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

在一片漆黑中, 孟婉只覺得頭昏昏沉沉的, 忽然漆黑中有了光, 緩緩亮堂起來, 直到她看到十五歲那年。

簡樸的房間裏, 燭火搖曳,她趴在床邊,淚水已經濕了床單。

而在那床榻之上, 娘親面容蒼白着,毫無血色, 身體已經僵硬如冰,早已沒了氣咽。

她娘親死了,死在這一年的秋季。

忽然房門被打開, 一個傲氣淩人的女人走了進來,是許蘭蘭,她掃視着房間裏的一切。

“死了就拿去随意找個地方埋了吧,別臭了整個侯府。”

接着家丁将孟婉從床邊拖開,她哭得雙眼紅腫着, 求許蘭蘭不要把娘親帶走。

掙紮之中,桌面上的燭火被撞倒, 掉落在床幔上, 火勢瞬間蔓延開來……

忽然一道強光襲來,刺得孟婉雙眼生疼,待再次睜開眼時,畫面已轉。

是她已坐在楠木輪椅上, 那時的她雙腿廢了,一只手緊緊的抓住楚修的衣袖,祈求地看着他,“…求求你,娶了我吧…”

可楚修仍舊神情淡漠對她對視着,始終未說話。

……

終于孟婉從夢境中猛地醒來,深深的喘息着,胸脯上下起伏,她的眼角挂着淚,久久無法平靜。

映入眼簾的是那淡黃色床缦,她身上蓋着薄被,孟婉失神很久,才将意識收回來。

前塵噩夢消散而已,她早已重新開始了。

孟婉撐着身子坐起來,房間內一個人也沒有,忽覺得額角傳來疼痛,疼得她眉頭緊蹙起來,擡手輕扶,額頭上纏着白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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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額頭疼,滿身傷痛,打量過房間內的裝潢,細細想着,這是哪裏,她娘親呢,那大雨磅礴間,娘親可有受傷。

想此,孟婉掀開薄被,意圖站起身來,卻全身的疼痛,搖搖晃晃地又摔坐下來。

此時,房門打開,只見阿楠端着盆清水走進來,見到孟婉已轉醒,她面色一喜,“小姐,你醒了!”

阿楠,為什麽是她,孟婉蹙着眉頭。

阿楠将盆放在桌面上,在衣服上擦擦手,走來把孟婉扶好,“您現在傷勢過重,可不能亂動,會扯到傷口的。”

“這是哪裏?”孟婉問道。

“岚月別院,小姐您整整昏迷了兩天啊。”阿楠說道,頓了片刻後,又道:“我這就去同世子說,您可別再亂動了。”

說罷,阿楠快步出了房門。

聽到世子兩字,孟婉心頭一緊,她後背陣陣發寒,将發髻上唯一的玉簪抽出來,握在手裏。

不出片刻,一襲月色衣袍的男子入門而來,他深眸中盡帶喜色。

孟婉見他入門來,嬌小的身子蜷縮在床角,滿眼怯意與警惕望着楚修。

楚修見此,抿着薄唇。身後的阿楠端着藥,他将藥接過手裏來,便讓阿楠退下了。

“你總算醒來了,這兩日讓我好生擔心。”

楚修端着藥,緩緩走到床榻邊坐下,他垂目看着棕黑色的湯藥,修長的手指握着湯匙輕輕攪拌。

孟婉縮在一角,臉色蒼白着,“我娘呢。”

楚修安撫着她,“她在齊州安頓下來了,不必擔心。”

“那我也要去齊州。”孟婉緊着眉。

“待你身子好起來再說,伯母那邊我會派人去打聲招呼的。”楚修深眸輕凝,盛着藥遞過來。

孟婉瞧着那藥,手漸漸握緊,氣急之下,一把将他手中藥打翻,全灑在了那錦被上,髒了楚修的衣袖,他的雙手被燙紅起來。

見他手被燙傷,孟婉忙縮了縮身子,下意識撇着臉去,不敢去看那楚修,只怕他會懲罰自己。

楚修見了她這副模樣,心頭不禁難受,微嘆了一聲,将手上的藥渣擦盡。

孟婉睨了他一眼,面容上沒有絲毫氣惱,她輕啓嘴唇,“你究竟是誰。”

終于她問出了口。

楚修手中動作一頓,擡眸與她對視着,半晌後,“你不是一早就知曉了嗎,你又何須再問,從始至終都是我,前世是我,今生還是我。”

雖然明明已經猜到,這話從他口中說出,孟婉仍舊如箭穿心,她顫着聲線道:“你放過我吧,放我回到蘇州,就當我們老死不相往來。”

楚修聽言,手指顫了一下,“然後呢。”

孟婉抿着唇,哽了哽喉。

楚修垂着目,“讓我看着你和別人結婚生子,白頭偕老嗎,婉婉,這樣我會瘋的。”

孟婉一頓,“什麽意思……”

“我可以什麽不要,但獨獨不能沒有你,我知道你怨恨我,更沒有權利說這種話。”

楚修朝她苦澀一笑,深眸裏全是真摯:“就當我們重新來過,這次換我愛你。”

孟婉驚谔住,凝視着他,楚修卻逼近過來,“前世總是你求我,現在換我求你,求你別離開我,哪怕一寸一毫。”

見他氣息逼來,孟婉眸色裏一片警惕與冷然,身子已抵在床框上,退到無路可退。

“你也無須怕我,我不會傷害你。”

楚修見她眼中冷然,頓了一下。

伸手去将人攬過來,他低下首去親吻她的唇,便是壯着膽子偷個香。

孟婉被他含住唇瓣,身子也被牢牢制住,她心生厭惡,握緊了手中的玉簪,擡手猛地将那玉簪深深紮入他的肩膀,未有半分猶豫。

楚修身形一僵,肩上的血順着玉簪流下來,很快便浸濕了他的衣衫,心口一窒,婉婉,真舍得刺傷他啊。

孟婉眸色中染着厭惡,擦了下唇,從他懷裏掙脫出來,慌忙地躍下床去,遠離了他,赤着腳踩在冰冷的地上。

“一個前世要我死的人,今生卻對我說愛我,可笑至極,楚修你圖的什麽。”

是的,她是懷念過少年時的楚修,溫潤爾雅,雖然不喜她,但不會傷害她,更不會利用她。

而眼前這個楚修,利用她殺死太子,又步步把她逼上絕路,令她萬念俱滅。

于她而言,是兩碼事,兩個人。

楚修僵着身形轉過身去看她,孟婉的玉簪紮得極深,已經完全沒入他的肩膀之中,他卻感覺不到傷口的痛,孟婉眼中的厭惡才是最為刺痛。

孟婉深吸了口氣,愛意消盡,覆水難收,如今若他非留她不可,便是逼着她恨他入骨。

“你讓我走吧,你在我身上什麽都圖不到,我什麽價值都沒有,糾纏了一世還沒夠嗎,你哪裏懂什麽是愛,就算是懂,我也不是曾經的我,我誰也不愛,更不想傾心于你。”

一朝重生,她便将心給扔了,如今是她要做那個薄情之人。

楚修抿緊薄唇,心頭如被絞得生疼。

是他前世愚笨,一心以為孟婉所愛之人是太子楚川,他便事事與楚川相争,以為太子消失就好了。

可太子詐死之後,孟婉卻越發怨恨他,越發容不了他。

那年秋後,孟家一門被他斬首于法場。

太子墓前,孟婉哭紅了眼,她說她後悔當初沒跟太子離開。

他藏于樹後将她的話一字一句聽入耳。

終于他徹底扭曲,害怕楚川真的會回來把孟婉帶走,與其擔心受怕,不如摧毀她,守着她的屍首過一生。

在她握起鸩酒時,他心中念了百遍,只要孟婉求他,他就将酒撤下。

可是她沒有……

直到她死後,才漸漸知曉孟婉愛的人原來是自己,楚修痛不欲生,整整用了一世的時間去悔恨,去想她。

直到花甲之年,兩鬓斑白時,在她棺木前仍舊泣不成聲。

如今重活,她卻要和他老死不相往來,那還不如讓他死去。

楚修沉默着,收斂心緒緩緩朝她走來,将肩上的玉簪拔|出|來,他輕蹙眉悶吭一生,血液在肩口越發湧多。

“不用你傾心于我,留在我身邊就好。”

孟婉眸色一沉,冷道:“你就非得逼我恨你嗎。”

“那便恨吧,也算是一種念着我。”楚修用衣袖将那玉簪上的血跡擦淨,輕輕插進她的發間,絲毫不顧自己肩上的傷口。

“楚修!”孟婉有些怒。

楚修瞧了眼她赤着的雙腳,擔憂道:“本就高燒剛退,莫要涼了腳。”

說罷,他将孟婉一攬入懷,她掙紮着卻還是被楚修抱回了床榻上。

“你何時變得如此厚顏無恥!”孟婉咬牙切齒說道。

楚修勾唇道:“今生變的。”

說罷,他把髒了湯藥的錦被扔在地上,又道:“我會令人換一床新的過來,還有一會再送來的藥,你得喝下,若不喝我便守着你喝。”

楚修退步坐在八仙桌上,孟婉恨恨地與他對視着,将發間玉簪抽出來,狠狠扔在地上,玉簪滑落在他的鞋履旁。

楚修輕嘆,将玉簪拾起,握在手裏。

不過一會,阿楠便抱着幹淨的錦被進來,收拾好後,藥也重新端來。

陸姑娘進門來,見了楚修滿身的血跡,也是驚了一大跳,不過她沒有多言,打開醫箱便為楚修包紮,手指上的燙傷也上了藥。

孟婉這一簪子是紮得極深了,差點沒紮斷他的手筋,不然左手就得廢。

陸姑娘只是輕輕搖頭,并未說出來。

孟婉縮在床角,攥緊被子,靜靜看着陸姑娘為楚修上藥包紮,桌旁的藥一口沒動。

特意在她面前包紮,是想讓她愧疚嗎,可笑,賣慘給誰看。

待陸姑娘走後,楚修神色溫和地将藥端過來。

孟婉眸色凝起,從牙關裏吐出字句:“楚修,你這是囚禁,我會恨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楚修:婉婉紮哪,都不疼,紮心最疼……

作者:你再這樣下去,那就不止是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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