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程的路上，車內異常安靜。
想到剛才還叽叽喳喳叫着她點點的人，一下子就變了模樣，過程實在是太快，簡繁星壓根就沒反應過來。
簡直就在眨眼之間！
她以為至少需要一個刺激源，可現實遠比影視劇裏還要簡單。
知道了他的秘密，簡繁星莫名覺得忐忑。車輛後排，程尋就坐在自己旁邊，自覺與她隔開一定的距離，靠着窗戶，眯着眼，一動不動。
駕駛座上的李唯明看了有些忍俊不禁，這孩子是在生悶氣呢！氣他不經自己同意，擅自将他的病情透露給外人。
這事兒确實是他的錯，李唯明無法辯駁，可誰能體諒一下他的苦心？
他輕嘆一聲，望着後視鏡裏的簡繁星問，“這條路有點堵？能不能換一條？”
“啊？”她一下子回過神，反應幾秒才說，“都行，我不着急。”
李唯明提出送她回家，簡繁星心裏一萬個不願意。實在是不知道怎麽和身旁的人相處，剛才還笑嘻嘻的人一下子恢複成一張撲克臉，想想還真有點瘆得慌。
她舔了舔幹燥的上唇，終于嘗試和人對話。
“程先生？”她叫了他一聲，但沒人理睬。于是再接再厲，身體又挪近一些。
“程尋？”
仿佛受了刺激一般，他一下睜開了眼，偏頭看她，目光很不友善。
簡繁星心裏打了一個寒噤，理解出他冷漠的暗示：誰讓你叫我名字了？
不過細想，好像有點幼稚。她忍住笑意，将握在手裏的書遞到他面前。他耍小孩兒脾氣一樣抱起胳膊，轉過頭不再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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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繁星沒法，直接放在了他的腿上。“這是《點點和她的好朋友》第四版的樣書，您這邊先過目一下，特別是序言上訪談的那部分內容，如果有什麽問題，出版社好改。”
他睫毛一顫，緩緩睜眼。也不說話，拿起那本書開始翻看，期間瞥了她好幾回，仿佛并不專注。
“沒問題。”他驀然出聲，嗓子半啞。
簡繁星詫異他自然變化的嗓音，尼諾音調偏高，吐詞沒那麽清晰，每句話都像是撒嬌，可程尋不一樣，他的聲音低沉醇厚，語速也沒那麽拖沓。
她一直盯着他看，那種探究的眼神讓人厭煩，程尋心裏很不舒坦，唯有黯然地移開視線。
覺察到他的情緒，簡繁星內疚得不行。
“你不喜歡人別人看你？”她覺得慚愧，語氣格外無辜，“可是你真的長得很好看！”
“噗哧！”前排的人笑出聲來。
程尋扭頭看了她一眼，白生生的臉頰浮現出一絲可疑的紅暈。
簡繁星還在極力辯解，“我真沒有別的意思。”
“他知道了。”李唯明笑着替程尋回應。
多虧有繁星在，一路才不會那麽枯燥，時間打發得很快。望着人離去的背影，李唯明沒有立即啓動車輛。
他的臉上有淡淡的笑意，收回視線，轉頭看向車內的人。
“尼諾很喜歡她，”他講述起他所不知道的經過，“看樣子是幼兒園時期的好夥伴。”末了又笑着感嘆，“這世界可真小！”
程尋怔了怔，默默垂下眼簾，“我不記得了。”
聲音裏仿佛夾雜着一絲委屈。
那些記憶被鎖在了別的人格身上，他需要做的正是拼湊起那些殘缺的碎片。
李唯明苦口婆心：“你也知道，尼諾其實是一個很敏感的孩子，他特別怕生，可是跟她一見面卻會主動黏上去，分也分不開。”
尼諾其實一直處于一種失控的狀态，他提防着所有人，包括他這個主治醫生。程尋抵觸保姆，沒人照顧尼諾，他的行為更加無法掌控。最要緊的是，尼諾不配合治療，甚至連藥也不肯吃，這無疑為他的病雪上加霜。
現在好容易出現了一個轉機，而且......他望着後視鏡輕笑，“別說尼諾了，就是你對她的态度也有些奇怪。”患病以後，程尋心思格外敏感。一旦有人發現他的病情，他首先采用的是防禦政策。害怕再次見到那個人，不敢在那個人面前擡眼。
可在繁星面前，倒并不明顯。
程尋默了默，片刻後擡眸，“你想說什麽？”
李唯明清楚他的意願，終究只是無奈道了句，“沒什麽。”
不再出聲，程尋失神地望向窗外。
...
“阿嚏！”簡繁星吸了吸鼻子，又打了個噴嚏。
書店裏有提供飲品，喻婷給人端了杯姜茶。“喏——”她遞到她手上，在一旁的藤椅上坐下。
“謝謝喻老板！”簡繁星沖她打趣。
“你幹嘛去了？把自己弄成這樣？”喻婷笑她擤鼻涕的滑稽樣。
說起這個，簡繁星也覺得納悶。那天出門淋雨的人并不是她，可自己倒像是弱不禁風，吹了點風，第二天就患上了感冒，直到現在也還沒好。
“可能是衣服穿少了。”她捧着玻璃杯沖着她笑。
最近的天氣變化無常，像她這麽粗心大意的人不生病才怪呢！喻婷無奈地看她，另一邊又心軟地給人披上薄毯。“趕緊找個男人吧！省得我又當爹來又當媽！”
“我倒是想呢！”她小聲嘀咕。
簡繁星一有煩心事指定會到她這兒來訴苦，作了十幾年的閨蜜，喻婷早已經習以為常。這次卻顯得有些意外，她到書店以後就默默地坐着，一向話痨的人倒像是安靜下來。
簡繁星埋頭翻書，神态認真。
喻婷狐疑地盯了她幾眼，實在理解不了。“你看的什麽？”瞅了眼封面，好像是什麽多重人格？
簡繁星合上書本，玩笑地哦了聲，“就許你一個人裝文藝青年了？”
她撇了撇嘴，不再說話。只坐了一小會兒，又有操心事來找她。
她們所在的這片區域是咖啡屋，偶爾有人的交談聲實屬平常。書店裏氛圍和諧，忽然間，一道突兀的啼哭聲打破寧靜。
已經有店員去處理了，不過看樣子效果不佳，最終，喻婷這個店長不得不親自出馬。簡繁星也放下書籍看了陣熱鬧，等人回來了才了解到真實情況。
喻婷格外無語，“一小孩兒看中了我們的玩偶擺件，偏要拿走。都跟人說了這是非賣品了......”
簡繁星跟着有些不平，“哭了那麽久，典型的耍賴！他家長也不管管？”
“寵着他還來不及呢？哪敢說一句重話？”
她啧啧地搖頭，實在不敢茍同。“要我，直接把他丢在店裏，看他還鬧不鬧？！”
喻婷感慨：“你這想法太暴力！”
“這有什麽？！”簡繁星惡狠狠地揮了揮拳頭，“沒揍他一頓已經算很不錯了。”
“......”
然而臨到頭，簡繁星幾乎秒變畫風。
現在的她要多溫柔有多溫柔，簡直可以用輕聲細語來形容。“扣扣~”她敲了敲櫃門，俯身湊近了，“尼諾，我們先出來好不好？”
她輕輕地笑，語氣格外柔和，“我是點點！你不記得我了？”
書櫃裏，靜了片刻。半晌才聽見裏頭的人委屈地開口，“我要我的妮妮！我要他賠給我！”
簡繁星轉頭和身後的李唯明對視，尴尬而無奈。
接到他的電話以後，簡繁星立刻趕來救急。李唯明在跟程尋進行談話治療時，尼諾突然失控，直接藏進診所的書櫃裏，鬧起了脾氣。
事情的起因是李唯明不小心弄壞了尼諾的小熊玩偶，那個玩偶的名字就叫妮妮。
簡繁星耐着性子勸，“裏邊很悶的，你先出來，出來跟我好好講，行不行？”
“小熊壞了，會再給你買。”她一下恢複成平時的語調。
裏面的人扭動了一下，發出連貫的鼻音，類似于小孩的撒嬌。書櫃空間不大，塞下人實在勉強，她能想象他待在裏邊并不舒服，可他實在固執，好說歹說都不管用。
叉着腰長長的嘆了口氣，耐心用光了，簡繁星沒了好脾氣，步子稍稍往後退，咚地一聲，直接朝櫃門上踹了一腳。
書櫃顫了顫，尼諾蜷縮的身子被吓得一抖。
一旁的李唯明看呆了。
簡繁星粗魯地一把拉開櫃門，使了蠻勁兒将人拖出來。“鬧什麽鬧！”她拉着他的胳膊，簡直火冒三丈。
尼諾埋頭痛哭，不依不饒地叫喚，中氣還挺足。
簡繁星被他吵得煩躁，不耐煩地抓了抓頭發，“都說了會給你買新的，怎麽一點不懂事呢？”
尼諾急得跺腳，“小熊只有一個，嗚哇~那是媽媽買給我的！”
他說着直接坐在了地上，哇哇大哭。
一個大個子男生撒潑，怎麽看怎麽滑稽，簡繁星卻沒有取笑的心思，只覺得格外糟心。
氣得她腦殼疼！
李唯明體貼得想去扶人，卻被她伸手攔住。簡繁星瞪了地上的人幾眼，終于忍不住厲聲警告：“哭什麽哭！男子漢大丈夫！”
啼聲戛然而止，尼諾瞬間把嘴緊閉，睜着濕漉漉的雙眼，一邊委屈地看她一邊低低啜泣，抖着肩膀克制地嗚咽，一抽一抽的。
她受不了他這副可憐樣，定定看了他幾秒，無奈伸手遞了張紙巾，“擦擦鼻涕。”
他也聽話，抽噎着接過，眼裏依舊含着水光。
一直沒作聲的李唯明看了有些哭笑不得。
尼諾的情緒平靜許多，簡繁星這才蹲下身來，視線和他齊平。
“哭夠了？”她的聲音平淡，沒有偏向誰的立場。
尼諾抿緊了唇。
簡繁星:“小熊被弄壞了，李醫生有沒有跟你道歉？”
望了望李唯明，尼諾收回視線，慢吞吞點頭，很低地應了下，像是嘤聲。
簡繁星繼續道:“你可以不原諒他，但是一直不依不饒，又哭又鬧，這樣好嗎？”
尼諾擡起眼簾，想了一會兒，緩緩搖頭。
“男孩子能這麽小氣嗎？”她徐徐誘導。
他委屈地癟嘴，沉默了下，垂下頭細聲細氣說，“不可以。”
聲音微弱，卻也堅定。
道理講清了，簡繁星彎彎嘴角，起身舒了口氣，又朝他伸手，“起來吧，地上涼。”
尼諾胡亂抹了把臉，面上瞬間轉晴，歡歡喜喜地來牽她。
起初還有些意外的李唯明看着兩人的互動，漸漸也習慣了，他用眼神示意簡繁星。
她理解了，放下尼諾的手，準備同他一起出門。李唯明在前面，簡繁星跟着走了幾步，很快發覺身後的人。
尼諾亦步亦趨追着她走，兩手揪着襯衣下擺，被她的視線盯得有些無措。“你又要走嗎？”他停下來看她，一雙眸子格外清澈。
簡繁星心中不忍，态度軟和下來，“我就在外邊，跟醫生說一會兒話。”末了又補充說，“很快就回來。”
“嗯。”他杵了杵頭，頓了兩秒，遲疑地開口，“別扔下我一個人，我害怕。”
望着他無助的神情，她有一瞬的恍惚，面上只是說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