟一口咬着他的手,身子同時纏上來。陳七星吃痛,另一手去扳黑蛟的嘴,卻哪裏扳得開。他疼痛之下,激發心中戾性:“你咬得我,我就咬不得你啊?”他反手抱住蛟頭,嘴一張,一口咬在黑蛟脖子上。入嘴腥熱,他也不顧,拼命地吸了起來。

蛟吸他的血,他也吸蛟的血。蛟的嘴巴大,照理說蛟要贏,可他一咬,那蛟卻似乎受不了,張嘴嘶叫起來,擺動身體想要掙開。陳七星性子起來,哪裏肯放,另一手也得自由,索性雙手抱住了黑蛟脖子,加力吸起血來。黑蛟痛聲長嘶,扭動身子拼命打滾,陳七星也給它帶着滾來滾去,頭昏腦漲,但無論如何,他就認死了不松口。

那老者忽地從黑蛟神竅中鑽了出來,身影卻似乎有些兒模煳,仿佛晨霧見了陽光,變得稀薄了一般。與先前的驕狂相比,他這時臉上一臉的驚慌急怒,叫道:“孤絕之魄,你小子居然是孤絕之魄!蒼天啊,你何其不公!”他仰首向天,十指戟張,臉上神情扭曲,恐怖至極。陳七星心下害怕,但總之不松口,死就死,逮住一個是一個,至于老者說的什麽孤絕之魄,他卻是不明白。

老者叫了幾聲,嘆了口氣,似乎是認命了,定定地看着陳七星,點了點頭:“天意在你,老夫認命,那就成全了你吧。小子記住了,老夫便是幻日血帝。”說了這一句,他身子越發模煳起來,漸漸消失不見。而古怪的是,那黑蛟的身子也越來越小。陳七星仿佛記得,上次和老白毛鬥,老白毛身子也是越來越小,和這次一樣,為什麽?他不明白。

不知過了多久,陳七星醒了過來,眼前黑蒙蒙的。他以為眼睛出了問題,眨了兩下才知道,原來天已經黑了。滿天星鬥,秋蟲唧唧,夜風吹拂,帶着一點兒淡淡的香氣,也許有什麽不知名的花,在夜裏開放了。

陳七星一直是站着的,雙手還緊握着斧柄。斧子卻在齊根處斷掉了,斧頭落在青石板上,陳七星抓在手裏的,只是一個斧柄。

陳七星下意識地手一松,扔掉斧柄,仿佛那不是一個木頭的斧柄,而是一條蛇,随時會暴起傷人。

斧柄落在青石板上,彈了兩下,不動了,但陳七星這一動,卻覺得全身都痛。記得剛開始跟關山越學武時,練得久了點兒,就是這種感覺。

陳七星吸了口氣,四面看了看,靜悄悄地什麽也沒有,便是唧唧的秋蟲也給斧柄落地的聲響吓得閉上了嘴巴。不過這時陳七星已經明白了,先前迷迷煳煳中看到的黑蛟,還有那什麽幻日血帝,都是在魄中看到的,身上這麽痛,是自己的魄與黑蛟搏鬥的結果。

他盤膝坐下,凝了凝神,不敢試運魄光,意識中好像是他吃掉了黑蛟,可又不敢肯定,他就一魄,害怕就那麽沒了。諱疾忌醫,只好先裝着沒看見,神意凝于下庭魂官,還好,魂還在。他神意一凝,魂宮中小人立時便現身出來,一魂只有三寸長,這時卻好像長高了,放出的魄光也要大得多。那種大還不是一般的大,是非常的強大,仿佛洪水暴漲。陳七星還沒反應過來,魄光已人中庭鬥宮,鬥宮中又現出一個小人的身影,有五寸高下,還是陳七星的臉,但卻是女子模樣。

一魂為本身,二魂為陰身,也是母身,三魂為陽身,也是父身。人禀父母而來,或許你自己可以忘本,老天爺卻一定會給你留下印記。

鬥宮中現出陰身,也就是說,陳七星修成了第二個魂,或者說,照見了自己的第二個魂。不過他只有一個魄,所以中庭鬥宮中空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這怎麽可能?陳七星一驚之下,猛然睜開眼睛,确信自己不是做夢。他再閉上眼睛,神意微凝,魂宮中魄光再次升起,入鬥宮照見女象的自己,沒有錯,是他的陰身,他确确實實修成了第二個魂。

“怎麽突然一下就修成了第二個魂,難道是……”陳七星又驚又喜又疑,但還是擔心自己的魄。他一咬牙,運起魄光往上一沖,但見一道紅光沖天而起,竟有二三十餘丈高下。紅光中現出一把斧頭,就是先前他抓在手裏的那把,不過通體血紅。不知為何,他腦中就知道,這斧叫血斧。又有一種從未學過的魄術心法運轉起來,血斧上吐出三個紅環。他也知道,那紅環叫血環,或者叫血日。這種魄術,名為幻日血斧。

腦中似乎還有許多雜七雜八的東西,陳七星卻害怕起來,收了魄,一時卻有些發傻,也不知是驚是喜。他腦子還有些暈,迷迷煳煳地想不清楚,爽性便躺在青石板上睡了一覺。

一覺醒來,天光大亮,昨夜的一切恍如夢中。他身上也不痛了,反是出奇地清爽靈活,仿佛稍微用一點兒力,整個人就可以飄起來似的。

陳七星強迫自己不亂想,到昨日白猴喝水處洗了個臉,取出幹糧,就着清冽的山泉水吃了。他正準備出谷,卻想起一事:“啊呀,那花別敗了才好。”

還好,花還開得好好的。陳七星籲了口氣,取藥鋤将那花連根挖出,小心翼翼地放在背簍裏,出山回到松濤城。

因為陳七星開始行醫了,不時會有病人上門。一般的病人,哪敢進祝五福的宅子啊,所以關山越在主宅左近另給陳七星找了座宅子,一座兩進的小院。不過陳七星晚間還是住在主宅,只是白天過來,當做行醫之所。他這會兒回去,自然先去小院子。

關瑩瑩卻已在院中等着,小腳兒踢着石塊,一臉的不耐煩。她快十六歲了,又長高了一截,胸前蓓乳也已高高隆起,水靈靈的臉蛋兒也越發的秀氣,已是真正的大美人了,但性子卻一點兒也沒變,還是像個小女孩子。

一眼看見陳七星,關瑩瑩頓時就跳了起來:“七星懶烏龜,怎麽這會兒才回來?老實交代,昨夜到哪裏去了?”小燕子一般飛過來,胸前仿似揣着兩只小兔子,一路歡蹦。

其實陳七星到底去了哪裏她是不關心的。上山采藥能去哪裏,天黑回不來睡樹底下了呗,她就是順口這麽問。她若不發發威,別人不知道她是小公主啊!

她先去翻陳七星的藥簍,一眼看到大紅花,頓時就歡叫出聲:“哇!多好看的大紅花!七星小師弟,算你乖,還記得師姐。”

有好處就是七星小師弟,沒好處就是七星懶烏龜,陳七星無話可說,也就剩下苦笑了。他以前精幹黑瘦這年餘個子長起來後,臉上肉也多了,濃眉大眼,長相還不錯,但眉眼間的神氣和尚方義、包勇的弟子完全不同。那些家夥,個個眼睛長在頭頂上,整天神氣飛揚,大街上唿嘯而過,便如綠頭蒼蠅屎足尿飽從茅廁裏出來。陳七星卻是神氣內斂,無論對着誰,他都是個笑,但這笑和包勇那種圓滑不同,給人的是一種憨厚的感覺,尤其在給關瑩瑩捉弄的時候,這種憨勁兒就越發的明顯。

關瑩瑩把花兒捧出來,帶了荷葉飛步而去,回家栽花去了,再不理陳七星。

“要不要先去跟師父說?”陳七星有點兒猶豫。昨夜一覺,他做了個長長的噩夢,夢中是無數的血腥和殺戮,整個天空都是紅色的,仿佛染上了鮮血,天空中有五個日頭,血紅血紅,竟是五個血日。

那個夢實在太可怕,他醒來竟然不敢去想。但他有一種感覺,幻日血帝,只怕不是什麽好人,而他的魄,幻日血斧,只怕也是邪道中的魄術,十有八九是出自黑暗九流。雖然陳七星不敢肯定,可萬一是呢?他只有這一個魄,想廢棄都不行,師父如果知道了他學的是邪魄,會怎麽想,又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關山越在陳七星心裏,不僅僅只是師父,更像父親,而關瑩瑩就像他的妹妹。他們給他的,并不僅僅只是學藝的師門,而是一種家的感覺,他們就是他的親人。

娘死後,陳七星心裏極度的凄惶。雖然他努力活着,心底卻始終是空落落的,沒有一個落腳點兒,就像站在懸崖邊上的人,時時刻刻擔着心,但有了關山越和關瑩瑩後,他懸着的心突然就落了下來。他有了依靠,有了歸屬。累了痛了,他可以回家;受了欺負,他可以找人訴說。有人會管他的生死傷痛,會替他出頭。那種感覺,無法用言辭去形容,只是每日睡時,心中是安穩的,而睜開眼睛,就可以開心地笑起來。

沒有經受過父母雙亡的人,無法體驗他這種感覺,更無法感受到他這種幸福。七星懶烏龜,當聽到這個稱唿時,有誰知道,他憨憨的看似有些兒無奈的苦笑背後,是一種幸福到想哭的感覺。

他極度珍惜這種幸福,也就極度地害怕失去這種幸福。任何有可能損害這種幸福的行為,都是他的死敵,他會不惜一切去維護,包括生命。對他來說,死并不可怕,如果能夠幸福的死去,那又何必痛苦地活着。所以他猶豫,他不敢冒險。

這時看病的人來了,來的還不止一個,而是一串,絡繹不絕。小陳郎中的名頭是越來越響,倒不是他的醫術真的有多好,主要是他的态度好,他略帶點兒憨厚的微笑,別人一看就放心——這人絕不是騙子。更重要的是,陳七星不收費,不但不要診金,甚至有時候藥費都不收。

對于狗肉胡推薦的這個徒弟,關山越最初是抱了巨大的熱情的。在他心裏,陳七星不僅僅只是他的徒弟,還是狗肉胡的徒弟,他等于也是在幫狗肉胡收徒。陳七星身上,寄托了他對狗肉胡的全部感情。然而天意弄人,陳七星居然只有一個魄,這給關山越的打擊,可以說,比給陳七星本身的打擊還要大。雖然關山越求得祝五福額外開恩收了陳七星做記名弟子,內心其實已經不抱多少希望了,便是把記名弟子當實授弟子教又怎麽樣?陳七星只一個魄啊,麥苗再澆水,也長不成大樹。可陳七星突然間又絕地重生,百日成魄不說,醫術也成了,居然真的能給人治病了。關山越頓時又看到了希望,因此不但給陳七星專撥了院子,還專門派了人打下手,兩個粗使丫環,兩個藥工,一個賬房。陳七星無論要什麽藥,只管買去,買回來不是賣,給錢不給錢都行,求的就不是那兩個小錢,求的是陳七星揚名立萬。他關山越和狗肉胡的徒弟,即便成不了大魄師,能成一代名醫,那也很了不起了。

陳七星這一忙就忙到了天黑,飯還是荷葉帶了丫環送過來吃的。送走最後一個病人,回主宅來,洗了臉換了衣服,陳七星卻總覺得心裏不安,便到書房裏來,翻雲素娘的醫書。

雲素娘留下的十幾冊醫書,他看過的還只是一小部分,就這一小部分都還有很多不懂,但這會兒卻又沒心思琢磨,胡亂翻着。偶然翻到一冊,記載的卻不是普通醫術病例,而是一些秘聞或者傳說類的東西,都是關于魄的。陳七星起了興致,一路看下去,突地看到一例,是說一個魄的。

天生只一個魄的人極少,其實也不是老天把他少生了六個魄,而是七個魄中有一個魄格外強雄,出生前在娘肚子裏,那個魄就把其他六個魄給吃掉了。這個魄叫孤絕之魄,因為孤絕之魄是自己吃掉自己的魄,所以這個人就不會像其他人一樣,因為少了魄而生病,看起來就跟七魄齊全的人一模一樣。

孤絕之魄極為兇悍,萬魄不能近身,不但是自己的魄,別人的魄或其他物類的魄也一樣,只要靠近,必被它吞食。孤絕,孤,孤單一個;絕,不能容物,這就是孤絕的意思。

“孤絕之魄,天地之至兇”,這是雲素娘醫書上關于孤絕之魄的結語。看了這句活,陳七星傻呆在那裏。

“難怪師父也奇怪,說就他的眼光,我明明是那種七魄齊全的人,可卻偏偏只有一魄,原來孤絕之魄能夠以一代七,外表根本看不出來。”陳七星遂又想起桑八擔當時的古怪表情,他一直沒弄明白,這下明白了,“桑八擔搜魂奪魄,肯定是發現了,捉了老白毛來種魄,其實不是種魄,是試魄,試我是不是孤絕之魄。難怪我能夠以散魄克靈魄,又難怪黑蛟加幻日血帝那麽強大的魄也要被我吸掉,竟然是這樣。”

“孤絕之魄,天下之至兇,想不到我天生原來是這麽兇的。”想到這裏,陳七星忍不住苦笑起來。

魄的原因找到了,而且找出個大怪物,陳七星再無睡意,索性便去關山越的藏書中亂翻。他想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出關于幻日血帝的記載來,結果還真在一冊密錄中找到了。如果說,孤絕之魄還有點兒讓他莫名其妙地興奮的話,看完幻日血帝的記載,卻讓他通體冰涼。

幻日血帝,千年之前的一代狂魔。他本是正派弟子,雖聰明絕頂,卻放浪不羁,為師門所不喜,他卻又癡迷于魄術。師父不肯教,他就偷學,師父發覺後,将他趕出師門。他不死心,又投入其他門派。他有幻魄之術,特別善于改變身形面貌,竟然成功地瞞過了很多人,連續數次投師,融百家為一爐,最終白成一派,獨創魄術:幻日血斧。

幻日血斧有三重境界,第一重境界,三環一斧,三環如箍,人刑斬。三個血環放出,箍住人與魄,便如官府綁死刑犯,縛上刑臺,劊子手一斧斬下,人頭落地。

第二重境界,四環一斧,四環如陷,鬼刑斬。四環四面圍繞,給人的感覺,便如陷身森羅血海,四面絕路,無處可逃。

第三重境界,五環一斧,五環如罩,天刑斬。五環淩空,幻出血日之狀,天上地下,一片赤血之色,百丈之內,血光籠罩,無物可逃。

看到這一段,陳七星腦子裏無來由地冒出個念頭,天刑斬并不是幻日血斧的最高境界。天刑斬其實還只到靈變之境,并沒有達到神變之境,達到神變之境,已不是幻日血斧,而是幻日血電。五日竟天,長空血電,摧天毀地,人世間任何力量都難擋它一擊。

陳七星不知道這個念頭是怎麽冒出來的,那感覺就好像很久以前看過一本書,然後突然記起來一樣,而且這樣的記憶在腦子裏還有很多,只是很雜碎,亂七八糟的。他當然沒看過這樣的書,他心中猜測,可能是幻日血帝的魄過于強雄,雖然先化在黑蛟的魄中,然後又給他的魄吃掉,但仍然留下了殘存的記憶。陳七星可以肯定,如果他的魄不是天下至兇的孤絕之魄,幻日血帝在借黑蛟之魄吃掉他的魄以後,必定可以由魄入魂,在吞食掉他所有的魂魄之後,徹底霸占他的身子,這種方法,類似于傳說中的靈魂轉世。

幻日血帝修成幻日血斧後,野心膨脹,創立血教,荼毒江湖。在将近一百年的時間裏,血教獨霸江湖,勢力最大時,竟有弟子近百萬。教中高手如雲,別說一般的兩魄師、三魄師,便是四魄師、五魄師随手也是一抓一把。幻日血帝的野心再度膨脹,居然扯旗造反,數年之內,席卷大半個天魄帝國,他也登基稱帝。但所謂物極必反,他登基不久,內部争權奪利,開始分裂,天魄大帝趁勢反擊。在天魄大帝的協調下,魄術界七宗九流也第一次聯手合作,最終将幻日血帝包圍在了幻日峰。最後一戰,天魄大帝出動了百萬大軍,七宗九流也是高手盡出,共有兩位六魄聖尊,二十七位五魄降靈師,近百位四魄降真師,三魄以下無數,齊攻幻日峰。

那一戰,驚神泣鬼,幻日血帝施展幻日血斧,血日彌空,天地之間一片赤血之色。七宗九流死傷慘重,兩大聖尊都受了重傷,降靈師、降真師加起來死了數十位,才終于攻下幻日峰,但幻日血帝重傷之下,竟仍逃走了。不過那一戰以後幻日血帝也再沒在江湖上出現過,雖也有殘餘喽哕打出幻日血帝的旗幟,但一摧即散。估計幻日血帝雖逃出去了,也是傷重難愈,偷偷地死在哪個地方了。

誰又想到,幻日血帝肉身雖死,靈魄卻不滅,竟然借血斧之力在黑龍潭後的山谷裏躲藏了千餘年。若不是碰上陳七星,這會兒只怕他又借體重生了。只不過靈魄雖得保存,魄力卻已大減,幻日血斧只能發出人刑斬的力量了,不過那沒關系,一切可以重修。只是天意弄人,陳七星這樣的怪物他也碰得到,難怪那一刻他會哀嚎不絕,大嘆老天不公。

幻日血帝一生,兇橫霸世、人神共憤,但即便是最痛恨他的仇敵也承認,在魄術上他确實是個天才。他創立的幻日血斧,威力之強,七宗九流,沒有任何一派的任何一種魄術敢與之并肩。即便是魄力大減,到陳七星體內只剩下了人刑斬,一般的四魄師也絕非對手,即便是五魄降靈師,稍有不慎給血環箍住了,弄不好也是有死無生。

換了別人,突然之間擁有了如此強橫的魄術,一定會興奮得狂跳起來,但陳七星卻不是這樣。他沒有去想人刑斬的威力,而是盯住了密錄上記載的最後那幾句話:天人共憤,無論正邪,人人得而誅之。

“如果師父知道我居然成了天人共憤的幻日血帝的傳人,我的魄居然是幻日血斧,他會怎麽想?”他呆了半天,又想,“就算師父肯相信我,肯原涼我,別人呢?別人一旦知道我是幻日血帝的傳人,也肯原諒我嗎?會相信我是不得已嗎?不,絕不可能。”幾乎想也不想,他自己就斷然否定。而風聲一旦洩露,即便關山越肯維護他也維護不了,江湖血雨腥風,甚至有可能把關山越裹進去。想到有可能連累關山越父女,陳七星身子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

“我絕對不能施展幻日血斧,也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是幻日血帝的傳人。”他死命地攥緊拳頭,指甲刺破皮肉,他卻恍若不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七星從書房裏出來,夜風一吹,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這才發現,全身的衣服都已濕透。

他回到自己房裏,先洗了個澡,不想練功,躺在床上想了想,還是不行。

“要用金針問魄查病治病,也還是要用到魄,而且萬一不小心呢?”他這麽想着,坐起來,運起幻日血斧。幻日血斧先前沒有精血的支撐,在血斧裏雖然也能發出血環,但威力不大,這會兒有了陳七星精血的支撐,不但魄光驚人,血斧、血環那種赤目的血光,簡直讓人不敢直視。無法想象,血日時代,幻日峰上那最後一戰,七宗九流的高手要怎麽面對幻日血帝的天刑斬。

陳七星看着幻日血斧,有些無奈,甚至有些痛恨。別說人刑斬,便是天刑斬、幻日血電又如何?關瑩瑩一聲七星懶烏龜,勝過幻日血電百倍。

他只一個魄,想自己打散都不行,那就只有改。幻日血帝的靈魄帶給他很多殘存的記憶,這時一想,可想出很多種魄術來。但每一種魄術都有它自己的體系,而幻日血斧又自成一路,想用其他魄術來換,根本做不到。不能用其他魄術換,那就只有在幻日血斧本身上打主意了,把幻日血斧改頭換面,讓別人認不出來。

幻日血帝總算帶給了他一樣好處——第二個魂。兩魂支撐,幻日血斧雖是人刑斬,卻可達到靈變之境。

形變簡單地說,就是依形而變,大、小、長、短、多、少,但本象不能變。例如狗肉胡的向日葵,關瑩瑩的莢蓉花,可以由小變大、由少變多,但向日葵就是向日葵,芙蓉花就是芙蓉花,向日葵不能變成芙蓉花,芙蓉花也不能變成向日葵。

靈變就不同了,靈變可随心變化。例如:向日葵可以變成芙蓉花,芙蓉花也可以變成向日葵。而且可根據所借的魄的長處,修成超出于本象的魄術。像狗肉胡的鳳眼釘魂錘,鳳眼釘魂就是超出于錘的本能的靈變。

陳七星成就兩魂,達到靈變之境,幻日血斧便可以随心變化,形之于外的,就不一定非要是兇巴巴、血淋淋的三環一斧不可了,可以另換個樣子。陳七星先還不知道,自己一試,可就又驚又喜。幻日血斧可以随着心意,變換成任何形狀。當然,這要有一個過程,例如斧變向日葵,起初變得就不像,但試上幾次就像了。他甚至變出了關瑩瑩的芙蓉花,只是有點兒醜,關瑩瑩若看見了,非尖叫着掐他不可。

“把它變成個什麽好呢?”能變,陳七星開心了,喜滋滋地想。他突然想到那朵大紅花,關瑩瑩說是野山茶,那就野山茶好了,都是紅的,血環、血斧變起來更容易些。

他極力回想野山茶的樣子,凝神展魄,幻日血斧便變成了紅豔豔的野山茶。血斧成了茶株,血環成了茶花,三朵茶花交相輝映,煞是好看,再不是幻日血斧的兇煞模樣。

他多變得幾次,越變越像,幾乎就是一株山茶魄了,又變大、變小、變多、變少,最後又玩開與合。山茶花忽開忽合,和關瑩瑩的醉芙蓉差不多。陳七星估計,關瑩瑩的醉芙蓉若用來對敵,除了那股醉香特別外,剩下的招數,估計也就是開與合了。第一個草頭魄,本來就是防禦強于攻擊的。當然,陳七星這個野山茶是扮豬吃老虎,便是開與合,威力也遠強于關瑩瑩的芙蓉花。但幻日血斧的真正威力卻是沒辦法施展的,要想施展幻日血斧,還得換回幻日血斧的形狀。但陳七星要的就不是威力,因此野山茶挺好。

他一直練了一個晚上,把野山茶練得純熟無比,而且他将突然有物來襲,猝然之下,魄給激發出來的情況也想到了,終于練得是得心應手。保證無論何時、何種情況,冒出來的都是野山茶。

“野山茶是草頭魄,剛好我一個魄可以練。嗯,還要編一段話,哪裏碰到這株有靈魄的野山茶的,怎麽攝采的,怎麽練的,都要想好了。”陳七星喃喃自語,前前後後全部想好,再無破綻。

“胡大伯,你應該理解我的,不是我想騙師父,實在是怕萬一漏了風,還會連累師父和瑩瑩,那就萬死莫恕了。”他甚至已經理解了狗肉胡當日的做法,狗肉胡要他保證只一個人偷偷找謝三報仇,而絕不告訴任何人,是擔心連累關山越。關山越若知道禍起謝三,以他的性子和對狗肉胡的感情,陳七星可以肯定,他一刻也等不得,必會立馬啓程去砍了謝三腦袋。謝三背後是謝家,謝家背後又是權高勢大的安家,這一牽扯下來,後患無窮。所以狗肉胡不要他告訴別人,就是預先想到了這一層。至于說讓陳七星報仇,那更是遙遙無期。修魄是件很艱難的事情,況且他還要陳七星至少修成三個魄。你想若要修成三個魄,便是一切順利,至少也要近二十年。二十年後,天知道會怎麽樣?以謝三那種張狂的性子,誰保證他能活幾年?謝三若死,陳七星報仇的事也就不存在了。狗肉胡嘻嘻哈哈的背後,其實是一顆滾燙而細膩的心。

然而幻日血斧之可怕,遠過于殺死謝三,陳七星又如何敢露半點兒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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