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阮蘇回過頭,看見了一個根本沒興趣見的人——趙庭澤。
趙庭澤仍是長衫打扮,花紋比昨天那件繁複了些,臉上笑容不變。
他走了過來,身後還有兩個跟班。
“阮太太,怎麽一個人出來吃飯?阮先生呢?”
阮蘇并不想與他有過多交往,一來沒必要,二來他的體型和已婚身份,也叫人感覺索然無味。
對方沒得罪過她,她也不好扭頭就走,心不在焉地編了個謊。
“他生意忙,我只好自己來了。”
“哦?不知阮先生做什麽行業?說起來我趙某人在寒城還是有點人脈的,卻不曾聽說過阮先生這個人呢。”
“我們剛來不久,做得又是小生意,趙老板自然不認識。”
“原來是外地來的嗎?在寒城可有不便?有什麽問題盡管找我,我是很樂意結交幾位新朋友的。”
阮蘇看着他堪比八月懷胎的大肚囊,忽然想到有個可利用之處。
自己初來乍到,在偌大的寒城想揮霍無度都找不到門路,眼前這位是土生土長的大老板,肯定對這個地方無處不熟悉。
她沉吟片刻,擡起眼簾,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裏,藏着開春杜鵑花般燦爛的笑意。
“是麽?那我倒有個事想向您打聽打聽,趙老板可知道這寒城哪裏有消遣的地方?”
“消遣?”
“最好能夠買點什麽,不然整日真是無聊得緊。”
趙老板聽她口氣老成,一副不差錢的模樣,偏偏配着張嫩生生的臉,愈發想探究一番,當即說道:
“那容易,阮太太今晚要是有空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去。”
帶?不好吧,她到底是人家姨太太,沒有實也有名,犯不着做這種招人閑話的事。
阮蘇婉拒,只讓他告訴地方。
趙庭澤沒強求,道出一個好去處,說是寒城最好的首飾都在那裏,倘若裏面的東西她都看不上,那全天下就沒有能入她眼的東西了。
阮蘇道謝離去,過了一夜,難得上午就起床,只身帶小紅前往。
那地方在南街,距離寒城市政大樓頂多五百米。敢在南街開店做生意的,都是身家顯赫之人,客人也大多是達官名流。
趙庭澤告訴她的地方叫珍寶齋,似乎比南街上其他店還要特殊些,占據地段最好的一棟樓,寬寬闊闊整兩層,門臉修得豪華大氣,匾額上的珍寶齋三個字寫得遒勁有力,像出自名家手筆。
她抵達時已過了十點,珍寶齋卻還未開門。于是在附近咖啡廳裏吃冰淇淋坐着等,直到十一點時,夥計才不慌不忙将門打開,開張迎客。
排場做得這麽大,賣的東西得有多好?
阮蘇夾在一群客人中走進去,轉了半圈,果真險些被晃瞎眼睛。
美美百貨裏最頂尖的也就是金店,來來去去就那麽點東西,可這裏呢?牛眼大的珍珠擺出來一盤子,各個渾圓雪白,隐隐折射出虹光。寶石不光用來做戒指,還拼湊出無數個胸針,紅紅綠綠地夾在一起,比黃金都炫目。
最吸引人的,是擺在正當中櫥窗裏的那條鑽石項鏈,粗略一看嵌了至少上百粒鑽石,無論從哪個角度望過去都耀眼迷人,火彩非凡,真真是珍寶。
阮蘇指着項鏈問夥計,“這個多少錢?”
夥計仍然是那副不熱衷做生意的姿态,客氣地笑笑說:“這是鎮店之寶,不賣的。”
阮蘇只好轉移目标,将視線投向玻璃櫃中的一盤鑽石戒指。
當她挑挑揀揀時,有位年輕摩登的女郎拎着小皮包走到櫃臺前,羞澀而緊張地詢問夥計:
“請問……榮老板今日在嗎?”
“我們老板去北平選貨了,還沒回來呢。”
“那他幾號才回來?可否幫我帶句話,讓他回來就找我?”
夥計道:“小姐,榮老板想找您自然會去找的,您三番兩次來問,我們也很為難啊。”
他不耐煩的話讓女郎眼中顯出了三分淚意,掏出手帕擦拭眼角,嘤嘤地走了。
阮蘇這才知道,珍寶齋不光做生意排場大,珍寶齋的老板做人排場也大,這麽漂亮的姑娘都愛理不理,也不知是何方尊貴人物。
她是不會管閑事的,很快将女郎抛之腦後,選中一枚最大的戒指,問那夥計:“這個多少錢?”
夥計伸頭來看,“六萬塊。”
她剛想說就要這個了,突然背後又傳來趙庭澤的聲音,“阮太太,巧啊,又見面了。”
阮蘇哭笑不得,心道這個大肚老板是纏上自己了。
她回過頭,客客氣氣地說:“趙老板來給夫人買首飾麽?怎麽沒一起來?”
趙庭澤揣着明白裝糊塗,不接她的話,反問道:“阮太太可有看見喜歡的寶貝?”
“有啊,這枚戒指。”
他看了眼,豎起大拇指。
“阮太太真是非同凡響,一來就選中最好的。正好我與這家店的老板有點交情,讓他為你打個折扣如何?”
打折扣?她還嫌便宜了,得再選一樣才湊得滿十萬塊呢。
阮蘇推辭,然而趙庭澤的熱情讓人無法拒絕,幾乎是逼着她接受這份折扣。
夥計正要給拿戒指,猛然一拍腦袋,好似大夢初醒。
“不行,這戒指上周被人訂了,不能賣。”
阮蘇問:“那怎麽辦?”
“不如二位明天再來一趟,明天老板就回來了,肯定有不少新貨。”
阮蘇在其他珠寶裏挑選一番,沒看見合适的,只好明天再來。
第二天她帶着小紅一出門,玉嬌和小春鵑立刻做賊似的跑下樓,風風火火坐上汽車,讓司機去礦上。
司機猶猶豫豫地抓着方向盤,“可二爺一向不喜歡閑雜人等去礦上啊,萬一……”
“啰嗦什麽?讓你去就去!”
司機只好踩下油門,開了約莫半個小時,抵達枯嶺山。
金礦在深山中,有一段崎岖小路開不進車,只能靠步行。
兩位姨太太在丫鬟的攙扶下前行,硬是走得鞋跟都快斷了,才看見前方出現一棟小樓。
小樓後面便是金礦,面積極大,像個被共工撞出來的大坑。坑邊緣是一圈圈蜿蜒向下的泥路,路上有無數工人負重前行,被沉重的礦石壓彎了腰。
枯嶺山金礦開采已有上百年,礦工上千,揮灑下的汗水簡直可以凝成一條河。
有衣衫褴褛的礦工從她們身旁經過,見她們衣着光鮮,好奇地多看了幾眼。
二人當即嫌棄地掩住口鼻,快步走進小樓內。
段瑞金的辦公室在二樓,裝飾得簡約大方。一張辦公桌,兩把椅子,牆角一盆發財樹,樹旁是一個書架。
他正在看賬本,從段福口中聽說兩位姨太太來了,立刻皺起眉,想都沒想就說:
“讓她們回去。”
段福應聲離去,要開門通知,不料玉嬌已經守在了門口,見門打開立即沖進來,驚慌失措地喊:
“二爺,不好了!”
段瑞金太陽穴突突的跳。
“二爺!阮蘇她上外面找野男人去了!”
玉嬌又叫。
他正想讓人把她們丢出去,聞言愣了一下,直視着她問:“你說什麽?”
玉嬌見他對這事有興趣,趕緊把小春鵑拉過來,為自己的話增添底氣。
“她前幾天不是老喜歡往戲院跑,半夜才回來嗎?說是戲好聽,分明是跟錦繡樓的趙老板媾和去了!他們今天又去了珍寶齋,趙老板要買鑽石戒指給她呢!肯定是已經睡過了,這個不要臉的賤人!”
段瑞金問:“你聽誰說的?”
“還能有誰?她身邊丫鬟小紅呗!”
半個小時後,還沒來得及看見珍寶齋老板和新貨的阮蘇,被緊急召回段公館,快得趙庭澤連再見都來不及說。
一進家門,她便感覺氣氛不對勁,玉嬌與小春鵑坐在客廳沙發上吃桃酥喝咖啡,眼神斜斜地瞥着她,仿佛她要大禍臨頭。
她回頭看了眼小紅,後者縮着脖子不敢與她對視。
“你知道發生了什麽對吧?”阮蘇問。
小紅不肯言語。
玉嬌笑道:“五妹妹,為難一個丫頭做什麽呢?二爺已經在樓上書房等你啦。”
阮蘇表情鎮定冷靜,看不出慌亂,踩着木質臺階一步一步走上了樓。
玉嬌瞥着她的背影,嗤笑一聲,對小春鵑道:
“你等着看吧,她這次是死定了。成了二爺的人還敢在外面勾三搭四,**!”
小春鵑也挺開心,可不知為何一顆心就是踏實不下來,總懸在半中央。
小紅站在樓梯下,回想阮蘇上去前的詢問,仍舊羞愧得擡不起頭。
不過捏捏口袋裏另外兩位姨太太給的幾十塊錢,又覺得還是值得的。
書房在三樓,與段瑞金的卧室只有一牆之隔。
洋房處處裝修得奢華精致,這一層也不例外,連地毯都是進口貨。
阮蘇踩在上面,走得無聲無息。當她敲完門,得到允許後推門而入時,感覺一股肅穆之氣撲面而來。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極為寬大的黑檀木書桌,兩邊是快要高到天花板的書櫃。櫃子裏裝滿深色的大部頭書籍,好似烏雲一般,遮天蔽日地擋住了光線。
段瑞金就坐在那一道暗光中,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食指上的扳指折射出暗金色的光,宛如夜裏野獸危險的眼睛。
坦白來說,他現在的模樣并不吓人,反而因為長得太好看,有點勾人。
但阮蘇對他的感情一直很複雜。
書中的他無法讓人不畏懼,不厭惡,不想方設法逃離。
然而眼前的他與書中簡直毫無共通之處,偏生話又少,讓人捉摸不透。
對于捉摸不透的人,阮蘇決定小心翼翼,察言觀色。
她站在桌前露出甜甜微笑,“二爺,您有事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