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三
【斬鬼師執照考試倒計時 13：58：45】
【0104001】
【截獲陰氣節點：1】
【積分：10】
【執考排名：14078名】
做鬼都有灰飛煙滅的一天。
或被漫長的時間碾磨輾轉, 或被斬鬼師激烈的手段降伏。
水鬼飛灰現場, 無比慘烈。
濃烈黑煙從河面升騰而起, 爬升十米, 形成密集煙瘴, 叢叢立在髒河表面。
柳安然：“……”
目瞪狗呆。
往屆生柳安然還沉浸在剛才生死急速的緊張中，沒有完全緩解, 目睹罪魁禍首已然往生，這感覺，着實複雜。
明越用鋼叉又不放心地戳了好幾下殘骸，确保已經全部化成煙瘴後, 才拍拍手站起來。
她一站起來，後頭柳安然條件反射“唰”舉起鐵棍防身。
明越：“……”
明越眼神溜了溜, 看到散落在土地上的鐵灰輪軸, 上面纏着泡過黑狗血的銀合金絲線。
是傀儡術的牽機線。
湘大靈院人。
明越反應過來, 又發覺出了兩點相悖之處。
這青年臉不嫩，技術卻糙。
實在是看不出到底是不是在校生。
她有禮貌沖柳安然點頭，并無多餘想法, 準備轉身離去, 卻被柳安然出聲叫住：
“等等！”
“多謝美女救命之恩！”
“我是湘大柳安然，幸會！”
柳安然禿嚕嘴道, 很江湖氣的抱拳。
他沒介紹年級。
明越眨巴眼睛，也還禮道：“不客氣。”
“就是場考試, 拼死拼活太過了。”
“我是金大封靈院學生明越, 幸會。”
柳安然心道果然。
這女的格鬥技出衆, 揍那條五六米長的大綠蟒并沒看出力有不逮，而且善于利用武器的優勢劣勢，利用鋼叉——額為什麽會有人用叉做工具？閏土叉猹看多了嗎？——利用鋼叉遠程攻擊輸出，有效避開了水鬼身長體軟的遠戰優勢。
帝大金大學生培養都重視武技。
但是這方面，金大更猛些。
剛才柳安然就在猜可能是金大，結果，還真是。
“美女真是好身手！”柳安然客套道，眼神滴溜溜地順着明越手腕通訊器轉悠，明越略微反感，打斷道：“都是在校生，沒必要這樣，叫我名字就行。”
“行啊，明越。”
柳安然親熱湊上來，繞在明越背後。
明越：“……”
這人不對勁。
湘大和金大在高鐵上關系鬧得有點僵，這是兩校在讀考生都知道的事情，這柳安然絲毫沒察覺不說，而且對明越這個名字毫無反應。
明越是高鐵兩校吵架事件的“刺兒頭”之一。
要真是湘大在讀生，柳安然就是條金魚，七秒記憶。
只有一個解釋。
他不是，他是往屆生。
身旁柳安然還在纏着不停地問，“明越，得積分了嗎？幾分啊？”
“你是金大幾年級的啊？這麽厲害，是主席嗎？”
“接下來我們往哪邊走呢？”
明越心道這同伴找的，還不如一個人單蹦呢，但是被問了問題不回答也不禮貌。
而且，這人不知怎麽回事，總喜歡往別人背後溜達——頸後無眼，向來是偷襲命門所在，搞地明越如芒在背——
“得到積分了，不少。”
“封靈院主席學長很棒的，不是我這種渣渣。”
“我才将将要大二。”
“接下來我也不知道往哪兒走，看吧。”
柳安然被“大二”倆字擊中，五雷轟頂。
“你才大二！”
柳安然錯愕道。
明越茫然：“……”
明越初來乍到，不太懂二年級戳到了老臘肉哪條神經：“是的，怎麽了？”
柳安然臉色一陣變換，低頭嘟囔了兩句，音量極低。
什麽玩意兒。
竟然是個雛雞。
拖下去，指不定誰帶誰飛呢。
柳安然心中抱怨，想當然的将方才明越的大顯神威歸結到了水鬼的輕敵上，完全沒想到自己的狗慫模樣。
照理說，正常人是聽不到柳安然蚊子哼哼的音量。
但明越不是正常人。
她除了正常環境眼神不好使，其他五感一等一的強，小時候老宅牆頭有個風吹草動，她比狗醒的還快。
不巧，柳安然的吐槽被明越聽的一清二楚。
明越：“……”
冷漠臉。
這啥人。
練趕屍練多了，連你活人的恩義也給練沒了嗎。
嘁。
明越轉頭就走。
還沒走到河邊，“慢着——”柳安然的音色由熱絡變得冷淡，他喊住了明越，“小學妹初來乍到，第一次參加執考，也就是個嫩鮮肉。”
“得了積分也抗不到末尾。”
“不如給了哥哥我，我一定帶着你的積分，撐到最後。”
“斬鬼師執照發下來了，我給你發短信，表表你的功績，怎麽樣？”
比明越高半頭的青年揮舞起鐵棒，臉上的一絲笑容沒甚感情，看不出絲毫面對水鬼的窘迫慫包。
明越轉過頭來。
“前輩，你是想來搶我的積分是嗎？”
柳安然點頭，混幾年社會學出來的油滑笑容對比剛才死裏逃生的驚恐，宛如精分，他咬開牽機軸上的銀合金線：
“教你一招。”
“多看看通訊器上的10米掃描，遇人宰人，遇鬼斬鬼，方便打家劫舍。”
“……”明越望着牽絲線，心中狐疑，這是傀儡術牽制陰生物的道具，為何沖我張開羅網？
她面上不顯，站定，提起鋼叉。
“別擺花架子了。”柳安然笑起來。
“只要是斬鬼師，就沒有逃得開傀儡術的。”
說完，只見他摸出一個套着符紙的鐵鈴铛，扯起牽機線從明越背後套來！
目标直指！
頸動脈血管！
明越：“……”
明越瞬間明白了。
傀儡術源自古法趕屍，原理共通之處很多，都是利用招魂鈴控制死屍體內陰氣，引發陰氣流竄，牽機線再帶動屍體行動。
這條原理的重點在于，控制陰氣。
正常活人體內的陰氣不足，零星陰氣就算是被控制了，也不能夠驅使陽氣占主體的活人。
但是斬鬼師不一樣。
成為斬鬼師的基礎條件之一，是陰陽眼。
陽眼無虞，陰眼生陰。
眼睛作為五官之首，視野主導思維、決定的大部分，陰眼生出的陰氣還要流竄身體，幫助平衡陽眼過剩的陽氣。
這對于傀儡術而言，就是絕好的操縱材料。
精彩！
明越注視着沖過來的柳安然心道。
敢情這捉鬼的絕技，被你們用來內鬥了！
丢不丢臉！
看他惡哇亂叫架勢起的很足。
可是下盤不穩，一碰就塌，明越思忖，一彎腰，讓柳安然撲了個空，随後一個掃堂腿，将他撂翻在地。
撲通一聲。
柳安然：“哎呦！”
摔了個屁股墩兒。
明越踢開銀合金線，一腳踩在柳安然摸索牽機線的手背上。
柳安然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女俠饒命嗷嗷嗷！”
他龇牙咧嘴道。
“我就是想順個分！”
明越：“……”
明越蹲下解開他的通訊器，左右看看，“怎麽搶積分呢？”
柳安然惶恐：“我還是光腚呢！”
明越瞪他：“少廢話。”
柳安然一慫，“……救命符按鈕摁一下是二維碼，兩下是出符紙……”
不是，這小姑娘咋備考的，這個不知道嗎？
……這話要去問半夜斷掉的網了，明越壓根沒看完陳修發的酆都考試須知。
明姑娘板着臉捯饬柳安然的通訊器，力圖使用嚴肅的表情弱化自己幼齒的臉。
摁一下，二維碼出來了。
柳安然怪叫：“你別刷！”
“大佬！”
“刷了我就被記一次洗劫啦！”
明越吐舌頭：“你剛才想揍我的時候咋沒想到會被反殺！”
說完，毫不留情對着二維碼刷下去。
滴一聲。
明越通訊器上冒出來一個新條目：
【勝負率 1：0 100%】
十分鐘後——
山背後的歪脖子老樹枝葉繁茂，叢叢綠葉藏着顆顆豆裝黃果，令人垂涎欲滴。
樹下綁着一個人，他被銀合金線捆紮結實，哭喪着臉，嗷嗚叫。
“你別走啊！明越！”
“……”
明越擺手，表示聽不見。
柳安然無語淚千行：“萬一還有水鬼怎麽辦啊！”
明越這話倒是回答了：“不會的，我的四叉戟殘留陽氣痕跡會順着河水沖散。”
“短時間內，就算有水鬼，也不敢來的。”
“學長，您放心被捆着吧。”
說完，提着鋼叉離開，眨眼消失在了山後。
柳安然：“……”
柳安然欲哭無淚，開始做人型廣播：
“救命啊——！！”
“無良惡女屠殺前輩啦！！”
“有沒有人啊！！！”
>>>>>>>>
髒河一直在旁側彎彎曲曲流着。
一路上人鬼不見，明越一邊分心警戒，一邊欣賞沿途的鬼城風景。
日頭正烈，奈何酆都景區綠化做的賊棒，一趟過來樹蔭接連，能夠一步都不踏進陽光直射範圍內。
明越沒有沿着樹下走，反倒站在陽光中，任憑酷烈日光暴曬身體。
直到此刻，她才覺得剛才在漫長山洞中積壓的寒冷陰氣，被統統抖落了。
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
明越現在才回過味來。
陽間怎麽會有一個地方，能夠清楚書刻地府的歷史呢？
這裏不是枉死城，随便拉出一個老鬼都能侃一段地府舊史。
這裏也不是展閱生死簿的地方，有崔判耐心好的提供解說。
這裏只是占着酆都名頭，後世活人依樣畫葫蘆建起來的“假酆都”景區，怎麽會寫到輪回池崩潰的內容呢？
就算是活在陰陽界，看不到摸不着的真酆都，現在也已經是地府的下屬轄區，怎麽能越俎代庖、妄議輪回崩潰的原因呢？
明越沉默。
她不傻。
初見輪回池雙生圖的時候，沒有反應過來。
現在她已經想明白了大半那壁畫的暗示。
水波紋是什麽？
水波紋是“水”。
水冰為一物，古語說，冰為分隔，水通陰陽。
這兩個意象在陰陽史中，有太多威能巨大的隐喻。
忘川之水，連接前世今生，和輪回池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而水遇冷凝結成冰。
《晉書·索紞傳》:“孝廉令狐夢立冰上，與冰下人語。紞曰:‘冰上為陽，冰下為陰。陰陽事也。’”【注】
冰下之人不能呼吸，便是亡人。
現代陰陽學通行用法即為，冰下為冥府，冰上為陽間。
那副雙生圖畫的很簡單。
左邊的輪回池在水波紋下，右邊的輪回池在水波紋之上。
如果水波紋是指“水”，那麽輪回池的上下之義，便是前世今生。
如果水波紋指“冰”，那麽輪回池的上下之義，便是……陰陽之隔。
想透這一層。
明越渾身發冷。
陰陽之隔，陰陽之隔。
難道輪回池已經來到陽間了嗎？
它是以什麽樣的形态出現的？
難道地府災厄，輪回池避難都已經逃到陽間了嗎？
……
Wait！
怪了？！輪回池是個人嗎？
還有腳能跑的？
明越一時間被亂七八糟的思緒堵滿了腦子，鳥語漢語亂飙，理不出頭緒。
現在她再回頭去看那座漆黑的山，只覺得像是一個隐喻。
我為什麽能知道這個呢？
憑什麽呢？
這是因？還是果？
這輪因果想推動我去哪裏呢？
想不通。
漸漸樹蔭散去，人工鑿刻的石階出現在眼前，明越擡頭遠望，河流對側，一行石像氤氲在灰霧中，草坪潮濕，隐約深處能看到高大建築物的影子，拱形的。
像座橋。
橋和河道并行，古怪得很，中間草地上還錯亂“擺着”昨天地震的裂痕，別提多凄慘了，土坯外翻，裂縫不知深幾尺。
明越：“……”
啥情況。
世上怎麽會有橋不修在河上的呢。
明越決定過河。
這河水流淌着，沒有前段那麽肮髒，卻依舊看起來渾濁，明越目測距離，覺得可以跳過去。
她站定蹲下，前後揮動手臂，決定拿出自己初中立定跳遠滿分的水平，将這條兩米寬的小河跳過去。
誰知準備好一躍而起，卻忽然聽到通訊器滴一聲，提示10米出現陽氣節點，然而此時，明越雙腳已然離地，被這聲音吓得力氣一松，眼看着2.2米的滿分立定跳遠變成了1.6米的及格分——
“噗通！”
明二光榮跳河。
呼啦一聲！
青灰色的河水表面掀起波浪，瞬間騰起五六米高的陰氣霧，發出隐約嘯聲，結成網，牢牢蓋住水面，想要捂死明越——
三秒後——
明.落湯雞.越面無表情從河水裏站起來，舉起一只被河堤石頭挂爛的手指。
暗紅血珠滴答一聲，落進河裏，蕩開一片血絲。
河面陰氣霧：“……”
“咻——！”
鋪滿河面的灰霧瞬間退縮三十米，眨眼間河水清了，水草動了，一切都美好起來了。
明越：“……”
土鼈明越後知後覺左右看了看。
What’s up？
剛才發生了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