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二爺并不想成為她的裙下臣,所以故作冷淡地問:
“怎麽還沒走?”
阮蘇一點也不惱怒,跟他打起了太極。
“本來是要走的,可是又來了幾個新朋友,打麻将的人一時也下不了桌,才拖到現在。”
“你們不睡,就要吵得別人也睡不了?”
阮蘇擡頭望着天空銀盤似的圓月,笑道:“今晚是個花好月圓夜,溫度又涼爽,風扇都不必吹。二爺要不也跟大家一起玩會兒?他們都很仰慕您呢。”
段瑞金不領情,擡手看了眼金表,做出吩咐。
“十二點前,讓所有人出去。”
阮蘇嘆了口氣,“好吧,那我就不伺候您了,二爺早點休息。”
她說完轉身就走,都不等他回答。
段瑞金看着那個纖細的背影,只想抓住她的衣領拎小雞似的拎回房間——未必要做什麽,總之不想讓別人看見她。
但他自認為不是一個善妒的人,也不值得為她動嫉妒之心,因此吸了口氣,面無表情地走上樓。
人群當中有人認出他,像小老鼠一樣,也悄悄跟了上去。
段瑞金回到自己卧室,脫掉襯衣打算洗澡休息,可是無意中從鏡中看見自己孤零零的影子,越想越虧。
這是他的宅院,他有一座金礦和五個姨太太。憑什麽外面熱熱鬧鬧,他在這裏孤家寡人呢?
他掃視房間,只找到一把手.槍。把手.槍拿在手裏,他準備下樓轟走那些不長眼的客人。
不過剛邁出一步,房門就被人叩了三下,女人細細的聲音傳進來。
“二爺。”
她來了。
一定是來找他賠禮道歉了。
段瑞金滿意的把手.槍放回去,捋捋頭發,對着鏡子瞥了眼自己的臉,确認無異後才去開門。
“你可知道……你是誰?”
門外站着的并非阮蘇,而是一個陌生的年輕女人。燙一頭時髦的卷發,化了精致的妝。上身一件白色蕾絲小衫,下身則是嫩黃色的西洋長裙。
對方顯然沒有預料到來開門的人會不穿上衣,提前做的心理準備全泡了湯,瞬間羞紅臉頰。
“我、我叫于美林,是五太太的朋友。”
段瑞金冷淡地看着她,“你不在樓下玩,跑樓上來做什麽?”
于美林捏着衣擺羞赧地說:“我是來找衛生間的,不知道二爺能否借我用一下?馬上就還你。”
段瑞金讨厭不熟悉的人喊這個稱呼,想都沒想就說:“不能。”
于美林沒想到他會這麽冷酷,吃驚地看着他。
他厭惡地問:“你們在這裏吃喝就算了,還要在這裏拉撒,不知羞恥麽?”
于美林的臉原本是粉紅的,聞言變得雪白,白中又透着點青。
她自小是父親的掌上明珠,還留洋過幾年,性格絕對稱不上內斂,方才那點羞赧也是捏着嗓子裝出來。
被人如此訓斥,她忍不住争辯。
“你家開舞會,用你家廁所怎麽了?我還以為你是什麽神仙人物,特意跑上來見見呢,原來白長了一張臉!”
段瑞金冷哼一聲。
“見見?何必把挖人牆角說得這麽好聽?”
“你……你……”
于美林被他戳穿本意,臉上一陣白一陣青一陣紅,堪稱色彩缤紛,最後實在挂不住臉,一扭頭跑掉了。
段瑞金打算回房,忽然瞥見走廊那邊的地板上映着半邊人影,稍一沉吟,朗聲道:
“出來吧。”
阮蘇從角落裏走出來,沖他笑了笑。
他漠然地看着牆壁上的一幅畫問:“被人背叛的感覺爽麽?”
阮蘇道:“背叛不背叛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喜不喜歡。要是二爺喜歡,我親手引薦當個老六也未嘗不可。”
段瑞金心底又湧出了怒意,說話也不客氣起來。
“既想要休書,又想往我床上塞人,做我姨太太就那麽難受?”
阮蘇嘆氣。
“當然不難受,只是我怕自己沒福分,消受不起啊。”
段瑞金讨厭聽她用這種語氣自嘲,就像讨厭段福在面前自稱奴才。為了避免自己控制不住怒意,掐斷她的細脖子,他把門一關,将二人隔離開來。
阮蘇望着房門站了會兒,搖搖頭下樓去。
兩天之後她又辦了場舞會,請來更多的人,于美林卻是沒再出現過了。
寒城的摩登玩客們喜歡段公館的寬闊與奢華,喜歡她的美麗與豪邁,漸漸的周五來段公館參加舞會,成為城內摩登者不得不做的事情之一。
玉嬌起初是計劃着在舞會上大鬧一場,徹底拂了她的面子,好讓那些男女不敢再來的。
然而随着來客的身份越來越尊貴,她變得不敢造次了,怕成為衆矢之至。
況且人一多,總有幾個會注意到她。被年輕男人邀着跳了幾支舞後,她惦記對方身上馥郁的洋香水味,決口不提擾亂的事。
王亞鳳對這場變化則是喜歡的不得了——她再也不用出去找牌搭子,每天一睜眼,實力雄厚的牌搭子便成群結隊送上門來。
阮蘇唯一關注的,是段瑞金的變化。可他自那天以後就神龍見首不見尾,很少同她見面了。
她猜測他是厭煩的,因此舞會組織得更盛大,頗有轟動寒城的架勢。
只是這世上任何場面過于大了都容易失控,這天又到周五,阮蘇照例舉辦了舞會。
她正坐在沙發上,看兩位留洋歸國的俊男美女示範新舞步給自己看時,門外突然來了一輛車,車上下來一個熟悉的人影。
“阮太太。”那人影走向她,笑容裏帶着點怨氣,“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阮蘇尴尬地挂起笑,站起身道:“趙先生,您能光臨寒舍,真是蓬荜生輝。”
趙庭澤冷笑一聲,顯而易見的不開心。
阮蘇有兩條罪。第一,編造個無中生有的阮先生,顯然沒把他當做朋友。
第二,舉辦那麽多次舞會都沒邀請過他,他連酒肉朋友都算不上。
阮蘇知道他氣得有道理,主動賠不是。
“趙先生,是我這兩天忙昏了頭,竟然把您這樣的貴客都給忘了。這樣,我敬您一杯……”
趙庭澤打斷她的話,“不不,阮太太怎麽會有錯呢?還是我趙某太人微言輕了,不怪別人記不住。”
這時旁邊有人不解地問:“這裏不是段公館嗎?你為何叫她阮太太,大家都叫段太太。”
趙庭澤笑得意味深長。
“這你就不懂了,阮太太是摩登女性代表,自然不會用冠夫姓的那套迂腐規矩。我不光叫她阮太太,還想叫她阮先生呢!”
那人不知道隐情,發自內心附和他。
“叫先生好,男女平等,就該叫先生。我在南邊念大學時認識一位女作家,大家都叫她先生的。”
阮蘇哭笑不得,怕再這樣聊下去惹出事來,把他單獨拉到了一邊,遞給他一杯加了冰塊的洋酒。
“趙老板,別生氣啦,我給你賠不是。”
趙庭澤今天才知道那位莫名其妙消失的阮太太,已然成為寒城社交圈的新人物,來時滿肚子的火,帶着興師問罪的架勢來的。可是看着她這張白如瓷娃娃的臉,縱有天大的火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他喝了一口酒,冰冷的液體入腹後産生火辣的灼燒感,刺激得人血流加速。
“阮太太,我現在就只想問你一句。你究竟是把我趙某人當做朋友呢,還是不當朋友呢?”
阮蘇不答反問:“趙老板為何會産生這種疑惑?我以為你我早已算得上朋友了,原來不是嗎?”
她的話看似簡樸無華,卻聽得趙庭澤格外舒坦,比手下人拍多少馬屁都強。
想要的答案得到了,他繼續喝酒,品出了高級洋酒的好滋味。
阮蘇打量他幾眼,發現面帶疲憊,問:“趙老板最近很忙?為何一副倦容?”
趙庭澤手一揮,“別提了,金門飯店一倒閉,把我害慘了。”
“少一個競争對手,不是好事麽?”
“從金錢上來看,自然是好事。可從時間上來看,那就未必。這段時間幾家店生意都很火爆,我只好再開一家分店。裏裏外外所有事情都得我操心,昨晚只睡了三個小時。”
原來是賺錢賺累了……阮蘇在心底笑了聲,自言自語:“無論什麽年代,開飯店的永遠吃不了虧。”
趙庭澤道:“那可未必,就光說這幾年,經營不佳賠了個傾家蕩産的也不是沒有。”
“哦?”阮蘇豎起耳朵。
倘若她也開家飯店賠個幾十萬,段瑞金總該考慮考慮休書的事吧。
趙庭澤見她感興趣,就與她找了個位置坐下,把自己所知道的圈內消息全都告訴了她。
阮蘇越聽越覺得這個想法可行,于是又向他請教了開飯店的流程。
等聊完後已經到了深夜,客人們陸陸續續走了。趙庭澤也準備離開,阮蘇送他上車,他抓着車門好奇地問:
“你為何對開飯店這麽感興趣?想自己做生意?段家守着一座金礦,不會短你花銷吧?”
阮蘇笑道:“人活在世上,哪兒能沒點吃飯的本事呢?何況我只是個姨太太,保不準哪天就被人趕出去,流落街頭啦。”
趙庭澤哈哈大笑,“改天你要是真遇了難,盡管來找我!別的不說,燕窩魚翅鮑魚天天有,保證讓你過得比現在更潇灑!”
阮蘇沒把他的話當回事,因為他有妻有子,投奔他仍是當個姨太太,還不如跟着段瑞金呢,好歹後者長得好看。
送走趙庭澤,她累了,要回房間睡覺。
不料一轉身,就看見個高大人影站在樹下,陰沉沉地說:“過得更潇灑?”
阮蘇心裏咯噔一下,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