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危機(一)

兩人在書房坐下。蘭芷情緒平靜了些,終是問出了心中疑惑的問題:“蕭簡初說他趕到時,太子殿已經一片火海,沒有人生還。”

任元白嘆道:“除我之外,是無人生還。”他看向蘭芷:“是太子殿下派人救了我。後來殿下被向勁修帶回浩天城做質子,我便也跟了過來。”

蘭芷聽言,臉色不好看:“太子向勁修被帶走,是城破之後的半個月。那時我一直不死心在找你,還潛進宮中問過殿下,他卻說沒你的消息。是你讓他騙我?你故意躲我?”

任元白摸摸鼻子,一臉心虛,算是默認了。見蘭芷盯着他不放,終是一聲嘆:“那時我便決意要幫殿下複國。這條路上風險重重,我也不知道能活多久,萬一哪天死了,豈不是讓你空歡喜一場。這才想着索性先瞞着你,将來若是有命回國,再去見你。”

他提到這個,蘭芷更是板起了臉:“你真是虎威衛追查的細作首領?”

任元白嘻嘻笑道:“是啊,我厲害吧。”

蘭芷冷冷道:“你嫌自己命長吧。”

任元白只是笑。蘭芷便又道:“既然當初不想見我,現下又為何與我相認?”

任元白依舊笑眯眯:“不是碰巧在無相寺一見,發覺自己太想念姐姐了麽。”

蘭芷沒有表情看他:“你每每這般甜言蜜語時,便是想要我幫忙。”

任元白不笑了。他一聲輕咳:“姐,我還真有事想讓你幫忙。”

想讓她幫忙的事……怕是不是謀反,就是暴.亂吧,蘭芷心道,開口卻是出乎意料的平靜:“說吧,也讓我聽聽你在謀劃什麽大事。”

任元白還真言簡意赅答話道:“蕭簡初謀劃兩年,已将中原四散的力量盤整七八,只差一名正言順之人登高一呼,便可以重新建立朝廷,自此幫扶百姓,對抗宇元。恰好太子殿下來浩天城已近兩年,一直韬光養晦,宇元戒備漸松。我近日便在與殿下商議,要設法将他送回中原以謀大業,想請姐姐幫忙。”

他說完,蘭芷靜默片刻,重複道:“你想讓我幫你送太子回中原。”

她用得是稱述語氣,任元白卻依舊答道:“是。”

蘭芷繼續語調無波道:“關在質子府裏的那個中原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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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元白再應是:“虎威衛負責質子府守備,是以我才想找你幫忙。”

他看着蘭芷,等待她的答案。蘭芷回望,許久方緩緩道:“你不怕姐姐被人發現,當做細作關進天牢折磨致死嗎?為了你們的大業,你就忍心讓姐姐置身險境?”

任元白神色一僵。他設想過蘭芷的反應,猜測她會擔心會反對會勸說,卻不料她開口便是譴責。

——他的姐姐還是這樣,平日看着溫吞,甚少與人計較,可真計較起來,說話做事卻是絲毫不溫和。

任元白不大自在一笑:“姐姐若是不願意,那便當我什麽都沒說。難得我們姐弟重逢,明晚你便早些來新鳳院,我們一起吃餐飯,這總可以吧。”

蘭芷搖頭:“不吃。”

任元白:“為何?”

蘭芷淡淡道:“生氣了。”

任元白:“……”

蘭芷又道:“你說都說了,要我如何當你沒說?你的性格我清楚,說了要做,便是要做。你若真不願我置身險境,便不會将事情告訴我。現下既然告訴了我,便是拿準了我擔心你,不可能袖手旁觀。你在拿你的安危逼我。”

任元白被噎住。他張嘴半響,卻終是搖頭失笑:“好吧好吧,什麽都被你說破了。”他起身,行到蘭芷身旁席地而坐,仰頭笑望:“我便是這般無賴了,姐姐又待如何?”

蘭芷面無表情道:“自然是要去弄死太子。他死了,你便也不用涉險了。”

任元白:“……”

蘭芷半響方補充道:“可他救了你,人不能恩将仇報。所以,這個法子不可取。”

任元白松一口氣。蘭芷卻又慢吞吞道:“但我可以尋個眉目将你關去牢裏,待将來得了機會再将你送回中原,也能保證你安全。”

任元白嘴角一抽。若是不熟悉的人聽了這話,只怕要當真,他卻知道蘭芷不過是故意一說,以洩心中不滿。他連忙道:“姐姐別再和我說笑了。爹爹身為太子少傅,一生精忠報國,最後更是以身作則,殉國而死。中原國養育我長大,現下百姓水深火熱朝不保夕,我為國家謀劃一二,也在道義之中。況且,太子若是回了中原,我自然也會跟回去,往後不在宇元人的地界生活,無需再擔驚受怕,不是兩全其美?”

蘭芷表情終是和緩,卻依舊道:“你不要拿出爹爹來壓我。爹爹有教你懷疑姐姐嗎?”

任元白一愣:“什麽?”

蘭芷微昂頭,留給任元白一個下巴:“無相寺裏你趁我添油燈時和我說話,是在試探我吧?你懷疑我入了虎威衛,便會不認過往,便會不認你這個弟弟。”

任元白聽了,一時竟有些想笑,卻又不敢笑:原來姐姐還介懷這個。他扯了蘭芷的袖子晃晃:“好姐姐,莫生氣了,我也是有苦衷的。誰讓無相寺的小羅被段淩殺了呢?”

蘭芷心知此事是段淩理虧,便也莫名覺得自己理虧,只得不再追究,解釋道:“段淩那天跟蹤了我。”

任元白微訝:“段淩為何會跟蹤你?他不是喜歡你麽?”

蘭芷不料他連這個都有聽聞,卻又不能将段淩的身份說給他聽,想了想道:“對,他喜歡我,所以才會跟蹤我,哪知會撞到我去送香囊。”

任元白竟是相信了,連連搖頭:“這人太變态了,姐姐你還是不要與他相好。”

蘭芷含混應了。卻聽任元白又道:“我便知道劉叔不會信錯人。”

蘭芷猜想劉叔定是那中原細作。她默然片刻:“劉叔知道我的事?”

任元白一聲嘆:“知道。他原是太子暗衛,太子來浩天城時便也跟來了,與我關系很好。”

蘭芷這才明白為何那人與自己只有一面之緣,卻選擇相信她。她将天牢中的事情一番講述,重點描繪了宇元對待細作的殘忍與血腥,可任元白裝傻充愣,只是笑眯眯配合聽着。蘭芷說完,只覺再無話可勸,默然半響,終是一聲嘆:“你想讓我做什麽?”

這一日清晨,蘭芷離開新鳳院時,前所未有的心思沉沉。任元白會出面見她果然有原因。他想讓她從段淩那偷一樣東西:質子府出入令牌。蘭芷知道自己最終答應幫忙,或許并不只是因為擔心任元白安危。雖然她不曾承認,但養父的言傳身教已經在她心中生根發芽。即便她不是中原人,卻對中原懷有極深的感情。

可蘭芷與段淩接觸愈深,就愈覺得此人厲害,對自己能否成功抱有很大懷疑。另一方面,段淩待她這般好,她卻要以背叛回報,心中實在難安。

這麽回到女兵營,蘭芷發覺氣氛不對。袁巧巧的藥房外圍着許多人,蘭芷經過時,聽見有人低聲議論:“……什麽時候死的?”

另外一人回話:“想是昨夜吧。清晨巡查的校尉發現他們時,地上的血跡都幹了。”

有人死了?蘭芷皺眉,朝着人群走近了些,便見到了地上熟悉的身影。袁巧巧躺在地上,臉上蒙着塊白布,腹上一個窟窿,身下一片血色,顯然是已經斷氣。藥房門口還擺着另外一具男屍,卻是面色發黑,也沒了氣。

蘭芷頓住腳步,心中一時震驚:袁巧巧竟然死了!

便是此時,不遠處有女兵輕嗤:“這人素日眼高于頂,仗着司揚的寵愛為非作歹,女兵營的姐妹誰沒有受過她的閑氣?阿諾當初不過多和司揚說了幾句話,便被毒殺了,現下她弟弟為她報仇,也是天理報應。”說話間,那女兵望向地上死去的男子,嘆道:“只是可惜了阿諾弟弟,還這般年輕……”

蘭芷也朝地上的男屍望去,大致明白了所以:這個男人為他的姐姐阿諾報仇,殺了袁巧巧。但想是袁巧巧反抗,他也中毒而死。

——所以,這是場仇殺?

——可事情怎會如此湊巧!

蘭芷腦中閃過段淩的臉,努力壓下心中懷疑:不會的,段淩已經承諾了她,這件事定和他沒有關系。

——但這麽一來,她卻拿不到龍鳳蠱了。殺向勁修之事又該怎麽辦?

卻說,司揚昨日回司家參加夜宴,一宿未歸。待她得到消息趕回時已是上午,藥房門外的人已經散去。衆人知曉她和袁巧巧的關系,便也沒有動袁巧巧的屍身,只等她回來處理。

司揚在袁巧巧身旁跪下,顫抖着手掀開了屍體臉上的白布,心中悲痛難以言喻。她覺得是她的錯。昨夜家宴後她本可以趕回,可見到有幾位貴客留宿,便動了攀交的心思,這才耽擱了。如果她趕回來,袁巧巧定是不會待在藥房,便也不會碰到刺客,便也不會死……

她将袁巧巧已經冷透的身體抱在懷中,形容呆滞坐在原地。許久許久,她的目光終是聚焦,卻無意發現了地上有些細小的粉末。司揚伸手,拈起一點粉末,置于指尖細細觀看。

袁巧巧善制藥,身上時常帶着許多藥粉,因此地上有藥粉并不稀奇。可司揚卻認出了這藥粉是袁巧巧新近研制的東西。它無毒,可氣味卻經久不散,任誰只要沾上了一點,便是洗掉一層皮,也別想洗掉這藥粉的痕跡。袁巧巧養了一只飛蟲,配合這藥粉,專門用來追蹤。

司揚放下袁巧巧,行進藥房裏,翻出了一個小盒子。打開盒蓋,一只泛着銀光的飛蟲輕輕扇了兩下翅膀,仿佛下一秒就要飛走。

司揚啪得關上蓋子,将小盒揣入懷中。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找出這東西。袁巧巧之死似乎只是仇殺,兇手甚至還死在了這裏,她回來之前,已經有分管刑事的千戶來看過,并沒有發現不對勁。

可司揚依舊懷疑。她想,袁巧巧活着的時候,她便時常忽略她,現下人都死了,她絕不能再忽略她的死因。

司揚回到屋中,并沒有立刻行動,而是等到了晚上。夜深,女兵營也漸漸安靜,司揚在窗戶放飛了小蟲,穿着夜行衣追了上去。

小蟲在藥房上空盤旋幾番,這才扇着翅膀,悠悠然然朝大街上飛去。司揚跟着它穿過大街小巷,兜兜轉轉,最後來到了一座府邸前。

府邸門口燈籠高照,映得牌匾上的“段府”二字分外氣派。司揚隐在府外小巷裏,靜靜盯着那大門,看了許久。

小蟲再也沒有飛出來。陰影之中,司揚的臉色看不真切,可那雙眼亮得驚人,仿佛有什麽在裏面燒了起來。她轉身離去,卻是聲音古怪道了兩個字:“段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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