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紀曉芙的婚服是楊逍親手繪的圖案,請了十幾名上好的繡娘趕出來的。成婚當日,衆人随楊逍一起去了鄰近山頭,禮自然是在這新修建的院落裏舉行的。紀曉芙身着大紅喜服,自廊下緩緩而來,楊逍已有三日未曾見過她,如今見她娥眉淡掃,朱唇染脂,一時間驚嘆不已。
衆人先前見過紀曉芙,可如今再看,卻覺得完全不同。若說先前的紀曉芙是一朵出水芙蓉,那今日的紀曉芙就是一朵初綻姚黃。她本長相清秀,如今在這大紅喜服的映襯之下,反倒更顯出幾分雍容華貴來。
楊逍對紀曉芙作揖一禮,紀曉芙亦還禮。大婚之禮繁複,楊逍卻耐心十足的一一去做,且鄭重仔細。衆人心知肚明,楊逍當真是将紀曉芙放在心尖上寵着了。
待同牢合卺畢,二人被送入屋內時,已是暮色四合時分。周颠本還要鬧洞房,卻被楊逍直接拎了出去。陽頂天見楊逍如此,多少也懂他何意,便說了兩句道喜的話,率先一步走了出去。其他人見教主已走,哪裏還有再留下來的道理,遂也紛紛告辭。
待衆人俱離去,楊逍才覺得耳邊清淨不少。他回過頭,卻見紀曉芙端端正正的坐在床榻邊,不由得心神蕩漾。
楊逍行至紀曉芙身邊,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才好,躊躇片刻後,在紀曉芙面前站定,躬身作揖:“夫人。”
紀曉芙面色微紅,卻也起身還禮開口:“夫君。”
楊逍聞紀曉芙軟軟糯糯的一聲夫君,只覺得心頭一軟,直叫他喜不自勝。
楊逍盯着紀曉芙看了一會兒,才恍然察覺紀曉芙頭頂鳳冠,這一日下來想必累極,忙替她卸下:“重嗎?”
紀曉芙由着楊逍替自己卸下鳳冠,面露笑意:“還好,只是壓着脖子有些酸。”
楊逍将鳳冠卸下拿在手中掂了掂,皺了眉:“這般重,也叫還好嗎?成親本是件喜事,為何要戴這東西受苦。”
紀曉芙先是一愣,旋即笑起來:“這也算重嗎?照你如此說,那成親的女子豈非都在受苦?”
楊逍将鳳冠放置于梳妝臺上,回頭對紀曉芙道:“旁人如何我不管,可你卻不同。”
紀曉芙素知楊逍如此直白,便垂下頭去不再開口。楊逍行至她身邊,替她揉着頸項道:“都成親了還這般害羞,這可怎麽好。”
“嗯?”紀曉芙有些不解,楊逍但笑不語。紀曉芙從楊逍神色中窺出一絲端倪,霎時羞紅了臉:“你胡說什麽。”
“天地良心,我可什麽都沒說。”楊逍笑起來,一雙眸子裏滿是光芒。
“楊逍。”紀曉芙被楊逍盯得羞怯,只得錯開他的目光開口道:“我餓了。”
今天二人俱是忙碌了一天,別說吃食了,就是水也未曾來得及喝上一口。眼下天色已晚,紀曉芙自然會餓。
楊逍放下手來,問道:“你想吃什麽?”
紀曉芙眨了眨眼睛:“你會做?”
“不會。”楊逍答得理所當然:“我吩咐其他人去做。”
“罷了,都這麽晚了。”紀曉芙朝窗外看了一眼天色,複又開口:“吃些點心就是。”
楊逍皺了皺眉頭,還要開口說什麽,卻聞紀曉芙又道:“這些點心今日不吃可就壞了。”
楊逍嘆氣:“好,都聽夫人的。”
兩人自床榻上起身,至矮凳上落座。楊逍将圓桌上的點心推向紀曉芙,紀曉芙疑惑的看他:“你不餓嗎?”
“還好。”楊逍笑了一笑。
紀曉芙也不多問,只伸手拿了塊點心,轉頭看向楊逍:“楊逍。”
“何……”楊逍剛開口,一句話未完,口中已被紀曉芙送入一塊點心。楊逍見紀曉芙眉眼俱彎的模樣,一時起了壞心思,啓唇含住紀曉芙的手指。
紀曉芙驀然紅了臉,瞪他一眼将手撤回。楊逍細嚼慢咽的将點心吞入腹中,才開口:“很甜。”
紀曉芙羞得轉過頭去,再不肯看他。
楊逍笑着看紀曉芙羞紅臉的模樣,卻不知為何,紀曉芙突然皺起眉頭來。楊逍一慌,攬過紀曉芙的肩頭:“怎麽了?”
紀曉芙轉過頭時,面上已無血色。楊逍心中大駭,慌忙叫她:“曉芙。”
紀曉芙露出一點笑意,其中凄苦盡顯:“楊逍,我沒時間了。”
“什麽?”楊逍不知紀曉芙話中何意,片刻後驚懼不已,開口的聲音都帶着顫抖:“曉芙……”
紀曉芙笑着點了點頭,已有淚水落下。她早就想過會有這麽一天,卻沒想到會是在今日。若是再晚一天,哪怕一天也好。
楊逍身子止不住的顫抖,他從未有過如此無力的時候。心愛之人明明在他眼前,可他卻留不住她。原來她的苦衷是這個,原來她在意的是這個,原來她那時候執意要走也是為了這個。他開始惱起自己的狂傲自負來,他總以為他能從容應對一切,他總以為他能守着她,原來他不能。
楊逍見紀曉芙張了張唇,似乎是說了一句什麽話,然後她就在他眼前消失不見。楊逍手中一空,蝕骨鑽心的痛竄入四肢百骸,痛的他連淚都落不下來。
他聽到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她說,忘了我。可紀曉芙這三個字如何能忘,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如何能忘。
楊逍張了張口:“好。”
好,我答應你。
紀曉芙消失一瞬,漢陽金鞭紀家夫人誕下一名女嬰。
第二日楊逍獨自一人上了光明頂,衆人皆問他新夫人何在,他冷漠不答。範遙見楊逍神色較往常有異,不由得心中一驚,再望向楊逍時已添了幾分哀嘆之意。
是夜範遙前來尋楊逍,他入得楊逍新修的院落時,楊逍正在院中喝酒。範遙走上前去,見諸多酒壇俱空,才知道楊逍到底喝了有多少。範遙欲開口勸他,又不知從何說起,沉默半響自懷中摸出一個草編遞給楊逍。
楊逍本淡漠的瞥向那草編,待看清所編為何時,神色一動:“你……”
“在貴德那時,她托我日後将這草編送給南燭,想來從那個時候她就知道了。”範遙垂下眼睑,繼續道:“前些日子一直未曾得空,如今得了空我卻不願送給南燭了。思來想去,還是給你最為妥當。”
楊逍伸手接過,似是得了什麽奇珍異寶,珍而重之。範遙嘆了口氣,起身欲離時,又回頭問他:“你以後便住在此處?”
“嗯。”楊逍将草編貼身收好,飲下一口酒。
“何名?”範遙又問。
楊逍擡起頭來看着天上的月亮,遲遲不言。就在範遙以為楊逍不會再答,擡腳欲走時,他聽到楊逍的聲音傳來:“坐忘峰。”
之後的日子裏,就連遲鈍如周颠也察覺出楊逍的變化來。他雖仍舊是一副目下無塵的模樣,可再不如初入教那時嚣張,身上的棱角似被磨平了些,可饒是如此衆人也難以招架。其實自第二日明教衆人未曾見到紀曉芙時已有了些猜測,如今得見楊逍的變化,心中更加确定幾分。自來狂傲的楊左使,竟也有被人抛棄的時候。
也不知為何,明教上下心照不宣的對紀曉芙之事閉口不提。哪怕再惱再怒楊逍的嚣張跋扈,也未曾将紀曉芙拿來說事。獨獨有一次,周颠與楊逍叫板時不要命的提到紀曉芙,楊逍頓時戾氣暴漲,将周颠收拾的一個來月都下不了床,末了直接去往陽頂天跟前請罪。陽頂天得知前因後果後,也未曾責罰楊逍,只是長嘆一聲。楊逍卻獨自前往刑堂領了罰。自此後,再無人敢在楊逍面前提起紀曉芙來。
而後不久,陽頂天失蹤,黛绮絲破門出教,範遙亦不知所蹤,五散人與楊逍積怨頗深自下山去。楊逍便一人苦守明教,隐居坐忘峰中。
紀曉芙醒時,只覺得頭疼欲裂。貝錦儀在她身側推她:“師姐,你今日怎地起的這樣晚?”
紀曉芙有些恍惚,她似是做了個極長的夢,夢裏隐約有一位身着白衣桀骜潇灑的少年郎。
“師姐?”貝錦儀見紀曉芙愣神,不由再推她。紀曉芙回過神來,起身道:“沒事,做了個夢而已。”
“何夢?”
紀曉芙想了一想,搖頭道:“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