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修】

明孝陵站還有一站。

距離十二點,陰陽交界還有十幾分鐘。

一道玻璃門,隔開了兩個世界,門外清廖寒夜,門內陰陽厮殺。

漆黑色的鬼手散發着腐爛味道,纏滿了明越的身體,攀住她肩頭,車廂四壁滲漏的血漿宛如瀑布澆下來,讓狹窄的空間裏充滿了令人作嘔的腥味。

明越皺眉,有土腥味,模糊的圖景在她眼前一閃而過,依稀是黑暗的深坑、破碎的土石。

“聞到了嗎?”為首的男惡鬼嘶嘶道,“嘗到我們臨死前的絕望了嗎!”

“漆黑的地下,我們辛辛苦苦工作了幾個月,沒錢還把命搭進去了!”

“一個學生還想擋着我們複仇,下地獄去吧!”

手臂上吊着幾只鬼的手,明越大力水手附身,擡手摸摸左眼,确認陰眼比較穩定,不會突然暴雷坑爹,這才對上了厲鬼的眼睛——瞧啊,兩顆紅葡萄似的,長得多有藝術感:

“想來幾位都是前幾日九號線塌方事故的受害人,陽間惡人過失使得陰間工作量增加,實在是不該。”

“不過,冤魂寄生于大地,牛頭馬面卻沒有來進行處理,這更是失職。”

“等我回去,一定會找教授寫好報告,拍到判官面前,扣他們供奉。”

男惡鬼:“……”

惡鬼們:“……”

周遭陰風呼嘯,血河橫流,滿地血漿随着車廂輕微晃動“嘩啦嘩啦”的沖刷着牆壁,除此之外,別無他聲。一個矮個子怨鬼沒忍住小聲說:“大哥,這小丫頭片子,有點不對勁啊。”

其餘幾個鬼也叽叽咕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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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是啊,她先是能看到我們,又說這些奇奇怪怪的話。”

“什麽判官不判官的,我都不知道呢,那不是假的、是傳說嗎。”

“大哥,殺不殺,這個好像有點難搞。”

男惡鬼:“……”你問我我問誰。

明越眼珠對上說話的這只鬼:“您已經是鬼了,還覺得這些都是傳說嗎?”

說完,将腿上厲鬼們的殘肢斷臂撥拉開,血跡殷然的褲腿不妨礙她從惡鬼纏繞擠壓的身體中拔出腳來——

咕叽咕叽,像是在剝扇貝柔軟滑膩的爛肉——

她先是撿起了自己的學生證,随後踢了踢周平平那截斷指,手指已經變黑發污,掉在幹涸的血跡中——

喀啦。

明越一腳将它碾成肉泥,骨骼粉碎發出瘆人聲響,一地肉泥。

“各位都是新鬼吧。”

“一般鬼爺瞧着封靈學院四個字,大多會網開一面。”明越妥帖地将“望風而逃”換成了“網開一面”,翻開學生證,打開菊花手機的手電筒,展示給各位鬼大爺大嬸看。

黑暗中打開慘白燈光,映得明越金灰兩色的陰陽眼發出奇異光芒,比鬼怪還要可怕百倍。

幾個鬼擠在手機光照前頭看,又開始亂嘀咕:

“金陵大學?我街坊他閨女考上了這學校,喜得她老娘蹦了好幾天,樂的都中風了,應該是個好學校吧。”

“封靈是啥學院,古怪名字。”

為首的男鬼愣愣盯着明越的學生證,心中想起了才七歲的兒子,他那麽可愛善良,喜歡抱住父親大腿搖晃要糖吃,卻在事故那天被他媽帶着來工地看父親,遭了噩運,陪着那些土石工料,一同深深埋在了廢棄的光城站中,死的血肉模糊。

如果我兒子沒死,他也會慢慢長大,到了該選大學的年紀吧。

如果我兒子沒死,說不準他也能考上金陵大學吧。

可是他死了。

可是他死了!

被那一對狗男女害死了,我一定要殺了他們,讓他們碎屍萬段!

而這個女學生!她放跑了那個婊/子!

男鬼心音成嘯,激蕩起無窮的怨恨,黑色的鬼力開始轉變成血水,身旁的小孩子鬼魂仿佛感受到他的痛苦,抱着他的大腿搖了搖。

鬼魂們受到怨恨中心的同化,輪廓變得朦胧,被男鬼吸收消融。

一時間,手機慘白的光束前,幾只鬼宛如倒影重疊,變長變高,互相融合,堪比大片特效。

冤大頭明越:“……”

咋了這是,我做什麽了?

學生證也是敏感物嗎?

閻王作證,明越真的只是想講講封靈學院的名聲,讓這些鬼猶豫,稍微留點餘地——

都是可憐人,因為報仇而統統下油鍋炸油條真是慘。

話說,任由他們積累怨恨飄蕩人間變成惡鬼的那一對牛頭馬面才真該被烙鍋貼!

男鬼的兒子小小一只,茫然望着父親越來越高,他張開嘴發出嘯聲,震得這節車廂差點從軌道上掉下去。

明越趕緊扶住車廂壁,血紅怨恨力化作飓風,吹的她站立不穩,明越嘆口氣,“看來今天莊子的活白幹了,明天還得來。”說完,她撕開背包,掏出一只折疊鋼具。

手一甩,叮叮兩聲響,器具甩開,竟然是只鋼叉。

瞧他銀白光亮,完全想象不到已經在明家殡儀城茅廁工作了不少年頭。

明越:請叫它四叉戟,謝謝。

男鬼神智全失,整個人變成了血色,和黑暗融成一團。

明越揮舞兩下四叉戟,絮絮叨叨:“叔,您曉得陰克陽陽克陰嗎?”

“封靈學院人傑輩出,我算是個丢臉家夥,陰陽眼使不順手。”我怕把這車廂給炸了。

“這叉子是我使慣了的,上面沾滿了五谷輪回【注】終端産物的陽氣,陽間特産。”

“您嘗嘗。”

說完,明越眼色一厲,揚起掏糞叉沖了上去。

……

……

……

金陵大學封靈學院宿舍樓。

405寝室。

安雪茹坐在鏡前卸妝,粉底卸去,下面是慘白皮膚,剔透如冰皮,她斜睨一眼抱臂坐在床上的白琳琅,哎呦一聲,“別操心了,室長。”

“明越是個陽氣旺的,半夜三更都沒鬼吃得了她。”

“這才十一點多,子時還沒過半呢,別愁了,咱睡吧。”

白琳琅抱臂不動,眉清目秀卻神色冷漠:“你瞎說什麽,我會擔心她明越?”

“陰陽眼都用不順手,撞鬼也不會撞見她。”說完,她又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

“是是是,你才不會擔心她,你巴不得她退學。”

安雪茹開始往嘴上塗卸妝油,吃土色卸掉後的口唇殷紅,“反正明家莊隔三岔五就要喊她去幹活,也不是沒回來晚過。”

“再說,輔導員李仙洲可和明越他哥關系好,咋會不管小明月。”

白琳琅:“……”可拉倒吧,還李仙洲呢。

白琳琅嚴肅道:“咱們輔導員,比明越還不靠譜。”

說完,她掏出手機翻通訊錄給李輔導員打電話。

安雪茹笑起來:“看不出來啊,上課幾個月了,你天天上課擠兌明越眼睛不好使,這會兒這麽操心?”

白琳琅摁鍵不擡頭:“她眼睛确實是廢的,根本不配進我們封靈。”

“但是和她個人沒關系。”

“喂,李老師您好,我是女寝405白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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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夜警是最招人煩的事情,小林打着哈欠做接線記錄。

電話裏地鐵二號線工作人員激動的語無倫次,魔障了似的:

“真的!警察同志,你曉得哇……砰一聲巨響啊!那車廂跟爆開了似的,叼得一匹……”

“……車裏面烏七八黑的,滿牆都是黑漆還冒黑煙!牆上還都是叉子洞!”

“車載電視液晶屏都被炸碎了!”

“就一個小姑娘在車廂裏面,看見我們就想跑,現在已經被我們控制住了!”

“什麽,監控?對!這節車廂的監控我見鬼了沒留意,現在才發現是壞的!”

一個磁性女聲從話筒中傳出來:“小哥哥,你踩着肉泥了。”

話筒:“……”

話筒那頭寂靜一秒,傳來一陣錐心慘叫。

小林:“……”

小林忍住到了嘴邊的第二個哈欠:“好的,我們馬上到,你們現在在那一站?”

話筒中是工作人員撕心裂肺哭爹喊娘的聲音:“明孝陵!同志我們在明孝陵這一站!”

“地上……地上有人的手指頭啊!”

“我看見血中間的指甲啦哇哇哇!”

明孝陵,不就在警局門口嗎?

小林聞言精神一震,心道終于有個案子了,趕忙應付兩句,扣下電話喊隊長叫人出警。

十分鐘後——

警察同志們拿着電筒上下照亮報廢的車廂節,報警人倒是沒說謊,車廂監控無人為損壞痕跡,卻莫名其妙黑了,車廂為膨脹狀态,鐵皮被撐開,好像一顆大型二踢腳在車廂中間爆炸了,氣焰喧天黑煙一片。

現場采集痕跡的同志滿腦子問號,回頭看看一臉無辜的小姑娘,嘀咕一句:

“這麽大爆炸,這小姑娘命大啊。”

明越耳聰目明,動動耳朵尖,裝沒聽見。不同的是,這會她左眼血紅,灰色瞳仁忽大忽小,血絲爬滿了眼白,疼痛錐心讓人發癫。

明越心中緊張。

這情況可不尋常,她原來撞鬼那麽多次,從沒遇見過。

面對小林的盤問,明越挑練重點回答。

“啊,對撞鬼了。”

“是,這是我的學生證。”

“就是之前九號線塌方的事兒——那癟犢子跑了,留下我一個可憐學生替死,多不要臉。”

“什麽?我為什麽沒事兒,我可是封靈學院的啊。”

“警察叔叔,你信我啊,我沒騙你。”

滿臉“你當我是傻逼”的小林同志:“……”

去你的警察“叔叔”!

還有,什麽狗屁封靈,聽着就象個騙錢技校!

隊長正和交通部溝通這事兒,幸好是半夜最後一班車,不然金陵小報估計又該爆炸了,前幾天九號線的事兒還一屁股屎沒擦幹淨呢,這會再來一出,交通部今年平均發際線又該倒退了。

手邊送上來現場證物,隊長翻看明越的學生證,封靈二字戳的他眼疼。

隊長:“……”

隊長心中走馬燈回憶這一片的居住的異人大能,想着他們是否半夜老實在床上挺屍而不是出來夜會俏寡婦,這才慢慢轉過身來,皺眉問明越:

“慢着,小林,先讓我問一句。”

“小妹妹,明業是你什麽人?”

明越滿腦子針刺一樣疼,左眼視野一片血紅,右眼陽氣跟漏屁了似的嗤嗤嗤亂放,她一張嘴,顱骨裏都是共振回聲:

“警察叔叔,明業是我哥哥。”

隊長猛地對上明越通紅的左眼,背後一層汗毛爬起來。

“你沒事兒吧?眼睛怎麽了?”

明越覺得腦子裏刀劈斧砍乒乒乓乓,聲帶發聲像是從天邊傳來的聲音:

“沒事兒,估計是出吹着風了吧。”

話沒說完,人已經咕咚一聲趴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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