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抽絲剝繭(二)
再來到西街賭場,已經是人去樓空滿地狼藉,昏暗的燈光下只有淩南一個人坐在露臺邊,黎郎聽說淩洋要關了西街賭場,便二話不說順了他的意思。可是淩南心裏怎麽會不明白,十多年嘔心瀝血,從一間小門面做成這般大型賭樓,不是說說話聊聊天就能辦到的,為了讓賭場起死回生,黎郎對販毒的事情睜一眼閉一眼,他這麽做無非是想讓淩洋歸位的時候,把這座賭樓完整的交到他的手裏。
淩南将手裏的酒瓶再次擡起,不知道喝了多久,亦不知道喝了多少瓶……直到京湯破門驚呼
“三少……那小子又來了……”
京湯口中的那小子,便是昆侖,西街賭場關門之日,本來是三堂門衆人最憤恨之時,昆侖的到來,将淩南心中憋悶的怒火撩撥到了極致……
————————————
“在酒吧裏,在和我們的人賭酒……”
“已經兩個多小時了,咱們的人都不是他的對手”
“不僅這樣,連骰子都搖碎了一組,要不是堂口紀律嚴明兄弟們早就出手了”
“憶哥也上了手……可惜……”
淩南再西街酒吧門前頓了頓腳,轉身吩咐京湯
“去把四平姐請來”
京湯頓時驚醒“是啊,我怎麽把平姐給忘了”
論賭技,百家樂,十三張,龍虎鬥……四平一點都不懂,但是論搖色子,西街敢和四平對杠的人恐怕恐怕寥寥無幾。
淩南走近酒吧,氣氛已經沉悶到低谷,小弟們見到淩南來了,紛紛上前喚道
“三爺……”
淩南話不多說,徑直來到昆侖座上,話語開門見山
“我只問你一件事,你是不是我大哥的人?”
昆侖手裏把玩着搖桶,并不擡頭看他,語氣也是淡淡的
“三爺若想玩上一把開盅便可,何必問這些沒用的呢”
淩南此刻仍然有一些耐性,他早已察覺到這個少年和淩家淵源不淺,可是大哥事事含糊不清,二哥參透了個中利害卻不同自己道明,這讓他心中早就積存了不小的怨火,何況,此時針對的仍然是自己的師傅……矛頭已經很明确,他必須替黎郎頂住鋒芒……他倒要看看,是什麽蒙住了大哥二哥的雙眼。
“三爺,平姐到了……”
四平的到來,在酒吧裏掀起了不小的波瀾,似乎是衆望所歸的女人,款款來到了淩南身邊,淩南欲要讓座,可是四平卻将淩南按回到座位上
“平姐?”
四平臉色平緩,看不出喜怒,但是淩南感覺的到,壓叩在自己肩膀的那一只手顫巍巍的暴露了四平內心的憤怒,四平直盯住昆侖的眼睛,語氣淡定眼神卻如芒如刺
“年輕人鋒芒太露總歸不好,賭場可以拱手相讓因為它姓黎,但是酒吧姓淩,淩昆的淩,你若想拿去找昆哥拿,黎家人恕不相陪!”
語末四平禮貌的一點頭,給足了昆侖的面子,可是衆小弟哪裏肯服,西街酒吧姓淩沒錯,可是在衆人眼裏西街早已改朝換代成了黎家的天下,就連小弟都知道淩南是三爺,黎郎才是老大……幾句話将矛頭推向了淩南,因為此時的整個大廳只有他是淩家的人。淩南右手指甲深陷在肉裏,陣陣抽痛的卻是不堪承重的心……四平,這話是你自己要說,還是黎郎的意思呢?
搖盅在少年手裏擺動,淩南無法把意志力全都集中到那上面去,腦子裏時而出現黎郎窗前獨立的落魄身影,時而出現大哥面向自己淩厲的表情,他心中堅定固然重要,可是兩個人彼此回避也是不可忽略的事實……搖盅被少年呯的一聲敲落,盅去色出,竟然又是羅漢一點……第三次了,淩南無可非議的輸了……酒被淩南仰頭喝下,沒有醉,卻滿口苦澀……
“三爺醉了,我明日再來”
昆侖突然站起身,朝門外走去,可是終究還是被淩南一把拽住
“我姓淩,我大哥從小就教我,能輸,不能怕。”
昆侖手臂一僵,這何嘗不是伴随自己長大的一句話啊。昆侖終究掙脫開淩南的右手,臨出門前昆侖還是轉回了頭
“三爺……您沒輸”
——————————————————
沒讓京湯跟着,淩南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走,酒精從身體的某一處徹底迸發出來,最後還是蹲在地上吐了,這樣一折騰,憋悶感反而減輕不少。靠着樹昏昏欲睡時,正前方突然籠罩了一個人影,淩南費力的睜開眼睛
“是你……”
維特并不是西街的敵人,但亦不是淩南的朋友,他們只不過站在對立的兩個場,一個嗤笑另一個的可笑關系,維特本來就是個話不多的男人,但今天卻很反常,他彎下身子直視淩南的雙眼
“敗給我不算什麽,敗給他……呵呵”
淩南像是被刺激到,猛的坐直起身子
“你什麽意思,你在嘲笑我?”
維特仍然不躲避,雖然兩個人的臉幾乎貼在了一起
“你大哥淩昆三堂門萬夫不當的真英雄,你二哥淩洋縱橫西街的真好漢……你呢?百餘人的酒吧大廳裏唯一的淩家男人……結果呢?”
淩南的拳頭毫不客氣的朝維特揮去,可是酒精麻痹後的力道竟穩穩的被維特擋住,淩南一趔趄,險些栽倒一旁的花池內,等到自己再一次爬起來站穩,維特的一只手已經先一步将他鉗住,挑釁的表情第一次出現在這個白衣男人的臉上,淩南感受到了強烈的殺氣……
身陷囹圄
第五十四身陷囹圄
從昏睡中清醒過來,淩南的手腳已經被綁的動彈不得,身體雖然酸痛,內心卻很釋然,等了這麽久,第一個露出狐貍尾巴的人總歸不是“自己人”,淩南知道西街幾日來的動蕩必定激起一些人的怒氣,包括自己亦包括敵人……給自己送來膳食的是總跟在維特身邊的維維安,她身材姣好卻總以黑紗蒙面,以體态來看,也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孩子。維維安來了兩次,一次送飯,第二次只是呆望了淩南半響便走了出去,正當淩南愣神的空當,讓他萬萬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倉庫後面的鐵窗發出細微的響動,淩南敏銳的轉過臉去,一霎間,滿臉的錯愕使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這孩子怎麽會找到這兒來?
話還要回到前一天晚上,賈淩在咖啡廳裏靠了一晚,百無聊賴之際竟看見氣憤而出的淩南,賈淩剛想上去打招呼,淩南身後卻出現了熟悉的面孔,那一頭短發,正是咖啡廳裏遇見的女孩。她跟在淩南身後四五米的距離,淩南走,她也走,淩南停,她便停……轉過了一條街,淩南還在,她卻沒了人影,賈淩甚至以為是自己思念成疾有了幻覺,他剛想上去扶住淩南,維特又出現了。
維特掐住淩南的脖子,面目兇狠的樣子讓賈淩正經捏了一把汗,他甚至已經邁出了一條腿,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的昆侖将他拽了回來。
兩個人跟着維特來到了鵬鳴山,昆侖叮囑賈淩在山下蹲守,昆侖回去叫人,只是,賈淩終歸按捺不住率先上山探險。
鐵栅欄被鋼筋別斷了四根,淩南都沒想到賈淩進來的如此容易。淩南不敢出聲,門卻在這個時候開了……賈淩躲在倉庫一角的箱子後面,縫隙裏看清了進來的人——他雙腿纖細坐着輪椅,看上去不過40出頭,聲音卻粗破似老态龍鐘,他被維特推進倉庫直奔淩南面前……
“好久不見,小朋友”
淩南先還有些猶豫,可是那神态呼之欲出,他又怎能認不出輪椅上坐的人?
“冷……冷一非”
一切頭緒裏已扯出了條詭絲,他——回來尋仇了
————————————————
賈淩從幾米遠的雜物堆裏向冷一非看去,那雙未見波瀾的眸子裏掩藏着的波濤洶湧,豈是賈淩能看的見的?但從淩南的神情看,似乎是早就認識的人。賈淩在心裏盤算着自己能救出淩南的砝碼,他不覺得那個姓冷的有什麽招數能制住自己,唯獨讓他參不透的,是那個白衣人——維特。一方面想穩穩再說,另一方面又怕昆侖帶人上山會打草驚蛇……賈淩手裏沒有武器,只有一根用來翹鐵窗的鋼筋。
“我算一算,有多少年了……那時候,你還是個小弟弟……呵呵,歲月不饒人吶”
淩南沒想到再見到冷一非他竟是如此形貌,和當年那個俊朗少年反差太大,淩南甚至察覺到了冷一非的一雙枯手,安放在薄毯之上微微發抖……他這樣,還怎麽力挽狂瀾?
“你倒是老的快”淩南話語裏盡顯譏諷,冷一非表情未變,笑說道“老得快,未必死的快,年紀輕也不見得活的長久”
這一刻,淩南幾乎看到了,這個人背負的積年仇恨,已經化成了礫石。化不開,擊毀也不見得容易……
“要奪我淩家兄弟的命何其簡單,也用得着費這般心思伎倆?我看你冷一非,也不過如此”
冷一非輕咳了兩聲,卻仍帶着笑意“呵呵呵呵,黎郎這般費心的教導你,我還以為又會是一個狠角色,即便不是當年的淩昆,也會是第二個淩洋……可惜啊可惜……”
冷一非的譏諷正中淩南的軟肋,看向冷一非的目光不知不覺中變成了凜冽
“要殺便殺,廢話少說”
“要是真想殺你,還把你帶到這裏來有什麽用”冷一非掏出手絹捂在嘴上使勁兒咳了幾下,站在身後的維特頓時不安起來,淩南似乎看到了十幾年前,當年的冷一非就站在冷四的身後,情形如同今日這般。
“最近你們西街不太平……我不過帶你回來避一避,免得你那兩個狠心的哥哥讓你去堵槍口”
“就算淩家人都不在了,西街還有我師父,你休想再在西街占到一席之地”
“哈哈哈哈……”冷一非的笑聲在倉庫裏回旋,連賈淩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可悲啊可悲,早知道淩家人愚鈍到這種地步,我還回來做什麽呢?”語畢又是一陣笑聲
“你把話說清楚,你什麽意思”
話已經說的再清楚不過了
冷一非突然将蓋在腿上的薄毯掀開,一雙纖腿猙獰的呈現在淩南面前
“廢話說完了,淩家欠我的債,從你這兒開始還吧”
維特一招手,從倉庫外面進來五六個手下,清一色的黑衣,手上竟然是胳膊粗細的長棍,說話間淩南的右腿便結結實實的挨了一棍,那人下手不輕,如若打在關節處,淩南的這條腿恐怕已經折了,一個人打完下一個人接上去,如此反複,淩南卻不吭一聲,只是唇上深陷的牙印裏全是鮮血。
10餘下過後,淩南只覺得面前一聲慘叫,正要揮向自己的棒子應聲落地,一根手指長的鋼釘結結實實的射穿了那人的手掌,淩南全身頓時冒出層層冷汗……這孩子不要命了嗎?
冷一非眯着眼睛看好戲的空當,一個身影從側面穿梭過來,幸好維特眼疾手快,否則那根一米長的鋼筋早已戳進了冷一非的喉嚨,賈淩還是手軟了,如果在武器揮出的一霎不停頓拿一下,認10個維特都休想攔住他的攻擊……只可惜,賈淩終究少了那麽一股狠勁……
“是你”
維特認出了賈淩,半年前的那場三對三較量,這個孩子贏了維維安,從而使黑狼輸掉了那場比賽,賈淩此刻已經被另外幾個手下牽制住,沒吃虧但也沒得到什麽好處,對方招招致命,他卻總在關鍵時候心軟。
“這個孩子是誰?”
“淩南的手下……”
淩南向維特看去,維特的目光果然躲閃開來,維特不可能不知道賈淩的身份,他這是在敷衍冷一非,還是在幫自己呢?
走神的時候,冷一非将右手從薄毯下擡起,手上竟然多了把手槍,槍口慢慢轉移到賈淩的方向,淩南斷喝一聲
“賈淩——”
淩南的呼叫讓賈淩頓時有了警惕之心,少年縱身一躍,子彈打在黑衣人的身上,可是這一聲“賈淩”卻讓冷一非精神一振,眯成一條縫的雙眼緩緩移向維特
“他就是賈淩?”
淩南心裏暗叫糟糕,一時情急竟然叫出了賈淩的名字,這下,閻王老子來都別想救出這孩子了。
冷一非冷眼看着賈淩和手下周旋,端着槍的手又一次擡了起來,只不過這一次瞄準的人,卻是淩南。
賈淩一見,忙丢下那幾個喽啰奔去淩南身前,竟是用身體去攔即将出鞘的子彈。藉此,冷一非對于賈淩的身份已然有了十分的把握……冷一非将槍收起,玩味的觀察起面前的少年來。
“淩南,你這個手下可是夠忠心的”手下兩個字故意加重了音調,淩南費力的擡起一只腳将賈淩踹去了一邊,可是倔強的孩子又一次站到了淩南的身前,“我不是他手下”
“賈淩……”
……
“他是我三叔”
淩南沒想到,這孩子第一次叫自己三叔,會是這番情形,僅僅是一個背影,淩南都感到了似曾相識的錯愕感,原來,漸漸的,這孩子已經長成了一副屬于淩家的傲骨。
冷一非狂妄的笑聲再一次響起,只是眼睛裏再也不是那一汪波瀾不驚,此刻的冷一非滿眼的怒火,沉積在心裏經久的怨恨被這個孩子輕易的挑了出來……
“你是淩昆的兒子……淩昆的兒子……淩昆……淩昆……”
淩南突然感到了一絲不對勁,冷一非猙獰的臉上除了憤恨更多了無助,不安,焦躁,痛苦……而他身後的維特更顯得慌亂起來,從身上掏出一瓶藥物,忙拿給冷一非吃……而這一刻的冷一非早已變成瘋子一般……藥片被打翻在地上,維特第一時間去撿,再一次伸到冷一非面前卻又被擋了回來……其餘的幾個手下也開始手忙腳亂,哪裏顧得上賈淩和淩南,幾個人紛紛上前按住冷一非的身子……看的賈淩早已目瞪口呆,要不是淩南從背後踢了自己一腳,這小子還悻悻的看熱鬧,倒把捆挂在身後的三叔給忘到了腦後。
“老大,不好了,山下來了很多人”
維特騰的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此時的淩南已經被賈淩放了下來,但是腿上被打的失去知覺,重心全部放在了支撐自己的賈淩身上,維特從他們那裏收回了目光,再去看瘋病發作的冷一非,咬着嘴唇恨恨的說
“撤”
英雄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