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卷:(1)

剎那緣起

每個人來到世上,都是匆匆過客,有些人與之邂逅,轉身忘記;有些人與之擦肩,必然回首。所有相遇和回眸都是緣分,當你愛上了某個背影,貪戀某個眼神,意味着你已心系一段情緣。只是緣深緣淺,任誰都無從把握,聚散無由,我們都要以平常心相待。

都說世相迷離,我們常常在如煙世海中丢失了自己,而凡塵缭繞的煙火又總是嗆得你我不敢自由呼吸。千帆過盡,回首當年,那份純淨的夢想早已漸行漸遠,如今歲月留下的,只是滿目荒涼。當你孤獨地行走在紅塵陌上,是否會覺得,肩上的背囊被人間故事填滿,而內心卻更加地空落。此時,我們則需要依靠一些回憶來喂養寂寥,典當一些日子來滋潤情懷。

衆生紛繁,有人過得迷糊,有人活得清醒,但也只是一種存活于世間的姿态。無論你是帝王将相,還是販夫走卒;是金枝玉葉,還是胭脂俗粉。無論我們被世俗煙火熏染多久,被渾濁的世态浸泡多深,心靈深處始終有一處最潔淨的角落,永遠如初時美好。

曾幾何時,我們做了那最柔情的人,為一朵花低眉,為一片雲駐足,為一滴雨感動。所以,我們會不由自主愛上林徽因的《你是人間的四月天》,愛上了莺歌燕舞的人間,愛上了姹紫嫣紅的春天,也愛上山溫水軟的江南。許多人對這個女子生了情,并認定她是夢中期待的白蓮。無論歲月如何轉變,她永遠活在人間四月,有着不會老去的容顏。

世間許多女子都有過這份安靜素然的優雅,也曾令人心動,讓人有一種不敢輕觸的美好。只是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們慢慢地學會了揮霍光陰,浸泡在紅塵的染缸裏,誰還能做到純粹如一?都說只有百味皆嘗,方不負這僅有的一次人生。我們應該把所有繁複的過程,都當做是簡單回歸,把一切凡塵的榮辱,當做是雲煙過眼。

無論林徽因這一生愛過多少人,犯過多少錯,又經歷過多少起落沉浮,嘗過幾多人情世味,她永遠都是一杯淡雅清茶,那素淨的芬芳在每個人心中久久地萦繞,無法散去。這世上,不是只有烈酒才能醉人,不是只有熱戀才會刻骨。有時候,一份清淡,更能歷久彌香;一種無意,更讓人魂牽夢萦;一段簡約,更可以維系一生。

林徽因是溫和的,她的性情不曾有太多的放縱,所以也不存在多少破碎。她沒有張愛玲的淩厲,也沒有陸小曼的決絕,亦沒有三毛的放逐。她活得樂觀而執著,堅定又清脆,所以她的生命不驚心亦不招搖,她不曾給別人帶來粗砺的傷害,也不曾被他人所傷。她是那樣的柔婉又堅忍,詩意又真實。紛擾紅塵中,多少人企盼有這樣一位紅顏知己,不需要濃烈相守,只求淡淡相依。

我們總是會被突如其來的緣分砸傷,把這些當做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主題。有些緣分只是南柯一夢,瞬間的消逝便成了萍蹤過往。有些緣分卻落地生根,紮進了你的生命中,從此糾纏不清。一個開始不信宿命的人,日子過得久了,被春去秋來、花開花謝的因果所感染,變得從此相信命定之說。人到了一定年歲,追求的只是平和與淡定,待到華麗轉身,從前的時光已是回不去的浪漫。

我佩服那些敢于承擔過去、心明如鏡的純良女子,仿佛山河變遷都與之毫無瓜葛。亂世凡塵,有誰可以在刀刃上行走而毫發無傷?誰可以深陷泥淖中做無暇美玉?每一天都會有不可預測的意外發生,想要風輕雲淡地度過一生,真的太難。許多人都做了歲月的奴,匆匆地跟在時光背後,忘記自己當初想要追求的是什麽,如今得到的又是什麽。

究竟要以何種姿态行走于世間,才可以做到不被人忘記?一個男子愛一個女子,愛的是她青春的朝氣,是她美麗的容顏,是她獨有的聰慧。多少人會愛上歲月留在她臉上的印記?愛上她那顆被生活宰割得累累傷痕的心?林徽因似乎做到了,她讓徐志摩懷想了一生,讓梁思成寵愛了一生,讓金岳霖默默地記挂了一生,更讓世間形色男子仰慕了一生。

想起林徽因,總是在人間四月,春水煮茗,桃柳抽芽,有一種輕靈和鮮妍的美麗。也許每個人的初衷都只有一份簡約的追求,或期待一場溫潤的春雨,或盼望一株茉莉花開,或等候一個遠行的歸人。我們在屬于自己的那座城裏築夢,不求聞達于世,但終究還是希望可以留下些什麽,僅僅只為了被某個人偶然地記起。

有人說,林徽因被季節封存在四月天,窗外的柳絮做了萍客,梁間的燕子做了鄰伴,夢中的白蓮做了知己。也有人說,純淨的她其實比任何女子都懂得調配煙火,所以她不會輕易被往事所傷。許多尋找她的人都杳無音訊,不知道是承受不起生命的重,還是承擔不起生命的輕。又或許我們本就不夠清淡,想在春天的書頁裏留下一筆墨綠,卻被清風錯翻了頁碼。

此時,院牆和栅欄的綠意還太淺,就像林徽因沒有滋生皺紋的額頭,明澈光潔。人的一生就如同草木,經歷榮與枯、生與滅,看似稍縱即逝,實則無比艱難。總以為日子在打盹中度過,卻不知多少人想方設法地讓自己挨過這一世。有時候,過程于我們只不過是修飾,在結局面前形同虛設。無論是真實的戲谑,還是虛幻的樸素,我們都無法自如地把握。

現實生活未必同想象中一樣,在不盡人意的時候只需記住,人生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完美。銳利的歲月可以将一個骨肉豐盈的人,削減到無比瘦脊。曾經沐浴陽光的我們,從何時開始愛上了煙雨的迷蒙?曾經習慣了漂浮的你我,又從何時開始,向往一種平實的安定?

那些遺失了快樂的人,是否在花開的時候可以重見歡顏。那些弄丢了青春的人,是否在老去的那一天還能重尋記憶。假如你和我一樣,被浮華的世态澆漓,害怕人情涼意。莫如沿着一首詩的韻腳,尋找一個叫林徽因的女子,随着她流淌的筆墨,走進人間四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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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意江南有着黛瓦白牆,微風細雨。你無需涉水而行,只踱步在輕煙長巷,就可以邂逅一份純淨的美好。只是覓尋之前,請折一枝綠柳,插在老舊的白瓷瓶裏。因為我相信,一個小小的瓷瓶可以裝載整個春天,那個素淨的女子可以許諾給我們一段永遠青翠的回憶。

夢中白蓮

相信許多人對江南水鄉都有一份難舍的情結。無論是身處江南的,還是不曾踏足過江南的,對江南的風物人情都有着近乎宿命般的眷念。時間久了,江南就成了許多人心中的一個夢,一個常常想起卻又不敢碰觸的夢。因為生怕這個夢會在有生之年無法成真,怕生命旅途走到盡頭還不能得償所願。

每個人都無從選擇自己的故鄉,你是出生在花柳繁華的江南,還是長成于草木荒涼的塞北,早在前世就注定。命運之神編排了我們的來處與歸所,縱然那個被稱作故鄉的地方不是心中所愛,也不能改變其真實的存在。但我們可以選擇遷徙,也有可能被迫放逐,這一切亦早有定數。從來,我們都是人間匆匆過客,凡塵來往,你去我留,不過如此。

有人說,愛上一座城,是因為城中住着某個喜歡的人。其實不然,愛上一座城,也許是為城裏的一道生動風景,為一段青梅往事,為一座熟悉老宅。或許,僅僅為的只是這座城。就像愛上一個人,有時候不需要任何理由,沒有前因,無關風月,只是愛了。

杭州,這座被世人贊譽為天堂的千年古城,是許多人魂夢所系之地。這裏有聞名天下的西湖,有恍如夢境的煙雨小巷,有月上柳梢的深深庭院,更有難以言說的夢裏情懷。無論你是出生于杭州,還是和西湖僅有一面之緣,都為可以與這座城有所相關而深感幸運。都說同一片藍天下,有緣自會相逢,而同在一座城,是否真的可以魂靈相通?

林徽因有幸地,一百多年前,在那個蓮開的季節,她降生于杭州。這座詩意含蓄的城,因為她的到來從此更加地風姿萬種。一座原本就韻味天然的城,被秋月春風的情懷滋養,又被詩酒年華的故事填滿。它真實美好地存在,無需設下陷阱,所有與之相遇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被其吸引,從此沉迷不醒。

像林徽因這樣溫柔而又聰慧的女子,她的一生必定是有因果的。所以祖籍原本在福建的她,會出生于杭州,喜愛白蓮的她,會生于蓮開的六月。這座繁華驕傲的古城,不會輕易為某個人低眉含笑,而林徽因卻可以做那傾城絕代的女子。微雨西湖,蓮花徐徐舒展綻放,多年後,這個叫林徽因的女子成了許多人夢中期待的那朵白蓮。唯有她給得起杭州詩意閑淡的美麗,給得起西湖溫潤潔淨的情懷。

林徽因出身官宦世家,其祖父林孝恂考中進士,歷官浙江金華、孝豐等地。其父林長民畢業于日本早稻田大學,擅詩文,工書法。而祖母游氏典雅又高貴,是位端莊賢淑的美麗女子。林徽因身上沿襲了他們儒雅優秀的血統,所以此生擁有斐然才情與絕代容顏。也許這一切只是偶然不是必然,但林徽因注定會成為那個風雲時代的傾城才女。

那個蓮開的夏季,杭州陸官巷,一如既往的古樸寧靜。青石鋪就的長巷,飄散着古城淡淡煙火,偶有行人悠閑走過,把恍惚的記憶遺落在時光裏。這是一座聞着風都可以做夢的城,我們時常會被一些細小的柔情與感動潛入心底,忘了自己其實也只是小城的過客。從哪裏來還要回到哪裏去,短短數十載的光陰,不過是跟歲月借了個軀殼。我始終相信,身體不過是裝飾,唯有靈魂可以自由帶走,不需要給任何人交代。

杭州陸官巷林宅,是一座古樸靈性的深深庭院,帶着溫厚的江南底蘊。只是不知道黛瓦白牆下,有過幾多冷暖交替的從前;老舊的木樓上,又有多少人看過幾度雁南飛。無論你從何處來到這裏,都會誤以為這座老宅就是夢裏的故園。時光仿佛還停留在昨天,卻真的好遙遠。百年滄桑,歲月變遷,多少人事早已面目全非,不曾更改的始終是老宅所留存的舊日情懷。

院內的蒼柳又抽了新芽,梁間燕子築的巢還在,木桌上老式花瓶已落滿塵埃。一百多年前的某個夏日,這座宅院裏傳來一位女嬰的啼哭聲,一百多年後的今天,已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她叫林徽因,從她降落人間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有了注定的人生故事等待她去演繹。或凡庸,或絢麗;或平淡,或起伏;或歡欣,或悲苦,這一切過程,在命冊上早已寫好。

相信命冊嗎?《紅樓夢》中賈寶玉游太虛幻境,翻看了“金陵十二釵正冊”和“金陵十二釵副冊”。這冊子裏面寫的判詞就是金陵十二釵的命數,是她們人生結局的暗示。只是紅顏多薄命,所以匾額上寫就的是“薄命司”。那麽多風華絕代的女子,花容月貌終究抵不過春恨秋悲的凋零。有些人在意過程是否華麗,無謂結果,而有些人不在意過程有多辛苦,只圖有個善終。

每個哭着來到世間的人,帶給親人的是無盡喜悅,每個微笑離開塵世的人,帶給親人的則是永遠的悲痛。難道一個人自生下來開始,就真的有一本命冊,如同生死簿那般醒目地擱在陰冥之境?而我們就必須按照書頁裏的內容,一字不漏地将其演完才能罷休?若是如此,就真的不必過于奔命,須知因果有定,得失随緣。

都說人生下來就是為了承擔罪孽的,但對于一個新生命,每個人的內心都有着無法制止的愉悅。然而,繁華世間又何嘗不是一杯毒酒,你以為自己早已厭倦,其實卻總想一醉貪歡。等待一場姹紫嫣紅的花事,是幸福;在陽光下和喜歡的人一起築夢,是幸福;守着一段冷暖交織的光陰慢慢變老,亦是幸福。

林徽因的出生給林氏家族無疑帶來了莫大的喜悅,雖為女嬰,可她粉雕玉琢的容顏讓人一見歡喜。這個漂亮的女嬰瞬間就給厚重的大宅院增添了靈氣與歡顏。祖父林孝恂從詩經《大雅·思齊》裏采了“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的句意,給女嬰取了徽音這個美麗的名字。後來,為避免與當時一男性作者林微音相混,從1934年起改為林徽因。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名字,林徽因這一生被徐志摩、梁思成、金岳霖三大才子深愛。尤其是金岳霖,他溫和又執著地愛了林徽因一生,終生未娶。他就這樣為林徽因守候一生、寂寞一生、也緘默一生。試問,如此深刻的情感,又有幾個男子擔當得起?

我們無法從一個嬰孩臉上讀出任何故事,每個全新的生命都有着一塵不染的純淨,都是那麽的完美無瑕。一個人只有在出生和死去的時候是最幹淨的。剛剛出生的人,删除了所有前世的記憶,純粹地來到人間。而一個行将死去的人,則是空手離去,帶不走這凡世半點塵埃。

但是我始終相信,無論你多麽純然,冥冥中總會有所昭示。一滴水中,可以看到其深沉的含容;一朵花裏,可以讀懂其微妙的心事。所以,幼嬰時的林徽因一定隐透出逼人的靈氣與聰慧。或許他們都明白,這個小小女孩注定用詩意和美好的情懷,來完成降落人間的使命。

老宅光陰

如夢江南,永遠像夢境一般落在每個人的心裏。多少行色匆匆的旅人相逢在山水間,從這道楊柳依依的堤,擺渡至那道煙花紛飛的岸。那些因為來過這個多情之地的人,原本淡然超脫的心性,也開始有了牽挂。總是會情不自禁地愛上了在煙雨小樓中品茗的閑情,愛上了午後陽光下打盹的慵懶,愛上了一朵花的歡顏、一剪流光的浪漫。

我們應當相信,每個人都是帶着使命來到人間的。無論他多麽的平凡渺小,多麽的微不足道,總有一個角落會将他擱置,總有一個人需要他的存在。有些人在屬于自己的狹小世界裏,守着簡單的安穩與幸福,不驚不擾地過一生。有些人在紛擾的世俗中,以華麗的姿态盡情地演繹一場場悲喜人生。

盡管我們都是帶着各自的使命來到人間,但彼此都只是過客,沒有誰會為誰永遠停留。到最後,都是塵歸塵,土歸土,過往的恩寵皆已吹作浮雲。年輕的時候,不管不顧地揮霍今生,待到老時,則希望可以透支來世。起伏跌宕的一生,回眸只是雲淡風輕,不是自己太執著過往,而是紅塵千變萬化,我們必須以踉跄的姿态,在熙攘的市井探尋一種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看過一張林徽因三歲的照片,一個小小女孩站在深深庭院裏,背倚着一張老式藤椅,清澈的眼睛看着前方。這座庭院藏有百年故事,藤椅也不知道歷經多少流年,唯這小小女孩尚不知人事,不知道那遙遠的遠方,會有怎樣的際遇将其等待。我總覺得,一個人的童年應該是清白的,不需要太多色彩,一筆一畫簡潔而美好,記住的也只是單純的快樂。

然而每個人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遠離純淨,開始漫步在紅塵的煙火裏。在茫茫世海裏追逐,尋找所謂的歸宿,其實人又何曾有真正的故鄉,都只是暫将身寄,看幾場春日芳菲,等幾度新月變圓。停留是剎那,轉身即天涯。

林徽因五歲之前都在杭州陸官巷度過,關于那段時光我們已無從查找,而她亦沒有絲毫記憶。其實每個人都會認為自己的童年是值得珍藏的,盡管有些人也曾歷經辛酸,但是在模糊的記憶裏,那些零散的碎片疊合在一起,始終會是美好。

林徽因五歲的時候,随父母遷居至蔡官巷一座老宅院。在這裏,雖然只有短短三年光陰,卻給這位才女留下永難磨滅的記憶。到了五歲,林徽因的大姑母林澤民成為她的啓蒙老師。林澤民是清朝末年的大家閨秀,自小接受私塾教育,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也算樣樣精通。正是這位娴靜優雅、知書達理的姑母,教會了林徽因讀書識字。

霞光掩映的晨曉,暮色低垂的黃昏,明月皎潔的夜晚,幼小的徽因手捧一冊冊線裝書,讀着書卷裏的詞句。也許她讀不懂其間美好的意象,讀不懂那詩意的情懷,讀不懂冷暖的故事,但是她卻從此愛上了書,愛上了淡淡的墨香,愛上了錦詞麗句,還有書卷裏那一枝蓮荷的淡雅清愁。

人的性情多為天生,有些人骨子裏就是安靜的,有些人血液裏躁動不安。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是如此。但後天的啓蒙亦尤為重要,倘若将一個沉靜的人放逐在喧嚣的市井中,難免不為浮華所動。而将一個浮躁的人擱置在廟宇山林,亦可以得到淨化。許多人都在潛移默化的時光裏慢慢地改變了自己,熟悉又陌生,陌生又熟悉。

林徽因遺傳了優雅氣質,她骨子裏就帶有濃郁的詩味和典雅,所以大姑母林澤民對林徽因的啓蒙更加深了她的文學修養,為她将來成為一代才女種下美好的前因。她朦胧的記憶被江南水鄉的悠悠古韻填滿。黛瓦粉牆,亭臺水榭,還有青石小巷的惆悵煙雨,轉角長廊的淡淡回風。這一切物象都經過歷史長河的沉澱,成為搖曳在江南枝頭的永遠風景。

然而,林徽因的童年亦非都是如意。或許上蒼是公平的,給了她一個儒雅優秀的父親,所以才安排了一個平凡的母親。徽因的母親何雪媛出身于浙江嘉興一個商人家庭,十四歲就嫁給林長民做了二夫人。對于善詩文、工書法,才華出衆的林長民來說,這位沒有受過教育的舊式婦女實在難令他心動。

不懂琴棋書畫也就罷了,偏她長成于商人家庭,過得也是養尊處優的生活,所以嫁至林家又不善操持家務。這樣一個凡婦既得不到丈夫的溫情,亦得不到婆婆游氏的歡心。直到後來林長民又娶了上海女子程桂林,這位女子雖亦無多少學識,但年輕美麗、性情溫和,相夫教子,深得林長民寵愛。此時何雪媛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而她的性情亦在狹窄的角落裏變得陰晴不定。

林徽因童年還有過一段痛苦的記憶,因為母親何雪媛得不到父親的寵愛,所以生出抱怨責怪之心。那時候,林徽因和母親住在後院,每當她從前院快樂地回來,總是會聽到母親無休止的數落。這時候,徽因心裏就會交織着對父母又愛又怨的矛盾感情。她愛那個稱自己為“天才女兒”的父親,卻怨他對母親的冷淡無情。她愛給她溫暖關懷的母親,卻怪她總在抱怨中令父親離得更遠。

小小年紀的徽因,內心卻背負了許多沉重。她既要在祖母和父親面前做一個聰慧玲珑的小才女,又要在母親身邊做一個溫馴聽話的乖女兒。許多時候,她總是獨自一個人坐在木樓上,看天空漂浮自在的雲彩,甚至懂得了白雲的往來無常。也是這時候,她開始多愁善感,知道看似完美和諧的生活,亦暗藏許多的無奈。

直到多年以後,林徽因成為一位極負名氣的女詩人。她寫過一篇題目為《繡繡》的小說,其間講述的則是一位乖巧的女孩繡繡,生活在一個不幸的家庭裏。母親懦弱無能、狹隘多病,父親将其冷落,娶了新姨娘又生了孩子。繡繡整日夾雜在父母親無休無止的争執吵鬧中,彷徨于沒有溫情、沒有愛憐的生活裏,最終因病死去。在小繡繡的心底隐藏着對父母親愛恨交織的情感,以及愛莫能助的無奈,其實這一切又何嘗不是林徽因小時候那段生涯的寫照。

如今想來,未必是徽因的父親林長民薄情,而是他和何雪媛之間沒有愛的交集。人的一生總有注定錯失的因緣,和你攜手相伴的人或許不是你要的那杯茶,但你還是要強忍着苦澀飲下。所以彼此厭倦并不是誰的過錯,只怪造化弄人,無端生出這麽多的癡男怨女,不得盡如人願。

我想到後來,嘗盡人情世味的林徽因亦會懂得這其間的不可言說的無奈。因為她生命中歷經的幾段感情,又何曾有過真正的圓滿,又何曾沒有遺憾。她是個美麗如蝶的女子,面對感情也曾有過彷徨惆悵,只是終究還是做到收放自如,懂得取舍。所以,她以一種清雅端然的姿态漫步在雲間,讓人仰望了一生,懷想了一生。

人間萍客

很多年前,我喜歡上兩個字——惜緣。總覺得,人與人相識是多麽的不容易,如若有緣相處更是極其珍貴。所以我們都應當懂得珍惜,任何的傷害與錯過都不值得原諒。縱然如此,一路行來,我還是與許多緣分擦肩,所擁有的也漸次失去。并非因為不懂珍惜,有些緣分注定了長短。來時如露,去時如電,挽不住的終究是剎那芳華。

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們免不了經歷離合悲歡,就像陰晴圓缺,有如潮起潮落。流光從來不會多情地将人照料,而是我們要學會遷就它的漠然。人的一生從來沒有絕對的安穩,許多人以為守着一座老宅,栽花種草,平凡生養,從紅顏到白發,就算是安寧。而背着行囊浪跡萍蹤,人間擺渡就是放逐天涯,蒼茫遺世。

其實不然,所謂心靜則國土靜,心動則萬象動。真正的自在是知曉得失從緣,懂得随遇而安。那時候,任何的遷徙都不會成為困擾,不至于改變生活的初衷。在人生的路上,每個人都在努力尋找适合自己的方式,不至于太過曲折,不至于時刻彷徨在轉彎的路口。世事難遂人願,你想要行雲流水過此一生,卻總是風波四起。

在林徽因八歲的時候,其父親林長民居住北京,而全家則由杭州移居上海。從此這位冰雪聰明的才女就離開了杭州古城,開始她另一段嶄新的人生歷程。她帶走了江南水鄉的靈秀,帶走了西湖白蓮的清韻,也帶走了青石小巷那一季的煙雨。小小的她還不懂得何謂相忘江湖,不懂得遷徙意味着和過往的時光訣別,不懂得從此紅塵陌上,她将以清絕的姿态獨自行走。

那時的上海灘已是風起雲湧,多少人在洪流亂煙裏淹沒了自己。朝代更換,壯美山河被硝煙嗆傷,歷史斑駁脫落,在歲月的長河裏漂浮流淌。每個人朝着自己心中的目标追逐,卻也難免月迷津渡,不知如何才能抵達夢的港灣。在沒落的年代,總有出類拔萃之人立于天地之間,為太平盛世做最大的努力。

八歲的林徽因随家人移居上海後,住在虹口區金益裏。徽因和表姐妹們一起就讀于附近的愛國小學,天真爛漫的年齡不受外界的幹擾,只在書卷裏看光陰交替。關于林徽因這段童年舊事并沒有多少記載,只說她在愛國小學讀二年級,并侍奉祖父。天資聰穎的林徽因對家中的藏書以及書畫十分地感興趣,她的冰雪聰明深得家人、老師以及同學的喜愛。

林徽因是一個美麗靈秀的女孩,纖細柔美的身材更顯江南女子的婉約。寫到這,我總會想起《城南舊事》裏的小英子,那是一個秀麗玲珑的小女孩,她有一雙清澈幹淨的眼睛,可以照見心靈。這個不解世事的小女孩有一顆善良的童心,她與瘋子結交,和偷兒做朋友。她知道他們都是善良的人,卻分不清誰對誰錯,誰是好人,誰又是壞人。她童年就是這樣在疑惑中度過,卻純真美好,耐人尋味。

相信林徽因的童年也一定有許多令她難以忘懷的舊事。小小的她,有一顆比同齡人更加善感的心。而她所邂逅的,亦是不同尋常的人和事。那些美好的過往都被封存在歲月的書頁中,或許只有有緣人才可以翻讀。又或許,許多人寧願将那些美好封藏,有如擱置在木質抽屜的老照片,若非年華老去,都不會輕易去碰觸。

一九一六年,林長民在北洋政府任職,十二歲的林徽因随全家從上海遷至北京。她和四位表姐妹一同進了英國教會辦的培華女子中學讀書。這所貴族學校教風嚴謹,培養出的學生談吐舉止皆有學問。

繁華上海與老城北京全然不同,一座是風情萬種的都市,一座是霸氣顯赫的皇城。此時的林徽因已知曉世事人情,初次來到這座大氣輝煌的皇城,她感受到一種與歷史相關的滄桑,亦覺得自己是這座紛繁城池裏的一粒渺小塵埃,太多浮華将天空填滿,沒有誰會注視她的存在。然而看慣了冠蓋如雲的宮廷高貴,許多人則期待一份天然的清雅。

所以林徽因的出現,無疑給這座高貴滄桑的城市增添了詩意與柔情。盡管那時候的她還不到風華絕代的年齡,但她以鐘靈毓秀的江南小才女身份,用其明淨的眼眸、秀麗的面容、優雅的姿态、斐然的才情,迷醉了諸多校友。那時的林徽因無疑成了衆人心中的美麗女神。有些人的美麗是與生俱來的,有些人則需要經歷蛻變的過程,林徽因屬前者,仿佛任何時候她帶給人的感覺,永遠都是那麽清新如一。

在林徽因十三歲那年,張勳複辟,全家遷居天津,唯徽因留京。她雖柔弱,但從來都是堅強的女子。她雖多愁善感,但從不輕易在人前落淚。小小的她可以将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條,照料好自己的青青韶華。這就是林徽因,與任何一個女孩都不同的林徽因。她是從微風細雨的江南小巷走來的婉約女子,有一天,她的姿色與風情足以傾倒這座皇城。

我時常想着,假如林徽因一直守在江南,守着老舊的宅院。她是否甘心舍棄才情,做一個凡婦,與一位凡夫共有晨昏,度過炊煙四季,慢慢老去。深深庭院,雕花木窗,還有爬滿青苔的老牆,幾枝桃杏,一樹荼蘼,有一種簡約的美麗。午後慵懶的陽光下,她用柔情給愛人的衣裳縫制紐扣,偶爾也教清風識字。日子如流水倏然而過,而那個男子溫和的目光,則一直追随,不離不棄。

一切都只是幻想,這世間本就沒有假如。大家閨秀的林徽因,美麗如蝶的林徽因,才情橫溢的林徽因,注定做不了一個平凡女子。縱然她喜歡柴米油鹽的香味,可是風花雪月的柔情卻一直對她糾纏不休。所以她被放逐,遠離江南,接受更絕美的綻放。

記得胡蘭成說張愛玲是民國世界的臨水照花人,她孤傲、清高、敏感,靈魂寂寞了一生。她說過,喜歡一個人,可以低到塵埃裏,從塵埃裏開出花來。而林徽因更像清水裏開出的一朵白蓮,安靜嬌柔,溫婉潔美。她不會讓自己愛到卑微,愛到不知所措。

那時候,小小徽因就如同含苞待放的睡蓮,在清涼月光下,等待一位可以敲叩心門的有緣人出現。見過她的人都知道,有一天,這朵白蓮花會在千頃碧葉之上徐徐地綻開。那溫柔低首的不勝嬌羞,讓多少人為之一醉不醒。

青春初識

世間真的有許多難以言說的奇緣偶遇,置身于碌碌紅塵中,每一天都有相逢,每一天都有別散。放逐在茫茫人海裏,常常會有這樣的陌路擦肩。某一個人走進你的視線裏,成了令你心動的風景,而他卻不知道這世界上有過一個你。又或許,你落入別人的風景裏,卻不知道這世上曾經有過一個他。不知道多年以後,有緣再次相遇,算是初見還是重逢?

有時候,伫立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心底會湧出莫名的感動。覺得人的一生多麽不易,我們應該為這些鮮活的生命而感到溫暖,為凡間彌漫的煙火感到幸福。也許有一天,我們都會離開,都将後會無期。既知如此,又何忍為一些微小的錯過做出深刻的傷害?何忍為一個回不去的曾經做出悲情的沉迷。

邂逅一個人,只需片刻,愛上一個人,往往會是一生。萍水相逢随即轉身不是過錯,刻骨相愛天荒地老也并非完美。在注定的因緣際遇裏,我們真的是別無他法。時常會想,做一個清澈明淨的女子,做一個淡泊平和的女子,做一個慈悲善良的女子,安分守己地活着,不奢求多少愛,亦不會生出多少怨。無論榮華或清苦,無論快樂或悲傷,都要一視同仁。

看過世間往來女子,知曉每個人都有其不可替代的風華和韻味,但可以在史冊上留下一筆的人不多,能夠讓衆生銘記的人更是太少。民國,那是一個擁有古典氣質,又攜帶現代風情的時代。在亂世風雲裏,出現了那麽一批才情萬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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