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三

腳下四條水道, 從老橋四個拱道中分流去遠方, 在夜色中浸潤墨黑,于遠處和天際融為一體。

小黃鴨們在鴨農杆子打水、吆喝聲中, 游遠了。

黃色在黑夜中有些黯淡發白。

“……”

明越拍拍橋的欄杆,左右看, 想着和誰彙報一下第一條水道有異的事情。

可是眼下, 陳無岐發布了讓學生自己查看的指令後,就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學長學姐們也是在各忙各的事情,圍着水西門地基腳步丈量的有,下田地檢查作物長勢來判斷背陰背陽方向的有, 還有好大一撮人集群往亂墳崗那邊摸了過去——

要不怎麽說是封靈院的學生,大晚上爬墳崗也是膽子大。

也不知道半夜出來溜達的老鬼們看到這麽多人跑來上墳,會不會吓得哧溜再跑回去。

明越是個說幹就幹的個性,機動性超強,看完現場就打算撸胳膊自己上, 還沒剛走兩步打算翻過欄杆, 就被旁邊顏峻一把拉住了——他剛才狀似查看數據, 實際一直餘光盯着明越的動作:

“你要幹什麽?”

明越不明所以:“下河, 看看怎麽回事啊。”

“光看看不出花來啊。”

顏峻:“……”

顏峻是個從小生活在大都市的人,對于這種動不動就“翻山”“下河”毫無遲疑的人真是嘆為觀止。

“現在是晚上九點半,明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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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女生。”水西門陰氣很重, 這種環境下, 女性天生比男性弱勢。

顏峻提醒道。

而且, 明知道這條水道有問題, 他怎麽可能放她一個人下去探查。

明越舉手,做了一個大力水手吃菠菜後的肌肉動作:“我是小太陽。”

“陽氣超足。”

顏峻:“……”

顏峻失笑:“你是小月亮還差不多。”

說完,他整理手邊沒畫完的陰陽等位線圖,“走吧,我陪你一起下去。”

明越拉住他的胳膊阻攔道:“你不是圖還沒畫完的嗎?”

“正事要緊。”

顏峻很自然地将還剩一大半沒畫好的圖紙收起來,神色泰然自若:“你的命更重要。”

“我手速快,剩下的也就半小時的事情。”

于是兩個賊膽包天的人當機立斷,“違規翻越”老橋欄杆,跳進了長滿蘆葦叢的河灘上。

高位看,蘆葦叢不長,慢悠悠飄在河灘,真跳下來了才發現,瞬間沒頂。

周圍靜悄悄的。

明越小心地摸了一下細長的蘆葦杆,芒刺紮手。

植物的根系寄生深廣大地,吸水固土。

若是此地水土有異,植物的身上肯定會有所反應。

她小心翼翼取了一截,五月的蘆葦柔嫩多汁,明越搓了一把,手掌發綠,随後将手心貼近自己的左眼。

幹枯的陰眼頓時開始細細密密的吸收陰氣。

果然。

“……”

顏峻單膝跪地,将顯形符貼在濕軟的河灘上。

濕漉的符紙一顫,肉眼可見的黑色彌漫上來,黃紙像被墨水染色。

好濃的陰氣。

顏峻心一跳。

怎麽會這樣?

此時,符紙被陰氣快速腐蝕,已經爛掉了。

顏峻知曉,水西門站項目并非處理已經爆發的險情,而是單純的防範性項目,主要是交通部不方便堵周圍小區住戶棉褲腰似的的嘴,才舔着臉求來了風水核算組,過來出一發報告,敷衍住戶。

如此算來,水西門也算是有水有人。

怎麽會有陰氣如此濃重的地方?

旁邊明越看到河灘上符紙腐爛的殘骸,蹲在顏峻旁邊:“邪門。”

“班長你不是說水西門背後就有樓盤嗎?”

“是沒住人嗎?不然怎麽會這樣?”

“黃紙都黑了。”

顏峻蹙眉,沒說話。

他注視着河面。

隐約一層黑氣,漂浮在水面上,很淺很淡,無源無去。

“兩種情況。”

他慢慢說道,還沒說完就被明越接上了話:“要不流水有問題要不土壤有問題是吧。”

“……”

顏峻看她。

明越笑笑,“這說明我們有默契。”

随即她摸出幾張顯形符,蹦蹦蹦踩着小石頭去旁邊二三河道,顏峻喊都沒喊住。

沾水的河卵石濕滑,也不怕摔個狗啃屎。

明越将顯形符貼在二三河道。

果不其然,符紙只是隐約的灰黑色,還沒有超過書上寫得水體陰氣值極限。

但是,二道水比三到水顏色略重。

明越三兩下又蹦回來,将符紙給顏峻看,讓他采樣做記錄:

“應該是水的問題。”

“但是一道水的陰氣已經潤濕了土壤,開始污染二道水了。”

“怪不得鴨子不肯游。”

禽類陽氣都比較單薄。

鴨子還不會打鳴呼喚太陽,比不得雄雞的勃勃英武。

自然不願意涉足這條古怪的水道。

顏峻看着她有點生氣:“你能不能稍微注意點安全,明越。”

“明知道這水體不正常,還亂跳。”

明越抓抓頭發,“謝謝班長關心。”

“你就當我多動症吧哈哈哈。”

“反正綜合系總是要奮戰第一線的。”

說完,她蹲着往前走兩步,盯着黑漆漆的河水片刻,問:“你看得清水中東西嗎?”

顏峻沒好氣道:“我這是人眼,不是紅外線。”

明越噢一聲,聞聞,沒有污水味,冷不丁蹦出來一句:“要不喝一勺嘗嘗吧。”

“身體采集來的感受數據,最準了。”

顏峻吓得頭發一炸:“你敢!”

“手給我放下!”

說完,顏峻在采樣符紙旁記錄一句:

【流體水有異,質疑水道上游。】

明越笑了笑,被顏峻阻止了之後,也沒說什麽,将自己水杯拿出來,幹淨水倒了,舀了一杯髒河水。

回去找醫學院的陳紅梅學姐,化驗一下。

陳紅梅:……

陳紅梅:讓我沉默好嗎,我都幾十章沒出現了!

時間走到十點半。

明越顏峻爬上橋,往墳場走。

一堆人都紮在這裏。

墳場畢竟是“別人家”地盤,學生們也不會點明火,那太“陽”太不尊敬死者了——

于是就出現了一堆人開手機打光照明,還有講究學生專門點磷火的情景了——

乍一看。

一片光亮,慘白幽綠。

眼神不好的路人過來,都分不清這一片人頭到底是活人還是死人。

“……”

白琳琅沖明越揮手。

只見白室長打光角度不對,手電筒從下巴照起,照的白琳琅倩麗的臉和貞子一樣。

明越:“……”

明越走過來,一把把室長的手電筒轉了個方向。

真是受不了。

大半夜扒墳頭,還要看活人扮鬼。

明越心道。

亂墳崗如顏峻多說,地勢錯落,石碑排布亂七八糟,東倒西歪地插在地上,沒什麽紙錢香灰,地下都是寂寥孤鬼。

風一吹,靜悄悄。

一圈人蹲在亂墳場互相交換查看的結果。

查看水西門站基站的大二翻紙發言:

-水西門站趕工跡象很明顯,牆體不太實,和之前核算的天壇站沒法比,原因不明,需要和交通部對接之後再看。

-另,站內陰氣有血腥味,懷疑有隐瞞工傷情況。

菜田組結語:

-沒有明顯異常。

-菜田旁邊幾棵茶樹長得特別好。

河道組顏峻發言:

-第一條水道有異,上游肯定有問題。

-不過水路不比陸路,而且這裏是老城門,建議白天陽氣足的時候再來看看四條河道。

白琳琅抱膝蓋,戳戳旁邊玩墳頭螞蟻洞的明越:“水道到底怎麽了?”

明越将自己選的最好看的一只螞蟻小哥送給室長,白琳琅無語接過:

“陰氣特別重。”

“符紙黑完了。”

“鴨子都不願意過。”

“這周圍肯定發生過命案,也許還不小,但是究竟是陳酒還是新酒,就不知道了。”

将螞蟻放生的白室長:“……”

“把新舊命案叫做老酒新酒,明越,你這比喻挺別致啊。”

明越驕傲:“那是,我很有天賦噠。”

白琳琅:“……”

白琳琅摁她腦殼,捶她狗頭:“天賦個狗/屎。”

最後輪到整理陰陽等位線圖的小組發言,秦鱗将大平板放在人群中央,上面一副等位線圖細密纏繞,一眼看過去密密麻麻的紫色藍色,和地理上西伯利亞冷氣壓似的。

秦鱗:“标識照舊。”

“彩虹光譜,靠近紅色端為陽氣,靠近紫色端為陰氣。”

“綠色為安全。”大二班長很體貼同場的大一生,專門又介紹了一遍。

“大家看。”

一群人湊上來,狗頭打狗頭。

這方圓幾百米的等位線圖像是一鍋紅紫漿糊。

紅色彩飽和度未必多高,那紫色倒真是烏紫發黑,細碎成塊,沒連成片過,像是一鍋被跺碎了的骨頭湯,咕嘟嘟都是黑碎骨渣。

兩種主要色彩間或排列,像是雙色拼圖,紫色醒目,擠繞的等位線連不成環,拐拐繞繞。

衆人:“……”

衆人:“????”

怪事。

怎麽這麽碎

陽不聚陽,陰不彙陰。

什麽鬼。

明越撓頭,率先發言:“學長,這是什麽新型陰陽地貌嗎?”

秦鱗被逗笑了,“我也很奇怪。”

“一般自然流态的陰陽氣都會趨向于【集群】,我也是頭一次遇到這種。”

“而且你們看——”

秦鱗指着屏幕上紅紫色塊交界的地方——衆人再次往前湊探頭,明越哎呦一聲,和顏峻腦殼碰在一起:

“這裏陰陽氣凝結群間空處,緩沖帶窄小,本來應該是按照光譜變化,紅橙黃綠藍靛變化完成後,再過渡到紫色。”

“圖上卻不是這樣。”

“每一處,基本上都沒有緩沖色。”

“這證明此片區地下陰陽對沖激烈,一定有極強的陽氣源或陰氣源存在。”

秦鱗的觀察很到位。

但是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金元寶小胖子抱着膝蓋舉手,凍得臉色發白:“

會不會是碎屍?死者有怨,埋得地方多,就……很多陰氣源?”

秦鱗笑起來:“學弟好想法。”

“但是這未免太碎太多了。”而且每一塊紫色的面積并不小。

“碎屍不太現實。”

陳無岐也沒打算解釋。

這節課他就是預備着讓一幫學生崽子親手感受一下現場,鍛煉一下實操。

現在目的達到了。

至于水西門片區出不出事,陳無岐并不怎麽在意。

他不像李仙洲面冷心熱。

他陳無岐本來就是個沒什麽善惡觀的人,他只在乎責任。

學生的安全是他的責任,他會管。

封靈院上課不能幹擾正常公共秩序,所以二號線陽氣火他會管。

這片陰地周圍心思不正的住戶不是他的責任,死了堆成山擱路邊,他都未必多看一眼。

放任學生們又讨論了一會,陳無岐将煙頭扔了,拍手結課:

“好了好了。”

“時間不早了。”

“秦鱗顏峻,組織打車。”

“咱們準備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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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明越直奔醫學院,請求陳紅梅幫忙化驗河水。

陳紅梅爽快答應了。

“奇妙。”

陳紅梅穿着白大褂說:“去年院陣之後,你們靈院就出名了。”

“現在你讓我化驗河水,這感覺實在是……”唯物和非唯物,有意思。

“說實話,學妹,你應該讓環境工程的人去化驗,知道嗎?”

陳紅梅摸摸小學妹腦袋。

明越拍腦袋,“那我待會再去找找環工院的學長學姐。”

“嘿嘿,學姐不要介意嘛。”

“大家都是一個學校的,通力合作鴨!”

“封靈院醫學院聯手,打遍天下無敵手!”

陳紅梅被逗笑了。

“就當是感謝你們去年幫我們除掉一個隐憂吧。”

“好了,乖,去上課吧。”

與此同時。

其他采樣組的同學,也在接洽校內其他學院,進行合作。

畢竟,術業有專攻,靈院也并非通曉所有事情。

顏峻和秦鱗一大早就拿着測繪圖去找了地科院。

第二天下午,建築學院收到了昨晚水西門站實地內景照片。

還有跑到農學院蹭課,捎帶咨詢水西門周圍一公裏主要植被作物生長習性的學生。

如明越所說。

綜合大學,通力合作。

幾天時間眨眼過。

今天陳紅梅讓明越去拿化驗結果。

明越剛穿好衣服準備出門拿結果,風水核算課程群中管理員秦鱗就轉載了一條新聞,宛如晴天霹靂,炸的全群沸騰——

消息是“攪屎棍”“急先鋒”《金陵早報》出的。

今天早上,環衛工在清掃水西門站時,發現地面塌陷,坑洞處露出人腿。

經警方整理,是兩具屍體。

明越:“……”

湊過來看的白琳琅:“……”

白室長嘆氣:“還真有命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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