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琉璃将飯菜放在桌上,擺了滿滿一桌子, 師徒幾人圍坐過來欣喜不已, 小師妹回來,他們的夥食都改善了。
此時已近傍晚,炎玺一直沒有回來, 琉璃看了看外面:“我們等等大師兄吧。”
此話一出, 勿虛幾人同時頓住了拿筷子的手。
晴空說道:“小師妹, 不是我們不等, 是大師兄從來不吃飯的。”
琉璃眨眼:“不會啊。”
這一路上,除了秘境中他們被困在空間裏食物不夠的那幾日, 其它時候,他們都是一起用膳的。她看着晴空的神色, 知道他說的是真的,不禁感慨, 炎玺到底是怎麽把自己變成人人看見就跑,連親傳同門都不願同桌用膳的。
想起他孤寂的神色, 琉璃實在有些不忍:“那我們給他留些飯菜吧。”她取了碗,将每一樣菜都夾了一些,尤其是他喜歡吃的排骨, 多夾了好幾塊, “大師兄的洞府在哪裏, 一會兒我給他送去。”
晴空撇嘴:“我去吧,大師兄的洞府是他自己鑿的,在崖壁很高的地方, 你上不去。”
琉璃燦爛一笑:“謝謝晴空師兄。”
其他人看着她也忍不住笑了,難怪大師兄也對小師妹極好,因為,她值得。
師徒幾人愉快地用過晚膳,照例坐在廳中喝茶,勿虛把琉璃的空間法寶還給了她。琉璃驚喜,她原以為掉了,沒想到同門又幫她撿了回來。
當她把空間裏的東西取出來時,師徒幾人怔怔地看着地上小山似的寶物,險些被法寶的光芒閃瞎了眼,半晌出不了聲。
晴空咽了咽口水:“小師妹,這些,哪裏來的?”
琉璃笑彎了眼:“秘境裏啊,書上果然沒有騙人,秘境裏的寶貝可多了。”
連在遍地是寶的洞天福地裏都找不到東西的晴空默默捂住了流血的胸口。
符離呵呵笑道:“小師妹的福運果然是了不得,看來日後若是發現其它秘境,一定要帶上小師妹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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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笑眯眯地:“好啊。”
遲然奇怪道:“不是說秘境裏不能用空間嗎?”
琉璃目光微閃:“我掉進了一個地方,在那裏,空間法寶并沒有被封住,這些寶貝就是在那裏找到的。”
勿虛慈愛笑道:“小徒弟,按門規,門派安排的秘境之行,尋得的寶貝要上交門派,但是,自己是可以留一些的,你看看可有什麽喜歡的。”
琉璃笑嘻嘻搖頭:“不用了,最珍貴的東西我已經找到了。”說完,從懷裏取出三株紅色的神珠草。
這次,勿虛是真的驚喜:“竟然有三株!”三次機會,成丹的機會便大大提高。
琉璃将神珠草和菩蓮花都交給了勿虛研究,師徒幾人又聊了一陣,琉璃一路行來有些累,便辭別了衆人抱着長耳回了琉璃居。
夜深人靜,炎玺坐在前世琉璃飛升的斷崖上,已不知坐了多久。他仔細看過堯山的每一處,腦中慢慢回憶起當初的點滴,那是他過去三千年都不敢輕易去觸碰的回憶。
他天生天養于這片天地間,無盡歲月都是孤獨一人,明明早就可以飛升,他卻選擇了留在這裏。若是到下一個地方,還是一樣孤冷,在哪裏又有什麽區別。
三千多年前,他從長眠中醒來,手下将修真界的近況告訴他。聽到妖族又蠢蠢欲動,他絲毫提不起興致,即便得到了整個修真界又能如何。倒是聽到浮塵派的全能大師姐來了幾分興致。
他想去看看,是什麽樣的人,能将枯燥的日子,過得那樣鮮活。
于是,他用易顏術變了個模樣,到浮塵派參加弟子選拔,被掌門若徽收為了關門弟子。
入門第一日,他百無聊賴地在堯山上轉悠,被幾個年長的弟子看着臉嫩欺負。這于他來說,頗為新奇,數萬年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敢這麽對他。
他好奇地看着幾個膽敢作死的人,正在思考該怎麽下手才好,一個紅色身影突然從天而降,擋在了他面前。狠狠将幾人揍了一頓,嚴厲地教訓一番,又罰他們打掃山上所有茅房一個月。
她看着很兇,那幾人吓得連話都不敢說,不停點頭連忙跑了。
可當她轉過來時,卻笑得十分溫柔。
“小師弟,我是你的大師姐,琉璃。”
即便三千多年過去了,他依然記得那個笑容,很溫暖,很幹淨,眼中清澈地映出他呆愣的樣子。
當時她剛從外面回來,有些空閑,便親自帶着他去了住的地方,給他領了親傳弟子分配的新衣和靈石。見他不去膳堂用膳,以為他是膽小怕人多,親手給他煮了一碗面。動作生疏,一看就不怎麽下廚的,煮的面也不好吃,但他仍然吃完了。
長了不知多少歲,那是第一次有人給他做飯。
之後,他便留在了堯山,總是跟在她身後看着她。看着她一個小姑娘,将修真界第一仙門管得井井有條。看着她明明是個好脾氣的人,卻總是佯裝嚴厲管教弟子。看着她明明性子簡單溫和,卻在仙門大會上,從頭到尾冷着臉,擺足了浮塵派的氣場。看着她贏了其它門派的弟子,在仙門大會上大放異彩。看着她一邊修煉,一邊熟記各種功法,一邊還得處理俗務,恨不得将時間掰成幾份用。
他看不過去,偷偷跑去若徽閉關的地方将他狠狠修理了一頓。結果卻是,她不僅要管理門派,還得照顧受傷的師父。于是,他把這個活攬了下來,在若徽的藥裏加了許多難得的靈藥,又悄悄替他疏導靈力,讓他傷好之後很快就飛升了。
那之後,她便只剩下他一人,還有她那只沒有尾巴的狐貍。她一直待他極好,他裝得悟性一般,她便親自一點點教他,壓着他背許多厲害的功法。見他不喜歡出門,一有時間就拉着他出門散步。見他不愛說話,怕他自閉,便将他拽在身邊,一邊忙碌,也要跟他說話。見他不去膳堂用膳,她又常常忙得連自己都不吃飯,便讓她的狐貍學會了做飯,但只要有空,一定親自給他做上幾個菜,兩人一起吃。
在主峰大殿相依相伴的幾十年,他孤寂的心漸漸暖了,第一次覺得,自己還活着。
他知道,她一直很想到處去看看,有一次,她送闖秘境的弟子下山,回來後,一臉羨慕地對他說:“兮彥,我也很想去啊。”
那時,他們便約好,待她不忙了,一起去游歷,走遍世間的每一個角落,一起去闖秘境。可是,她一直很忙。
他看着心疼,便悄悄幫她疏導靈力,創造機會讓她頓悟。他想着,若是她飛升了,便不用再忙這些俗事。到了上界,他便告訴她自己的身份,陪着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她本就聰慧,有了他的幫助,修為提高得飛快,不過百年,便到了渡劫期巅峰。
他是要跟她一起飛升的,算着日子,他回了黑暗之都一趟,将他從來沒有擔過的責任一股腦丢給了手下。可當他匆匆趕回時,卻只看到她消失在雷劫之中。
那一刻,他失去了無盡歲月中,唯一的溫暖。
這三千年,他走遍了世間,她看不到的,他幫她看,她去不了的,他替她去。走了三千年,他忽然又走回了堯山下,便恢複了本來面貌上了山,拜在了勿虛門下。
他只是想回來看看他們一起生活的地方,可太多的回憶只讓他越來越煩躁,越來越絕望,便又離開了。他想着,等他再回到這裏,便是他離開的時候。
炎玺看着天上的星辰,任孤寂和傷悲淹沒。
“大師姐,我回來了。”
“我去了很多地方,遇到很多人,你想做的,我都幫你做了。這是世間,其實一點也不好玩,所以,你沒有去一點也不可惜。”
“三千年後,浮塵派有一個小姑娘也叫琉璃,她跟你很像,一樣勇敢,一樣堅強,讓人忍不住想對她好。你若見到她,也會喜歡她的。”
……
他将手枕在腦後躺在山上,看着星星,絮絮叨叨了一夜,直到清晨,第一縷陽光照下,才站起來。
看着初升的太陽眼中浮起訣別:“我要走了。”沒有你的世界,一點意思也沒有。
他下了山,回了忘憂谷的洞府。門口處放着豐盛的飯菜,用火屬性陣法溫着,看見上面的排骨,他便猜到的是誰給他留的。整個門派,如今,也只有她不怕自己了。
他撤去洞府的結界,徑直走到最裏面,取下洞壁上挂着的畫像放進空間裏,轉手走了出去。随着他一步步往外走,一道無形的靈力在洞中旋轉,洞府中的一切瞬間化為了灰燼。
像從不曾有過這個人。
他走到門口,看着地上的飯菜,笑了:“臨走前,還是跟你道個別吧。”這個時辰,她定是還在美夢中的。
記起她說過的話,炎玺朝湖邊走去。此時,時辰尚早,谷裏懶散慣了的弟子們大多都還沒有起床,難得勤快的幾個看到他也吓得縮了回去。
炎玺也不在意,慢慢走到湖邊,看到眼前的景色不禁一怔。清晨的陽光灑在湖面上,波光粼粼閃着光點,湖邊一座兩層小樓,樓頂陽臺花園種滿了鮮花,鳥語花香,彩蝶翻飛。
旁邊有一片果林,莫約有數十棵,挂滿了初初泛黃的靈果。想到她之前說的,她有一片果園,沒想到是真的。
看到那些靈果,連炎玺都不禁挑眉。這可不是一般的靈果樹,存活不易,生長更不易,不禁好奇她是怎麽一下子種出這麽多的。
走近了,才發現每顆樹下都用高級靈石擺了聚靈陣,用靈石養果樹,這麽奢侈的想法大概也只有她能想得出來了。
突然想起,她曾經也說過,若是她隐居山林,一定要找個漂亮的湖邊,種上大片果樹,待果子成熟了,就直接坐在樹上抱着吃,想想就很滿足。
炎玺笑了,她的願望,倒是讓別人實現了。
繞過果林,他走到院子前,各色的薔薇花開滿了整片栅欄,院子裏還種了不少靈藥。他站在院門前,啧啧感嘆:“小丫頭倒是很會享受。”住在這樣的地方,難怪養出她那樣鮮活的性子。
他打量四周,門邊放着一塊木牌,被薔薇藤擋住。他随手撩開,上面“琉璃居”三個字映入眼簾。
龍飛鳳舞,氣勢磅破,炎玺臉上的笑僵住了。
這個字……
他驀然轉頭看向旁邊的小樓,腦中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他記得她說,曾經有人對她特別好,後來,那人不見了。她說,待她好了,就去尋他。
可是,怎麽可能?!天劫之下,灰飛煙滅,連轉世都不可能。不管多相像,他從不敢多想。
深邃的眼睛掀起驚濤駭浪,他顫抖着手,打開了栅欄門,小心翼翼走了進去。
踏進門,入目的屋子收拾得幹淨整齊,心下的希望突然又被澆滅了幾分。她并不愛打掃,随手掐個訣拂去灰塵便是,那時,她的寝殿,都是他跟狐貍收拾的。
突然,右邊的屋子傳來聲響,炎玺走過去,看到裏面的身影,整個人像被雷劈中。
長耳正在廚房忙碌着,主人的師姐離開了,以後主人的膳食就得靠它了。它用靈力控制着勺子熬粥,一邊注意着旁邊蒸籠的火候,裏面蒸着主人愛吃的包子。
突然察覺身後有人靠近,長耳回頭看去,獸瞳驀然睜大,耳朵直直豎了起來,勺子噹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這個可怕的人…怎麽也回來了?!
一人一獸相視良久,長耳突然跳下竈臺,撒腿就跑,卻被炎玺一個閃身抓在手裏。
炎玺抓着它的後頸,把它提到眼前,心中像被什麽緊緊拽住,聲音都被壓得有些顫抖:“長耳……”
看到長耳,他已然确定,她就是她!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還在,但她一定是她。
長耳劇烈掙紮,吱吱叫喚:主人,快來救我!
可某主人睡着了,雷打不動,它只能自救。
狐貍眼閃過一道光,趁炎玺一個愣神,它縮小身體,從他手上掙脫出來,撒開腿就往樓上跑,太過緊張,中間還摔倒了好幾次。
炎玺并沒有追上去,他在原地站了許久,才轉身往樓上走。
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輕輕的,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仿佛只要有一點聲音就會讓這個夢破掉一般。
像是走了很久很久,他終于上了樓,入目的是她熟睡的容顏。眼角忽然瞥見牆上挂着一把熟悉的劍,腦中一陣恍惚,他似乎又聽到了她的聲音。
“兮彥,乾坤劍能跟你契合呢,等我攢滿了三百萬貢獻分,就換來送你。”
他瞥了一眼并不怎麽厲害的神劍,搖了搖頭:“不要,我用不上。”于他來說,有沒有武器并沒有多大差別,再說,她本來就已經很忙了,他哪裏舍得她又多一件事情。
可她卻異常堅持:“不行,男子漢就應該有厲害的武器。”
她一向說到做到,那之後,便一直攢着貢獻分,卻最終沒來得及換。
沒想到,即便過去了三千年,她仍然沒有忘記。
冰冷的心口突然被什麽滾燙的東西填滿,絲絲地疼,他看着她安穩的睡顏,眼角慢慢溢出了晶瑩。
謝謝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