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卷:(1)
碧海情天
江南煙雨,從來都無需約定,就這樣不期而至。蒼老的院牆,爬滿了濕潤的青藤和綠苔,遙遠的記憶就這樣緩慢走近。多少繁華更換了舊物,可我始終相信,每個人心底都有一種難以割舍的江南情結。那煙雨小巷,深深庭院,還有老舊木樓,以及滄桑戲臺上那一出沒有唱完的社戲,都成了你我心中永遠不會終止的牽挂。
如今想來,林徽因和徐志摩為什麽會有那麽一場刻骨的康橋之戀,一切緣起于這份情結。他們都生長于江南,被溫軟柔情的山水浸泡太久,以至于心也那樣潮濕。異國的一場偶遇,讓他們仿佛找到了相同的自我。原本沉靜的心開始湧動,原本從容的姿态不再從容。愛情有時候就像放風筝,看着風筝與白雲同步,已經難舍難收,就幹脆将手中的線扯斷,任自飄搖。若是有緣,千山暮雪,萬裏層雲,終會重逢。若是無緣,自此一去,天涯海角,再難相會。
所以林徽因的離去是情有可原。她明知如果和徐志摩在一起,人生道路會更加逼仄狹窄。以她的聰慧,寧可親手扯斷命運之線放開心懷,讓自己海闊天空,好過将來被別人拆散,落到不能收拾的境地。落寞的徐志摩說了一句落寞又清淡的話:“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訪我唯一的靈魂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多麽輕巧的一句話,讀者無心,說者有意。得到是幸運,得不到是命定,在已定的現實裏,徐志摩只能對命運低頭。但他并沒有放棄對林徽因的追求,因為他始終相信,他們是真愛過一場,真愛,不應該就這樣無辜離散。他以為,只要自己選擇離婚獲取自由,也許還有重新追求林徽因的資格。在他的心裏,林徽因這個小小女孩是清純柔弱的,他把她的不辭而別當做是逃避,當做是任性。他忽略了,林徽因在某種程度上是個理性的女子,她甚至可以做到比那些張揚的女子更決絕。
林徽因走後,徐志摩一定給她寫下不少的書信,只是他那些情真意切的信,以及浪漫深情的詩歌,還能像當初一樣打動林徽因的心嗎?這麽說,不是意味着林徽因變心了,而是有些感覺一旦失去,就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的滋味。盡管如此,徐志摩還是執意要和張幼儀離婚,就算林徽因不再回頭,他也要結束這段令他難堪的婚姻,要從這座圍城裏走出來,從此江湖浪跡,碧海情天。
一九二二年三月,徐志摩赴德國柏林,經金岳霖、吳經熊作證,終于如願以償與張幼儀離婚。這個多事的春天,林徽因和梁思成婚事“已有成言”,但未定聘。不知道這是不是所謂的陰差陽錯,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人們常常說起的擦肩?但是在未定的結局面前,徐志摩毅然選擇抛棄張幼儀,他認為沒有感情的結合是人間最大的悲劇,甚至是殘酷的煉獄。只有放手,才是對彼此的仁慈,是對靈魂寬厚的解脫。
平日裏,人們論及徐志摩和張幼儀的感情,總說結婚後感情不融洽,離婚後反而互相體貼。然而他們之間到底經歷了怎樣的過程,我們無從知曉。張幼儀這個溫良苦命的女子,對于她和徐志摩的感情一直守口如瓶,縱是徐志摩死去五十多年,她都不曾提起。直至張幼儀去世前,她才将真相說出,原來徐志摩對她确實太過冷酷無情。
寫到這,我總會想起《人間四月天》這部電視劇裏劉若英扮演的張幼儀。戲的開幕,她孤獨地行走在異國,那時候的徐志摩已經死去,她是在追憶自己的過往前塵。此時的張幼儀裝扮已現風情,會說流利的外語,對周邊事物亦沒有絲毫的陌生,她臉上的平靜有種過盡千帆的人生況味。如今想來,當年一個從中國鄉下走出去的凡婦,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沒有接觸過社會名流,她最後可以獨立堅強地在國外生存,這其間到底經歷了多少不為人知的苦難與磨砺?
如果有一個善待她的丈夫,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張幼儀的命運或許又是另一番模樣。自從徐志摩将張幼儀接下船一起生活後,他對她就是千般冷落。初次漂洋過海,張幼儀對國外的一切都那麽陌生,言語不通,習俗不同,對于徐志摩的漠然,她只好獨自默默承擔。在倫敦、波士頓,以及後來于柏林的那一段生活,過去都以為徐志摩是儒雅書生,以他的善良,就算不愛張幼儀,也會将其善待。
一切都不是想象的那般,一個男人,一個多情的男子,要他整日面對一個不愛的女人,他所能做的,不是善待,而是要如何釋放壓抑的心情。所以要徐志摩與張幼儀相敬如賓,他真的是力不從心。如若林徽因不出現,或許徐志摩對張幼儀的态度可以隐忍些。但是他遇見了生命中至高無上的女神,張幼儀就被他無情地掃落塵埃了,甚至連一絲憐惜都不曾有。或許我們怪不得徐志摩狠心,每個人處理情感的方式不同,這個信奉自由、尊重愛情的男子,在生活中亦無法做到盡善盡美。
徐志摩将一紙無情的離婚書遞給了張幼儀,盡管那時候她懷有身孕,徐志摩見張幼儀不答應,竟一走了之,将她一人撇在波士頓。産期臨近,舉目無親的張幼儀只好寫信求助于二哥張君劢。後來張幼儀來到巴黎,又回到柏林,生下孩子。徐志摩對于這一切都不予理睬,直到辦理離婚手續時,他才找到柏林。這樣無情地辜負一個為他生養的女子,縱是才華橫溢,還值得我們那麽去尊敬麽?
也許我們應該為徐志摩的意亂情迷而原諒他對張幼儀的殘忍,只是任何緣由,都不能抵消他對一個柔弱女子的冷漠,而一切,緣起于林徽因。所以多年以後,林徽因在病榻上見了張幼儀,她為當年的一段戀情而深感愧疚。其實誰都沒有錯,都是命定的緣分,來的時候無法躲避,走的時候亦無法挽留。
張幼儀并沒有因為徐志摩的辜負而悲痛欲絕,她從悲傷中走出來,最後徹底忘記昨日的陰影,成為一個引人矚目的新女性。最難能可貴的是,張幼儀回國後照樣服侍徐志摩的雙親,精心撫育她和徐志摩的兒子。張幼儀不曾怪怨徐志摩,在她心裏,徐志摩是天上的圓月,今生縱是以仰望的姿态也無法企及那種高度。所以後來,她平靜了,她不再奢望,只做平凡的自己,在多雨的紅塵獨自行走,歲歲年年。
很多人想知道張幼儀對徐志摩的感情如何,後來看過張幼儀這麽一段自述,讓人對她生出敬佩之心。“你總是問我,我愛不愛徐志摩。你曉得,我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我對這問題很迷惑,因為每個人總是告訴我,我為徐志摩做了這麽多事,我一定是愛他的。可是,我沒辦法說什麽叫愛,我這輩子從沒跟什麽人說過‘我愛你’。如果照顧徐志摩和他家人叫做愛的話,那我大概是愛他吧。在他一生當中遇到的幾個女人裏面,說不定我最愛他。”
愛到底是什麽?愛有許多種,林徽因對徐志摩是愛,張幼儀對徐志摩也是愛,陸小曼對徐志摩同樣是愛。只不過,她們有的愛得清澈,有的愛得平和,有的愛得熱烈罷了。這世間一切情愛,都有因果,是債就當還,是孽就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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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流水
有人說,相愛的人厮守在一起連光陰都是美的。我想,說這句話的人一定是愛過,唯有愛過才可以深刻地體會到那種擁有以及被擁有的甜蜜。仿佛山川草木都有了情感,每寸肌膚都可以在清風朗月下舒展。愛的時候,會發覺自己是最幸福的人,粗衣素布也秀麗,清茶淡飯也溫馨。
可人生有太多的無奈,不是所有的真心都會有人珍惜,不是所有的愛都可以得到祝福,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會有個圓滿的結局。每一天,我們都在邂逅;每一天,都會有人遭遇離別;每一天,都在釀造不同的悲歡故事。每個人的一生都要經歷平坦與坎坷、歡喜與悲傷、相聚與離散。今天你看大雁南飛,明日又見缺月變圓,有多少繁花滿枝,就會有多少秋葉飄零。
我們曾經為一場康橋之戀感動不已,又為那一次剎那別離而黯然嘆息。事實上,我們也只不過是看客,至于林徽因選擇和誰在一起,選擇怎樣的人生,與我們沒有瓜葛。或許林徽因生命中的三個男子,每個人都會各有偏愛,因為在他們身上體現着不同的人格魅力。所以林徽因這一生周旋在他們之間,有時候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誰在生命中最重要,誰又停留的時間最久?
然而,林徽因從來不是一個沉溺于過往的女子,她不會讓自己相思泛濫。那些逝去的美好不曾相忘,卻被理性地擱在心底,只有在無人的夜晚會獨自想起。回國以後,林徽因再度邂逅了梁思成,他們之間有一種久違的熟悉。此時的林徽因比幾年前那個小小女孩更加清麗脫俗、曼妙多姿,令梁思成再見傾心。加之雙方長輩早有聯姻的暗示,所以梁思成對林徽因更是生出愛慕之心。在他的心底,甚至認定林徽因就是他的妻,此生他要定這個美麗無塵的女子。
林徽因剛從一場戀情中逃離而出,但是她依舊淡定自若,沒有誰看得出她的悲傷。她的臉上寫着清純美麗,她的眼眸溫婉多情,當梁思成為她情難自禁時,那個被抛在天涯的徐志摩正為她神魂颠倒。直到那麽一天,徐志摩無奈又情深地對林徽因說:“如果有一天我獲得了你的愛,那麽我飄零的生命就有了歸宿,只有愛才可以讓我匆匆行進的腳步停下,讓我在你的身邊停留一小時吧,你知道憂傷正像鋸子鋸着我的靈魂。”
林徽因真的無動于衷麽?不是的,她比任何人都懂得徐志摩的心性,懂得他的浪漫與癡情。只是林徽因給得起徐志摩靈魂的歸宿,卻給不起現實的安穩。她亦曾想過不顧一切為一段愛情執著不悔,可那些沒來由的現實讓她倉皇卻步。她在最燦爛的時候選擇潛逃,讓愛情散落成風塵。
可真的不愛了麽?林徽因與梁思成的重逢,意味着她和徐志摩之間如一盞泡過的新茶,慢慢淡去。也許是為了忘記,林徽因沒有拒絕梁思成對她的追求,他們時常選在環境優美的北海公園游玩,一起逛太廟,有時又去清華學堂看梁思成參加音樂演出。盡管梁思成沒有徐志摩那種詩人的浪漫與柔情,可林徽因喜歡和他在一起的感覺。和梁思成在一起,時光仿佛永遠都是燦爛溫暖的,而徐志摩給她的感覺,永遠都是潮濕的雨季,是新月朦胧的夜晚。
人的一生不可能永遠生活在夢中,看過《牡丹亭》的林徽因,也曾想過在一場梨花似雪的夢中沉醉,不再醒來。是夢終會醒,醒來之後,那種無邊的落寞襲來,讓你的心更加的荒蕪。就像戲中的杜麗娘,在牡丹亭畔、湖山石邊做了一場游園驚夢。夢裏千般愛惜,萬種溫存,醒後相思成疾,一病不起。看那姹紫嫣紅的春光,總怕光陰如白駒過隙,将青春抛得甚遠。美麗多情的林徽因,只想在年華初好的時候夢一回,夢一回就好。
舊情終難了,再清醒的人也難免自迷。一九二二年九月,徐志摩乘船回國,十月抵達上海,不久北上來京,與林徽因重逢。此時的徐志摩已是自由之身,他對林徽因仍舊念念不忘。當初林徽因不辭而別并沒有給他任何理由,所以他始終不相信那個與他許過不離不棄的女子會這樣輕易改變。假如當初因為徐志摩有家室,使得他和林徽因之間有了巨大的阻礙,如今他單身只影,林徽因是否還要顧慮許多?
也許徐志摩從來都不曾真正了解林徽因,這個柔弱女子有着一顆怎樣淡然隐忍的心。當徐志摩看到與自己在康橋熱戀過的女子,如今和梁思成成了衆人心中郎才女貌的一對,那種落寞與羞愧令他無以複加。因為不忍放棄,徐志摩經常去恩師梁啓超家做客,還要裝作雲淡風輕的樣子。梁思成是好客的,而林徽因臉上永遠都綻放甜美的微笑,仿佛她和徐志摩之間從來不曾發生過什麽。他們愉悅地相處,談理想,談人生,亦漫不經心地論詩歌,可內心,真的平靜無波麽?
聰明的林徽因深刻地感覺到徐志摩對她癡心不改,可她将過往的情愫深埋,那種沉靜讓徐志摩甚至有些懼怕。他幾乎連看她眼神的勇氣都沒有,他怕從她清澈如水的眸子裏,找不到絲毫過往的影子,尋不到些許昨日的溫情。于是,他總是讓自己陷入在回憶中,假裝他們還在倫敦迷蒙的雨霧中漫步,還偎依在壁爐邊烤火品咖啡,還在康橋的柔波裏撐船劃槳。時光不是仍在麽?可消逝的究竟是什麽?
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愛上這句話,已是很多年前,每個經歷過滄海桑田的人都曾說過這句話、愛過這句話。愛得無奈,愛到心痛。多少情緣匆匆來去,到最後,我們都成了那個拾撿往事的人。看着行色匆匆的過客,然後感慨萬千地說了同一句話,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林徽因那種淡定自若的模樣,徐志摩知道,往日的情意已散落在風中,成了無可奈何的追憶。真的是情到深時情轉薄嗎?他們之間仿佛是一場戲,剛剛開始還來不及演繹,就已經倉促謝幕。徐志摩還沒有卸下裝扮,林徽因已經換了另一個角色,一個令他琢磨不透的角色。但他依舊守着那座舞臺癡心地等待,等他深愛的女子有一天回眸将他尋找。
盡管徐志摩生命裏走過許多女子,除了張幼儀、林徽因、陸小曼,還有淩叔華和韓湘眉,甚至在國外,亦有許多女子愛慕他,但徐志摩真正深愛的女子是林徽因和陸小曼。在與陸小曼刻骨相愛之前,他的心裏始終對林徽因念念不忘。而林徽因對徐志摩的愛,又何曾放下過?只是每個人愛的方式不同,選擇的生活不同,所以曾經相愛的人會因為諸多的不同,而彼此漸行漸遠。
其實人間情愛莫過如此,你愛我,我愛他,他愛你。你愛的人未必會愛你,愛你的人你未必會愛他。相愛的人未必可以在一起,不相愛的人在一起未必不會幸福。所以至今,我們都無法真正分辨出落花與流水,到底是誰有情、誰無意。又或許并無情意之說,不過是紅塵中的一場偶遇,一旦分別,兩無痕跡。
煙火幸福
相信看過《上海灘》的人,都無法忘記許文強和馮程程的那段生死之戀。風起雲湧的上海灘,想要一段安穩的愛情實在太難。和許文強在一起,馮程程過得太辛苦。許文強說過一句話,他知道這世上再也沒有誰會像馮程程那麽愛他。可許文強永遠給不起程程現世的安寧,痛徹心扉之後,馮程程選擇了丁力,一個她從來都不愛的男子。可就是這個男子,會為她在雨中撐傘,會在她哭時遞上一塊手帕,會為她削一輩子的梨,會在她需要的時候永遠陪伴在身邊。
有時候,安穩比愛情對一個女子來說更重要。真正愛一個人,是成全她的一切,容忍她的一切。下雨的時候,給她撐一把油紙傘;寒冷的時候,給她一個溫暖的臂彎;天黑了,永遠有一盞燈為她點亮;晨起時,給她一縷溫暖的陽光。我想世間平凡女子需要的就是這般尋常的愛,一種煙火的幸福,不濃郁,但經久。馮程程要的是這種愛,林徽因要的也是這種愛,凡塵許多女子要的都是這種愛。
就算後來那個風情萬種的陸小曼,要的還不就是煙火的幸福,只不過,她要的是一種極致。這個能歌善舞的女子太過奢侈任性,太過懶散貪玩。她仗着徐志摩的寵愛,盡情地揮霍光陰,揮霍錢財。打牌、聽戲、跳舞、喝酒,直至吸鴉片,而徐志摩依舊對她千恩萬寵。他在幾所大學教書,只為掙更多的家用任由陸小曼肆意揮霍。所以我總說陸小曼像罂粟,風華得驚世,又落魄得傾城,讓中毒的徐志摩最後穿腸至死。試問尋常男子,又豈能要得起這樣的女子,這樣的愛?
林徽因終究是淡然的,她不敢像陸小曼那樣不懼紅塵,去要波瀾壯闊的愛情。陸小曼為了和徐志摩一起燃燒,她不顧一切要與王庚離婚,甚至不惜打掉肚子裏的孩子,還因手術失敗落得終身不得生育的遺憾。可她無悔,她敢為愛生、為愛死。徐志摩和陸小曼的愛情從來就沒有贏得任何人的祝福,但他們不屑于別人的眼目,只為自己的愛情而活。縱然他們在一起的時光未必都是美好,尤其到了最後,陸小曼的任性使他們彼此之間有了很多矛盾,但是他們願意為愛情焚燒,一起化為灰燼亦甘心。
時過境遷,盡管林徽因對徐志摩再不是從前滋味,但她從未真正對他有過任何的解釋,那種淡然自若的态度令徐志摩進退兩難。一九二三年春天,徐志摩和胡适、聞一多、梁實秋等人成立了新月社,林徽因也參加。社名是徐志摩依據泰戈爾詩集《新月集》而起的,意在以“它那纖弱的一彎分明暗示着,懷抱着未來的圓滿。”徐志摩覺得,唯有和林徽因在一起談論詩歌,才能在她的眼眸裏找回一些當年的感覺。只是那微乎其微的詩意與柔情,如何能夠填補他對她熱切的渴望。
梁思成不會不明白林徽因和徐志摩之間微妙的感情,但他知道,林徽因是那顆璀璨的星子,她的光芒令許多男子仰望。他也不過和徐志摩一樣是林徽因美麗裙裾邊的一株草木,甚至還不及徐志摩那樣出衆。但近水樓臺先得月,梁思成和林徽因相處的機會很多。他沒有徐志摩那樣浪漫,但林徽因和他在一起卻覺得踏實自在。他們之間沒有多少風花雪月,有的只是平常的快樂。
如果說徐志摩是林徽因夢中一切美好的想象,那麽梁思成則給了她現實的安穩。和徐志摩在一起,林徽因的思緒仿佛永遠沉浸在詩境裏,始終忘不了倫敦那迷離的雨霧。和梁思成相處,則讓她感覺到陽光下那些粉塵落在手背的真實。她甚至有時貪婪地希望可以擁有這兩份情感。只是春花秋月再美,也還是離不開一粥一飯的生活。
這段時間,林徽因一直在夢與醒之間徘徊。然而,一場意外的車禍讓林徽因和梁思成之間的情感有了快速的增進。一九二三年五月七日,梁思成騎摩托和弟弟梁思永上街參加“二十一條”國恥日示威游行,摩托行到長安街被軍閥金永炎的汽車撞倒。林徽因聞得此消息,心慌意亂,長久以來,她已視梁思成為親人般看待。梁家兩弟兄住院治療,梁思永傷輕不幾日出院,梁思成卻傷了筋骨落下殘疾,左腿比右腿短了小小一截。
梁思成因車禍住院的這段時間,林徽因每天去醫院對他進行無微不至的照顧。那時恰值初夏時節,炎熱的天氣,梁思成經常汗水沾身,而林徽因亦顧不得避諱為他擦拭。他們之間自戀愛以來,從未有過如此頻繁親密的接近,這次有驚無險的意外令林徽因深刻地懂得,她和梁思成不能再輕易別離。而她想要的,是一份真實的情感,是可以一起牽手漫步的溫暖,是為他洗手做羹湯的簡單幸福。
許多人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上蒼給了林徽因彌補的機會,在一切還來得及的時候,于是她選擇重新安排自己的緣分。倘若沒有這次車禍,也許林徽因依舊徜徉在徐志摩和梁思成之間苦惱不已。命運就是這樣,在你迷茫的時候會給你暗示,讓你選擇自己所要走的路。而每一次抉擇都有得有失,選擇梁思成意味着過細水長流的日子,選擇徐志摩意味着過詩情畫意的光陰。林徽因要的終究是尋常的幸福,所以此生注定與徐志摩擦肩。
後來的日子,林徽因經常與表姐王孟瑜、曾語兒參加新月社俱樂部文學、游藝活動。盡管她和徐志摩還時常會有交集,但她已經明白自己今後要走的路,再不敢任性地辜負他們。因為車禍,本來梁思成計劃一九二三年赴美留學的日期只得推遲一年。梁思成的推遲剛好等到了林徽因在培華女中的畢業,并且她考取了半官費留學。這場車禍又成全了一件美事,二人得以一同漂洋過海,也算得上是比翼雙飛。
每個人的一生都在演繹一幕又一幕的戲,或真或假、或長或短、或悲或喜。你在這場戲中扮演那個我,我在那場戲裏扮演這個你,各自微笑,各自流淚。一場戲的結束意味着另一場戲的開始,所以我們不必過于沉浸在昨天。你記住也好,你忘了也罷,生命本是場輪回,來來去去,何曾有過絲毫的停歇。
愛是修行
他們說,愛是一場修行。想必看過這句話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心動。在漫長又短暫的人生旅程中,我們所能做的,就是一路修行,最終得到一種所謂的圓滿。可真正修成正果的能有幾人?愛是什麽?愛是茫茫人海中不期然的相遇,是萬家燈火裏那一扇開啓的幽窗,是茂密森林裏的那一樹蔥茏的菩提。修行的路,不是揮舞劍花那般行雲流水,而是像一首平仄的絕句,意境優美,起落有致。
他們又說,愛是一種信仰。為了這份潔淨又神聖的信仰,許多人窮其一生去追尋,盡管最終未必可以得到你想要的結果。只是,在愛恨迷離、冷暖交織的紅塵路上,每個人沿着心中所期待的方向前行,都應該一往無悔。因為任何的彷徨與躊躇都是對光陰的辜負,有朝一日,青春被沒收,我們連做夢的資格都沒有。
你是我種下的前因,而我又是誰的果報。世間風景萬千,很多時候我們無法分辨清誰是你要的那杯茶,誰是你滄海桑田的家。有些人看上去很好,卻不能和你一起面對風浪;有些人看似浪子,卻是你真正的歸者。而這一切,在你遇到人生的坎時,便自見分曉。
真正愛過的人,他們的緣分是不會因為其中一個人轉彎就戛然而止的。林徽因雖然選擇了梁思成,但她和徐志摩亦做了一生的朋友,在她人生欣喜或失落之時,想到的終究還是曾經交過心的男子。在林徽因和梁思成雙雙漂洋過海之前,印度詩哲泰戈爾來華訪問,他的到來再度給了林徽因和徐志摩相處的機會。
一九二四年四月二十三日,泰戈爾在日壇草坪講演,林徽因攙扶他上臺,徐志摩擔任翻譯。當時媒體說:“林小姐人豔如花,和老詩人挾臂而行,加上長袍白面,郊荒島瘦的徐志摩,猶如蒼松竹梅的一幅三友圖。”而這些,一時間成為京城美談。
在泰戈爾眼裏,徐志摩和林徽因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玉人。那時候,許多人都已經知道林徽因和梁思成在熱戀中,只是還沒有行文定禮。或許在世人眼中,林徽因應該和徐志摩攜手共赴紅塵情路。他們不明白,以林徽因的詩情和美貌為什麽不選擇風流才子徐志摩,而鐘情于梁思成。
這麽說,并不意味梁思成身無長處,梁思成亦是當時的青年才俊,更是梁啓超的長公子,只是論及文學上的才華徐志摩遠勝于他。林徽因和徐志摩站在一起,就是一道讓人看了忘不了的風景,任何時候都賞心悅目。想來許多人都知道徐志摩和林徽因之間有過一場浪漫刻骨的康橋之戀,如今徐志摩已經離婚,可林徽因依舊決絕離他而去。她的選擇令很多人不明白,但是每個人都應該尊重別人的選擇,因為誰也不能代替誰的人生。
五月八日,是泰戈爾先生六十四誕辰,為了慶祝他的生日,新月社的成員用英語編排了泰戈爾的詩劇《齊德拉》。林徽因飾公主齊德拉,徐志摩飾愛神瑪達那。或許是因為兩個人曾經本就是一對戀人,又真心地相愛過,他們将戲下的情愫帶進了戲裏。所以舞臺上,他們很快就投入到各自的角色,演得惟妙惟肖,惹得臺下看客掌聲不斷。
原本舊情難忘的徐志摩,在舞臺上又重新找回了當年康橋時的感覺,林徽因無與倫比的美麗令徐志摩産生了許多幻覺。臺上的他們幾乎忘記自己是在演戲,誤以為一切都是真的,那份感情原來一直都不曾丢失,彼此一直都在。臺下的人都被他們的演技打動,就連不懂英文的梁啓超都看出了端倪,有些不痛快,而梁思成當時的心情可想而知了。
直到戲的落幕,林徽因和徐志摩才恍然醒轉,原來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戲。一場戲,拉近了徐志摩和林徽因的距離,也令他們再次跌進情感的泥淖裏,惹來無限迷離。那時與他們熟悉的朋友開始猜測,這位美豔如花的女人究竟會選擇浪漫灑脫的徐志摩,還是選擇儒雅穩重的梁思成。
這幾年苦苦壓制的情感竟在這短暫的瞬間被瓦解,可林徽因心底明白,她所能做的就是,趁還沒有再次淪陷的時候盡快逃離。她必須逃,唯有遠離徐志摩她的心才能漸次平靜。否則,不但傷了自己,還将再次傷害他們。
偏生泰戈爾在京,他最喜歡的就是徐志摩和林徽因。所以他參加的諸多活動中,徐志摩和林徽因每每都在場,他們一起游玩京城,一起拜會了溥儀、顏惠慶。詩人在一起談論的話題,永遠都是那麽風情萬種。一朵飛絮都有了韻致,一粒微塵都成為向往,一個擦肩的路人都是前世的約定。骨子裏本就浪漫的林徽因,又怎能禁得起這些柔軟事物的誘惑,每一次與徐志摩對視都令她意亂情迷。
為了不讓錯誤繼續下去,林徽因極力讓自己從夢境裏清醒過來。五月十七日,林徽因單獨約見了徐志摩。薄暮的黃昏,一彎新月挂在柳梢,癡情的徐志摩以為如此美好的意境,是為了給他和林徽因營造浪漫的氣氛。但林徽因道出的卻是別離,她告訴徐志摩,彼此選擇好自己的方向,認取适合自己的生活模樣,再不要交集。
徐志摩不明白,他和林徽因明明是相愛的,為什麽她要這樣一次又一次決絕轉身。浮世紅塵,相遇已經很不易,相愛更不知道修煉了多少年。如此深刻的緣分她不去好好珍惜,竟要這樣辜負。或許徐志摩不明白,林徽因愛他是一種幻境,愛梁思成是一種真實。她是一個優雅的女子,任何時候都不會讓自己狼狽。
我們無從得知那個夜晚林徽因和徐志摩之間的談話,但我們都知道,他們沒能在一起。與林徽因攜手天涯的是建築學家梁思成,他們相互提攜幾十載,為建築事業作出巨大的努力和不朽的貢獻。也許風花雪月只是林徽因偶爾想要品嘗的一杯咖啡,而凡塵煙火才是她要的真實生活。
也許林徽因為自己的轉身找了一個蒼白的借口;也許她許諾了徐志摩來生,因為那些給不起今生的人,都願意将遺憾托付給來生。他們認為今生的遺憾,來世可以彌補,今生來不及唱完的那出戲,來世還可以再度演繹。想起冰心的一句話:“如果今生是有趣,那麽今生已經足矣。如果今生是無味的,那麽我不要來生。”是啊,來生只不過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給不起任何人實在的安慰。可薄弱的我們還是需要借助這些虛妄的夢,支撐着走完漫漫人生路。
都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當你覺得力不從心的時候,莫如将一切交付給時間,它會讓你把該忘的都忘記,讓你漫不經心地從一個故事走進另一個故事裏。
各自安好
我一直以為,既是被上蒼安排到了塵世生而為人,就免不了在人間應景。紅塵之中,有許多課程是你我必須修煉的,盡管許多時候我們并不願意去追求。倘若不修,就注定要被抛棄,注定成不了正果。
這世上應景的又何止是人,凡塵萬物皆如此。草木山石、飛禽蟲蟻,都有其無法推卸的使命。它們的到來,也許有前世今生之約,為了某個人,為了某種生物。我相信,每一段緣分,每一個故事,都意義非凡,耐人尋味。而人生聚散原本尋常,緣來緣去皆已注定,有時候,離別是為了更好的相逢。
那時候,林徽因已對徐志摩表明心跡,她的決定再不容許有絲毫的更改。五月二十日夜,泰戈爾離開北京去太原,再從香港經日本回國,而這一路,徐志摩一直陪同。林徽因和梁思成等人到車站為他們送別,看着林徽因從此和梁思成成為眷屬,徐志摩心痛不已。那種無以名狀的惆悵萦繞在每個人的心中,只是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