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H39

奚信跳到了斷崖下面,伸手翻過一具又一具屍體,感到莫名的詭異。

雖然因為父母離異的緣故,導致他和父母關系一般,然而在無域的這個副本裏,看見父母親的屍體交錯着堆在一起還是非常讓人意外的。致命傷是一刀斷喉,他翻開父母親的屍體,看到了堆疊在下方的,是她的妹妹奚箋年輕的、已經變成青紫色的臉。

大概是之前的大悲大喜,加上逃竄的體驗,奚信在這一刻,心中只剩下一股難以言喻的木然。

在旁邊,躺着的是他來到無域之前一起長大的朋友,再旁邊,是他兒童時代尊敬的老師,再另一邊半張臉血肉模糊的,是他兒童時候最親近的表兄。

甚至在再遠一點的地方,奚信看到了到底是曾經同生共死過的朋友懸梁自盡蒼白的臉。

這裏一地躺着的,都是他的親人,朋友,心裏曾經或是現在重要的人。們這裏就好像一個墓場,埋葬着他一生中無數美好的時刻。

奇怪的是,沒有裴兼。

奚信拿出回魂丹的時候,才發覺自己的手指都是顫抖的,回魂丹閃過一道光,落在他面前距離他最近的妹妹奚箋的臉上,然後彈出了提示:“抱歉,此屍體等級為1,無法再次複活。”

木然之中的崩潰壓了上來,奚信踉跄着退了一步,大口地喘了一口氣,其實他知道,這一切不可能。就算能看到,能夠摸得到,其實這一切一定也還是幻覺,就和剛才的岩漿一樣。

可是就算如此,看着那一地的鮮血淋漓,怎麽可能真的不在乎?

裴兼的身影從不遠處走來,滿身是血,手裏拎着鋒利的匕首,面無表情地走了過來,翻轉手腕,将刀尖對準了奚信的脖子。

“這還是幻覺啊。”奚信已經退到了斷壁邊上,背靠着牆壁,“別騙人了,你不是坊主。這裏也不可能有他們的屍體,更加不可能是坊主殺的。”

“哈哈?”裴兼臉上綻放出一個對他而言過于熟悉的笑容,“小魚,你白癡也要有個限度。從一開始,你不覺得我對你就太好了一點麽?當然是是為了利用你啊!一直都是為了利用你才這麽說的,難道你認真覺得我沒事會對你好?”

奚信看着裴兼的幻影手裏的刀依然朝着他的脖子抹了過來,一把握住裴兼的胳膊:“不,你只是個幻影。坊主說過,在大事上不會騙我,那就絕對不會騙我。我是不聰明,但是我起碼知道坊主說什麽話是真心的。”

幻覺中的裴兼冷笑了一聲:“那又怎麽樣,這個幻覺本來就是根據你的內心創造的。我問的話,都是你內心的懷疑,你還裝什麽好人?”

奚信怔了怔,手裏一松,差點被對方切中喉嚨:“我不記得了,但是想大概是肯定想過,可是我已經決定相信她了,所以抱歉了。”奚信手裏的劍舉了一半,對着那張裴兼按照他的記憶做出來的臉到底是沒砍得下去,最後也只是把她按到山壁上,壓着她的背,“抱歉,一般幻覺都只能持續一定時間,所以你稍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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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慢慢地流逝着,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奚信抓在手裏的裴兼突然變成了一大堆漆黑的甲蟲,“蓬——”一下散開來,落到了地上。

他看到每一個甲蟲反射着光澤的背部,都倒映着裴兼滿是鮮血、倉皇凄涼的臉。

——依然是幻覺。

噩夢醒來還是噩夢,奚信不知道究竟什麽時候,才能抵達噩夢的盡頭。從他自己內心每一道幾乎肉眼不可查的縫隙裏蔓延出來的噩夢,在這片看不到盡頭的空間肆意生長。

奚信已經不記得已經經過了多少噩夢,醒來了多少次,然後失望地發現只不過是另一場噩夢而已。到最後,他已經對“醒來”這件事不抱有任何期待。

下一個瞬間,他從床上坐了起來,懸浮在他腦袋上方的鬧鐘光球發出滿是懷舊風格的古老的二十一世紀的流行歌曲,太陽的光芒熱烈而刺眼,北半球亞熱帶初夏的季風帶着潮濕的水汽撲面而來。

“哥,你今天上午有課吧?”奚箋穿了件寬寬松松的汗衫,拉箕着一雙拖鞋,嘴裏咬着一塊面包從門裏探進頭來,“你是不是忘了改鬧鐘,怎麽這會兒才起來?十分鐘之內不出門的話,你這學期出勤率就不是滿分了呦!”

連綿的噩夢太過于漫長,以至于他居然不确定噩夢的起點。而好消息是,似乎這一場看不到開頭的夢,終于結束了。

奚信從床上跳起來,迅速地穿衣服,手指摸到衣服的時候略微怔了怔,他的指腹很柔軟,除了食指和中指內側因為握筆而留下的老繭,這雙手看起來沒有做過重活兒,更加沒有嚴格鍛煉的痕跡。

本來也是如此,為什麽總感覺失去了點什麽呢?

大學的校園和記憶中毫無區別,中年發福的教授站在講臺上,古板地講解着古代文學,坐在他附近的膚色白皙的女生借着發卷子的工夫偷偷多看了他的臉一眼,小聲問他為什麽有點心不在焉,然後把手裏的一盒酸奶推到了他面前。

唔?奚信眨了眨眼睛,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沉默且耐心地把酸奶推了回去,擡頭看着教授講課。

來蹭課的奚箋嘟了嘟嘴,小聲碎碎念:“哥,我跟你講,你這樣是注定要孤獨一生的……”

教授的聲音傳了過來:“二十世紀開始,武俠小說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學體裁廣泛在漢語區出現且流行一時,前後風行了長達數百年。武俠為在現實世界無法實現公平和自由成年人創造了一個童話和夢想,一個關于通過所謂的大義和英雄來實現公平的成人童話。這一周的論文請讨論武俠世界和現實世界兩者之間你會選擇誰,三萬字,下周五下午四點之前交……”

頂着一片哀嚎聲,奚信單手拎着書包,去圖書館找一本幾百年前的武俠小說看。

書裏用的五百多年前的漢語讀起來稍微有點晦澀,不過故事情節蕩氣回腸得令他覺得莫名眼熟,并且莫名反感。沒有政府和法律的世界,絕對的自由,強者為尊并且期待着強者來主持道義,真是莫名令人反感。

他覺得憋了口氣,開了手提電腦開始寫:

“……在現實中苦悶的成年人,試圖通過臆想自己擁有強大到為所欲為的力量來主持自以為是的‘正義’,然而這個看上去快意恩仇的所謂的‘江湖’中的大部分人又是怎樣?因為沒有力量,沒有法律的保護,只能戰戰兢兢地生活在強者各自的快意和自以為是的正義之中,小心翼翼地祈求着江湖上的最強者是個好人,就如同……”

如同無域一樣。

奚信的手指突然頓住了,這一句話出現得太過于順理成章,以至于他一時之間不能肯定自己為什麽會這麽順暢地寫下去。

無域真的存在麽?那不只是連環的噩夢中的一節麽?那樣殘忍的、用所謂的繁華和超能力來掩飾着那樣冷血的本質,那種地方,真的存在麽?

——等等,那是不是也只是一個對于很多人而言也是理想中快意恩仇的地方呢?

奚信到最後也沒想明白,下意識地轉頭開口想問:“坊主,那個……”結果他身邊的女生聞聲回過頭,看着他清俊而又因為茫然而有些呆滞的模樣微微紅了臉。

奚信回過神,索性合上電腦,給奚箋發了條短信問他去哪兒了。奚箋回得很快,說在等車回家。奚信立刻補了一條:等等,我也一起回去。

磁懸浮的車輛在密布天空的軌道上飛快地穿梭,奚箋異常地沉默,奚信回過頭,卻發覺她的臉像是隔着一層水霧一樣,看不清楚。

他環顧四周,發覺整個世界都有點朦胧,唯一清晰的是列車門上方的電子顯示屏,上面的時間跳躍了一下,顯示五點整,奚信猛地站了起來:

對了,就是這一天。奚信突然想起了起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從一邊的記憶裏,他會在家門口看到《無域3.0》的廣告,然後他們兄妹倆非常行動地買了游戲艙,回家一起嘗試新的游戲。

——從另一邊的記憶裏,這一輛磁懸浮的校車因為這一條線路線圈老化導致的突然斷電而砸向地面,帶走了他們的生命。

原來無域中的一切,那些連環的噩夢,還有這一刻的記憶,都不過是死亡前夕的走馬燈麽?

他擡頭看了看列車上的鐘表,離死亡,還有五分鐘。

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這種死亡。或許死前的走馬燈太過于漫長,終于讓他變得能夠安心地接受這個事實,奚信慢慢地吐了口氣,閉上眼睛坐回去,等待着最後的那一刻——

突然很想再見見那個每天都讓他克制不住想打一頓的家夥。

等等,假如是裴兼那貨的話,這種時候應該怎麽做?

奚信猛地跳了起來,在周圍人如同木偶一樣僵硬木然的表情中猛地撞開列車的車窗,一下子摔了出去,碎玻璃割在身上,他咬了咬牙,在半空中以一個沒有被無域強化過體能的地球人不可能完成的姿勢強行翻了個身,一把抓住下面用作懸浮基底的鐵軌,在列車呼嘯着離開之後,勉強挪動身體翻身爬了上去。

“轟——”

墜毀聲震耳欲聾地響了起來,整個幻覺随着列車的墜毀一起崩塌了下去。眼前光影一閃,再度變成了一個幽暗的山洞。

在他面前,還是裴兼的屍體。

又是幻覺麽?

奚信疲憊地壓着太陽穴這麽想着,随即看到裴兼的屍體的手高高地舉着,手裏還有一粒白色的藥,外帶一張簽署過誓言的誓約條:

“親愛的路人先生或者女士,麻煩你喂給我這顆回魂丹,我發誓醒來以後會支付二十萬枚金幣作為報酬!

ps:假如看到這張紙條的人是小魚的話,請懷抱着興奮和激動地心情,把複活你親愛的坊主作為一種榮幸!”

奚信黑着臉取下來那顆回魂丹,一邊複活裴兼那具又掉了一級的屍體——很好,現在出現了超乎他想象力和腦容量範疇的事情,說明這正是現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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