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

前往水西門的路上, 天就漸漸黑了。

暈紅色的晚霞密布,輝映着地面上高高低低的建築,明越扭着脖子看窗外, 覺得金陵城風景獨秀。

但是在往後的路就不滋潤也不美好了。

水西門在城郊, 還是在遙遠的另一側城郊,而非封靈院鎮守的東城郊。

一路走來, 夜風漸冷。

表盤上的時針已經走過了七點半。

距離水西門站工地就剩不到半小時路程。

霓虹龍火在窗外閃過, 逐漸寥落,最後沉默成為一片漆黑。

車廂裏的燈開始噼噼啪啪閃爍起來, 像是被霧氣障住了光明。

若是此刻——

這是一節坐滿了普通活人的車廂。

那麽, 受不了手機屏幕光線度不足的人很可能會大聲抱怨, 或者撥打牆壁上寫的地鐵服務電話, 要麽漠然不動, 總歸不會有什麽很高能的舉措——

然而, 今夜注定不同。

這是一節, 坐滿了靈院生的車廂。

此時此刻, 他們的表現真叫一個迅速機敏。

人群立刻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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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撥利用陰陽眼查看車廂車體,同時檢測窗外動态;一撥狗子一樣趴在地上, 檢查車廂或隐或藏的線路管道, 兼具檢測座椅下背陽處的陰氣密度……

幾撥人各司其職, 大部分是大二學生, 仔細看, 混雜了幾個大一生。

劉天然四肢着地趴在地板上, 心道這最好沒人昨天往地上吐過痰, 不然真是要惡心死,滿臉通紅站起來,就發現剛才坐旁邊唠嗑搭讪的學妹正在地上蹦來蹦去,伸着手想夠天花板——

劉天然:“……”

劉天然扶了一把明越,好奇道:“學妹你在作甚麽?”

“我在。”明越邊說邊跳。

“貼符。”蹦,失敗。

“學姐。”再蹦,失敗。

明越卯足力氣,立地一跳,像只伸着脖子的大天鵝,終于将一張黃紙貼在了車頂上。

噠一聲。

上面的紋樣劉天然不認識。

她眼看着血光從符紙上彌漫開來,如同彩虹光譜的紅橙黃波段,擴散到整個車廂。

空氣驟然一熱,驅散了不少入夜的寒冷。

周圍不少貼陽氣符的人驚覺氣溫上升,紛紛發出驚嘆。

眼下,不用解釋,劉天然也明白了明越這道符的作用。

驅陰彙陽,簡單有效。

可是,這咒文并沒出現在課本上過。

劉天然試探問道:“這咒文是?”

明越毫不藏私,日後她如果有機會做老師,一定是個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好家夥:

“烈陽符。”

“會加熱空氣,以陰氣為燃料。”

“彙集陽氣效果很強,不能在有陰魂的時候使用。”

明越背書似的回憶,“不然會……可能會燒死陰魂,很極端很不善。”情況嚴重時,可能會引發火災,還是使用場合全都是活人比較安全。

劉天然:“……”

日了。

這麽好的符紙憑什麽叫很極端很不善?

為什麽課本上沒寫沒天理啊!

劉天然:“……學妹你從哪兒學的?”

明越誠實的很:“家裏的書上。”

劉天然哽了一下,“你叫什麽?”

明越:“明越。”

劉天然:“……怪不得。”

明家人,會些別人不會的,正常。

陰氣被驅散了不少,頂燈也不忽閃了。

大二得空有了閑情逸致。有一搭沒一搭的開始分析起剛才陰氣潮的原因了。

一個學長查看手機天氣預報,比劃東南西北:

“現在是東南風,說不準就是水西門那邊吹過來的。”

“有道理,金陵西郊水系很多,乘風帶水的就沖過來了,有可能。”劉天然湊過來搭話。

“別光說這個,剛才我們掃了一遍車廂,沒有暗鬼,這陰氣潮是怎麽粘附上來的?”

一個戴眼鏡的學長提出問題。

少數幾個大一很乖覺,聽着學長學姐的話頻頻點頭,還有人記筆記。

但是眼鏡學長的問題沒人回答。

車窗玻璃上,倒映着一個車廂幾十只奇奇怪怪的陰陽眼。

每只陰眼都在隔層玻璃上呈現出虛影,明越端詳自己的陰眼,發覺烈陽符一燒,灰蒙蒙的光又弱了下去。

她拔根眼睫毛研究,發言道:“會不會是我們的原因呢?”

“我們比普通活人遭罪,長了陰陽眼,活人容器存了陰氣,就想黑天白燈,吸引陰霧……總之,同性互相靠近?”

話音落,一個車廂的人刷地看過來。

明越手一停,被看的有點害羞,咧嘴笑:“不好意思學長,如果我說錯了,我道歉。”

“不。”

劉天然猛拍學妹肩膀,“你說的很有道理!”

“我們太過于注重尋找外物了,沒想到最基本的陰陽大律。”

方才提出問題的眼鏡學長看着明越,饒有興趣地推推眼鏡,“學妹,看不出來,你宏觀感覺很好。”

“以後考出執照來,應該會是個大律高手。”

明越:“???”

大律高手,那是什麽?

我只聽說過八神咒高手……

明越有點抓瞎。

但是,學長在誇她,她還是聽的出來的。

“謝謝學長。”明姑娘幹脆道謝,接着拔眼睫毛。

學長:“……”

劉天然揶揄望他,打眼色:‘瞧,錢潛山,你還不如一根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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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西門站按照交通部呈現給公衆的規劃圖來看,應當屬于地表交通系統,并非地下地鐵站。

俗稱,輕軌。

月亮還在西天悠悠挂着,天光黑透了卻群星未生。

夜幕下的水西門站頂着一堆水泥土殼、鋼筋鐵骨,乍一看,像一片方圓幾百米的戰損廢墟,沒有表皮,支愣着鋼鐵骨架。

油菜花田在旁,黑夜遮掩了明黃色,不遠處有水泥橋,毫無美感,和老橋搭在一處,古怪極了。

橋下銀波粼粼的河水淙淙而過。

三個人影圍繞着水西門站繞圈。

陳無岐丈量完水西門周遭尺寸,口報給1718兩級的班長,讓他們立刻做pdf,發給每級班裏同學。

顏峻、秦鱗忙着做pdf,陳無岐坐在田頭石頭上吐槽:

“這幫學生,上天吧。”

“都八點二十了。”

“想做啥子。”

“上課過了十二點被鬼叼走吃了可咋整。”

顏峻、秦鱗:“……”

兩人默默對視一眼,忍住。

兩位班長實在凄慘,其他同級生接到通知還有機會慢慢搭乘公共交通系統趕來,他倆可好直接被陳無岐單獨私聊,拼了一輛的車,飛奔過來。

倒不是說缺錢,而是,這單獨點名,擺明了就是來幹活的。

果不其然。

過來之後,兩人被摁頭幫忙丈量尺寸,要求細致到厘米單位,同時瞪着陰陽眼測繪随機狀态下,水西門站方圓八百米內的陰陽氣“等位線”圖。

兩名精英班長,簡直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陳無岐老師是個能人,策略思維一流。

不然也不會這麽年輕坐得穩專業課主教的位置。

但是跟着他幹活,實在是累。

要求真高。

正想着,陳扒皮開始喊起來。

“顏峻!”

“哎!”

顏班長回應。

“七點五十到現在,過去幾趟地鐵了?”

陳無岐指了指東邊,那裏有一段閃爍不定的光帶,顏峻知道,那正是水西門的上一站,二山門。

來這兒兩個多小時了,每次地鐵一來,那段小光帶就會亮起來。

閻王爺,這他娘也太遠了點吧。

忙着挖土幹活呢,誰會注意天邊“點星”啊。

秦鱗憐憫望着學弟。

但是。

顏峻還真注意了。

秦鱗驚訝地看着顏峻掏出腎機,劃拉鬧鐘。

顏峻:“六趟,陳老師。”

“這會是下班高峰期,二號線加列了。”

秦鱗:“!!!”

秦鱗費解道:“顏峻,你腦子怎麽長得?太細致了吧。”

顏峻笑了笑,“學長,我是信息系的。”

那邊坐石頭的陳無岐又罵了起來:“這幫兔崽子。”

“六趟車了都沒過來。”

顏峻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委婉地怼了一句:“陳老師,如果您下次能提前三小時調課,可能同學們就會準時上課了吧。”

秦鱗沒忍住哈哈哈笑起來。

陳無岐:“……”

陳無岐點煙:“呦,小學弟對我意見很大啊。”

顏峻謙恭道:“不敢不敢,您要是找李仙洲老師告狀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陳無岐哼一聲,“你知道就好,李仙洲那鼈孫——”

話還沒說完,他就看到顏峻秦鱗齊齊放下筆,盯着遠處,同時說道:

“陳老師,來了。”

陳無岐:“……”

來屁啊。

難不成這倆長了透視眼?

他們怎麽知道那趟車來了靈院生?

于是陳無岐擡頭望去。

這次點亮的小光帶長得賊靓仔。

像是熊熊燃燒的金色火球,刷拉擦燃了夜空,照亮陰氣彌漫的天頂。

那滾滾湧動的,都是如火流般的陽氣。

普通車列都是活人,咋會搞這種作妖似的陽氣潮?

這班車上肯定是靈院生!

陳無岐:“……”

陳無岐立刻跳起來:“個鼈孫!誰用了烈陽符!”

說完,陳老師大踏步往二山門站方向跑。

不遠處顏峻聽到陳無岐的話,問秦鱗:“學長,烈陽咒是?”

秦鱗也是知道的模模糊糊,“好像是一種陽符吧。”

“陰氣越重,燒的越厲害。”

“從落霞校區過來,就是從封靈院鎮守的東郊到水系密布的西郊,陰氣會越來越重,所以——”

秦鱗說着說着自己就明白了,他做了一個龇牙的表情,很沒有前輩風範:

“壞了,要着陽氣火了。”

顏峻:“……”

顏峻忍住嘆氣的欲望,覺得事情多如牛毛,簡直要壓斷背脊:

“走吧走吧,去迎接我們的同學。”

“順帶——幫着滅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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