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之後的日子裏紀曉芙便一直躲着楊逍,無論楊逍如何接近,她總是能尋出各種借口來落荒而逃。一行人行至貴德州時,離過年不過兩天的時間了。顧念着過年,楊逍與範遙一致決定在貴德過完年再走。餘下二人對此并無異議。
月上中天,滿地素雪被襯得更白了些。
紀曉芙坐在貴德分壇的庭院中,身上披着在鳳翔時楊逍命人送來的鬥篷,安安靜靜的撐着腦袋發呆。
這是她第一次在外面過年。小時候是在家裏,跟爹娘還有哥哥一起,後來去了峨眉便是跟師父還有師姐妹們一起。可如今這樣,卻是她孤孤單單的一個人。雖說身旁還有楊逍範遙與她尚算熟識,可到底也比不得往日。
“咳。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楊逍的聲音将紀曉芙的思緒拉了回來,她側頭便見楊逍已經靠近。
紀曉芙幾乎是下意識的想躲開,卻到底留了下來,以手撐頤,聲音也低沉:“睡不着就出來走走。”
楊逍思量着紀曉芙的心思,慢慢開口:“你想家了?”
紀曉芙垂下眸子,斂默不語。當然想,想爹娘想哥哥還想師父。
“其實,你若是想家了,倒是可以回去看看。”楊逍盯着紀曉芙的神色,提議道。
紀曉芙只是搖了搖頭。回去哪裏呢,漢陽紀家嗎?可是此時自己還未曾出生。峨眉嗎?自己亦未曾拜入峨眉門下。她在這裏根本就舉目無親。
楊逍不太明白為何紀曉芙明明很想家卻又不肯回去,但見紀曉芙神色凄然,便料想紀曉芙同自己一般已無家人。遂開口勸慰道:“你若是願意,只管将我……與範遙當做你的家人便是。”
紀曉芙微微揚起頭,看向楊逍:“那你呢,你的家人呢?”
“哦。”提到家人,楊逍神色淡然:“我自幼父母雙亡,由師父撫養長大,在我入明教之前師父也故去,現在孑身一人。”
紀曉芙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語氣添了幾分歉意:“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提這個的。”
楊逍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那些故人都早已離他甚遠,連他自己都不太記得了,如今提起倒也不甚難過。
“不過好在你身邊還有範遙。”認識楊逍這麽久,紀曉芙多多少少也對他有些了解。在明教之中,怕也只有教主陽頂天和他這位義弟入得了他的眼。
楊逍眉眼添笑,只盯着紀曉芙開口:“以後也會多一個人的。”
紀曉芙知楊逍何意,驀的紅了臉,借着月色更添幾分嬌羞姿态。旋即站起身:“我困了,先回房了。”
不及楊逍再說什麽,急匆匆趕回房間阖門落闩。楊逍看着紀曉芙匆匆離去的背影,眼中的笑意愈發深沉。
兩日一晃便過,大年三十那日四人聚在一起用了晚膳,便又一起守歲。青梧與範遙二人也很是識趣的各自尋了個借口出去,屋內便只餘下楊逍與紀曉芙二人。
紀曉芙往日也并未沒有同楊逍獨處過,可今日卻多多少少覺得有些別扭。大概是因着日子特殊。
“那個,我……”紀曉芙正要找借口回房,卻聽到楊逍的聲音。
“師父走後,我第一次覺得過年還是挺有意義的。”
紀曉芙餘下的話就那麽堵在口中,再也說不出口。他總是能一句話就叫她張皇無措,将先前準備好的話都盡數吞回肚中。
紀曉芙微微垂下頭,想了一會兒開口道:“楊逍,過了子時便是新的一年了,你可有什麽新年願望?”
“新年願望?”楊逍挑眉,覺得這個詞很是新奇。從前他在桃花島時,島裏只有他和師父兩個人,每逢過年師父雖然會弄些好吃的,但到底冷清。而師父也從未問過他,他的新年願望是什麽。後來從桃花島出來入了明教,就更無人問他了。
楊逍認真思索了一會兒,目光灼灼的看着紀曉芙:“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紀曉芙咬了咬唇:“就這一個嗎?沒有旁的?”
“願為連根同死之秋草,不作飛空之落花。”楊逍推開窗戶,懶散的坐在窗沿上。
屋外寒風凜冽、大雪紛飛,碎瓊亂玉洋洋灑灑的蓋滿整片天地,目及之處一片皚皚,正是銀裝素裹、粉妝玉砌。屋內暖意融融,催開含苞欲放的紅梅。
紀曉芙就這麽愣怔在原地。
滴漏的聲響傳來,于這靜谧的氛圍中添上一抹生機。待至一聲爆竹炸響,楊逍自窗戶旁掠至紀曉芙面前。
紀曉芙張了張口,未曾說出一句話,楊逍已然俯身。紀曉芙腦袋嗡的一聲,只覺得一片空白。唇上是冰涼而又纏綿的觸感,直沁心肺。
“曉芙,跟我回光明頂,做我的妻子。”
紀曉芙不知過了多久才回神,眼前人目光中的一片深情讓她幾乎不能抗拒。可是,她不能。
紀曉芙握掌成拳,輕輕一笑:“楊逍,別開玩笑了。”
楊逍看着她,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鄭重與認真:“你真的覺得我是在開玩笑嗎?”
紀曉芙閉了閉眼睛,錯開楊逍的目光:“我……我有婚約在身。”
楊逍一步步逼近她,滿目的不相信:“是嗎?跟你認識這麽久,你還是第一次提起婚約的事情。”
紀曉芙深吸一口氣,擡眸看向楊逍,堅定的開口:“是。”
楊逍看着紀曉芙的目光,心驀的一沉。她從來都不會說謊,那雙眼睛騙不了人。楊逍聲音微沉:“你喜歡他?”
紀曉芙微微笑着,努力做出雲淡風輕的樣子:“是。”
楊逍冷笑一聲:“騙子。”
紀曉芙愕然。楊逍目光如炬,仿佛一眼就看透了她,看透了她的僞裝,看透了她心底的堅持已搖搖欲墜。
楊逍伸手握住紀曉芙的肩膀,一字一句的開口:“你喜歡的人是我。”
紀曉芙心底最後一絲堅持被楊逍一擊而中,瞬間瓦解。
紀曉芙轉過頭去,一滴清淚劃過臉頰,艱難而又決絕的開口:“一言既出驷馬難追,我既已有婚約在身,我就不會跟你在一起。”
“婚約很重要?”楊逍問她。
紀曉芙茫然無措起來。婚約重要嗎?當然重要。那是峨眉與武當的聲譽。可是現如今呢,沒有峨眉與武當的聲譽橫在他們中間。此刻的她不是金鞭紀家的小姐,也不是峨眉掌門滅絕師太的愛徒,更不是武當殷六俠的未婚妻,她只是紀曉芙。
紀曉芙絕望的閉上眼睛,嗫嚅難言。
楊逍一言不發的看着她倉皇無措的模樣,大掌攏近紀曉芙的玉手,一點點的逼近,緩慢的包裹住柔若無骨的小手,堅定而又深情,似是無聲的撒嬌與請求。
“你還要躲着我嗎?”
他在逼她,逼得她走投無路,逼得她丢盔棄甲,逼得她潰不成軍。
“楊逍……”紀曉芙顫抖着喚出這個名字,絕望而又深情,像臨死前給予的最後一點溫柔:“我會死的。”
我會死的,像飛蛾撲火。倘若這只是一場夢,倘若十八年後你不記得我,倘若我突然消失,我該如何,你要如何。
楊逍一把将紀曉芙攬入懷中,伏在她耳邊,輕聲道:“我也會的。”
我也會的。愛到極致,你若會死,那我也會的。像梁祝化蝶,生死相随,此生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