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Chapter 32
吳曉川在短時間裏瘦了很多。
她晃動着骨頭凸出的肩膀,手上舉了半透明的百香果茶,她穿着邊緣刺繡的民族風泳衣,坐在了滕溪身旁的椅子上。
“如果現在非要我說三個字,那就是‘真後悔’。”滕溪戴着墨鏡,裸露的胳膊和肩膀上塗滿了防曬霜,她晃動起手中的冰水,對吳曉川說道。
水上世界的陰涼處是可供聊天進食的休息區,吳曉川被滕溪拖來這裏,但兩個人最終也沒有下水貪玩,而是望向池中劃着水玩小鴨子的彪形大漢,或者注視滑梯上嬉笑尖叫的孩童,發呆。
吳曉川的頭發不長,紮成很短的低馬尾,她吮了一大口百香果茶,說:“你也不能這麽想,畢竟他自己說的喜歡你。”
“不是後悔在一起,我是後悔沒含蓄一些——”
“他都準備那個了,還要什麽含蓄啊,我看他要不就是後悔了,要不就是身體不好。”吳曉川努着嘴,直盯着滕溪看。
滕溪伸手把臉上的墨鏡拿下來了,她急促地去翻手機,然後,咬着牙,要将屏幕貼到吳曉川臉上去了。
滕溪說:“他告訴我了,說是他姐怕搞出人命,所以塞他包裏的,他根本就沒有想法,他可能……真沒那麽喜歡我吧。”
“你舔狗。”
“我才不是。”
滕溪揉着發癢的眼睛,冰塊在嘴裏咀嚼,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她一雙細**疊,又不安地分開了。
吳曉川眯起狹長的眼睛,她佯裝将額頭撞向桌子,忽然陰森森問了一句:“那張念會不會是移情別戀了?”
“難說。”滕溪也不用掩飾心裏迸發的愁苦,她皺着眉回答。
“你仔細想吧,他能丢下你回家,他已經絲毫不顧忌你的感受了,在你那兒我不知道,在我這兒,這就算是撕破臉了,情侶是什麽,情侶就是陌生人。”
滕溪覺得吳曉川比自己憤怒一百倍,但人的觀念有差距,因此滕溪沒有去應和她,只說:“至少我在一心一意地喜歡他,你倒不用全盤否認,我覺得我舒服了一段時間,就夠了,談戀愛又不是結婚,當然有反悔的機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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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你的,那現在要是把他讓給別人,你願不願意?”
滕溪的呼吸止住,幾秒後才開始眨動眼睛,她的聲音從喉嚨滿溢到鼻腔裏,有些甜蜜,說:“當然不願意。”
吳曉川知道滕溪變了個人,她也無法斷定這是積極的還是消極的,她和滕溪的觀念并不是完全契合的,因此也無法探讨出唯一的答案。
滕溪的神色中都是幸福,假設她是在一次被愛裏,當然不會獲得這些;滕溪的喜歡直白又茂盛,正像在夏天裏簇擁生長的花朵,裝點得視線和面容明豔。
冷戰進行的時間不長,滕溪倒也樂意用一次戰術,她沒再主動去聯系張念了,可她沒預測到張念的服軟來得太遲,直到一切包容和耐心快要殆盡的時候才來。
滕溪的暑假,就在接下去甜蜜與苦澀的混合物裏,安穩又忐忑地消耗完了。
冷風快将商場凍成一個堅硬易碎的殼。
人們在盛夏裏汲取着奢侈的冷意,坐在玻璃窗外面的劉小白,用襯衫包裹住了雙腿,他看着作曲班的室內,目光和身旁的家長倒沒什麽不同。
咖啡也是冷的,腳邊的袋子裏是輪滑的裝備,劉小白另外帶了斜跨的帆布包,他的薄眼皮合上,咬着吸管快要睡着了。
劉小白的暑假剛開始不久。
張念報名了這個人數極少的作曲班,要每天午後來上課,過後,吃了飯再給劉小白教輪滑。
老師的術語聽不懂,電子屏幕上亂舞的符號也看不懂,劉小白已經睡完了一覺,他再去仔細觀察坐在教室裏的人們,看他們穿了什麽衣服鞋子,再看他們臉漂不漂亮。
張念穿着白色的短袖襯衫,碎發自然放在額前,聽得入神了,時而在本子上寫下了什麽。
時間是一杯冰水,不會等劉小白做好準備,就被傾斜,然後迅疾地流走了,留下的幾塊冰是破碎的記憶。
總是不完美的,總有缺處。
劉小白在後悔了,他更願意去做個設計師,可現實在眼前像一堵牆,沒生命也堅固,當然聽不進一切和理想有關的吶喊。
放棄是最容易的事情。
可張念是不同的,除了能輕松地和愛好接觸,他也擁有錢和時間去做很多嘗試,比如并不是特別愛的鋼琴,以及剛剛入門的作曲。
下課了,張念還沒出來,他先去跟老師道別,然後,忽然到了玻璃旁邊,他沖外面舉着咖啡的劉小白,打了個響指。
張念肩上有一個小包,他更高了,頰邊凸顯出更加鋒利的棱角,即将跨過少年到青年的坎,成為一個鮮活又沉穩的他。
班上衣着時尚的女生們跟随着張念出來,她們調侃,說:“呀天天來等,張念這是不是你小男朋友?”
“不是……是我同學。”
張念的語氣絲毫不強硬,他否認完,一時間竟然無法平息,卻只能假演着鎮定;在擡頭的時候,卻發現劉小白擡高了胳膊遮臉,在害羞地笑。
“她們亂說什麽啊,我改天不等了。”劉小白的聲音從喉嚨裏擠出來,帶幾分不适宜的艱澀,又粘稠圓潤,他咬着嘴唇,眼皮都紅了。
張念就這樣安靜地看了他幾秒鐘,又彎腰下去,把裝了裝備的袋子拎起來,說:“走吧,去吃飯。”
劉小白忽然有些神經質地躲着他,在幾米之外行走,直到經過了室外陽光劇烈的一條街,他忽然又湊上來,對張念說:“好尴尬呀,她們真是想多了,尴尬死我了。”
“我以為你臉皮很厚的。”
“你才臉皮厚,你臉皮最厚,比地球橫截面還厚。”
“行,”張念使了力氣,可手上的袋子還是被劉小白搶了,張念正好空着手走,看一看手機上搜到的吃飯的地方,說,“我是臉皮太厚了,不像你,什麽都當真。”
甜筒冰淇淋在夏天化得快,因此劉小白立即咬了一大口,他一瞬間是想遞來和張念分享的,可睫毛閃了一下,又安靜地收回手來,問:“你要不要?我給你買。”
“你被點化了啊,那幾個女生是不是會魔法。”張念坐在劉小白對面,他拿着點完餐的小票,悶悶不樂地說。
劉小白在保持安靜,他猶豫着,又把冰淇淋遞到張念嘴邊上,輕飄飄地說:“咬一口?”
紅提子的氣味混合着奶油,在鼻腔裏化成了帶着甜味的旋風,張念擡起了眼睛,他看着劉小白的臉,沒察覺手上的小票要被自己掐出一個洞。
被咬過的冰淇淋還是冰淇淋的味道,粘稠的奶味紅提味,很甜。
張念覺得牙齒很冷,他咬了一大口,然後急躁地,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