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完蛋了啊!
PART 6
以貌取人一點都不可恥,相比以財取人、以房取人,可以說是很小清新了。
——《夜光夜話》
雨下得猛烈而持久,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黎夜光跑得快,只淋濕了大衣表面,在暴雨裏蓋防水布的餘白就比較凄慘了,幾乎是透濕,蹲在洞窟的角落裏瑟瑟發抖。
“你冷麽?”黎夜光問他。
角落裏的餘白點點頭。
黎夜光善心大發,起身把他借給自己的大衣脫了,遞過去,“你把濕衣服脫了,然後再穿這個。”要是他因此感冒發燒,豈不是下山更難了?
一聽這話,餘白立刻彈了起來,一連說了七八個不字,“不不不不不不不……我怎麽能脫衣服呢?”
黎夜光不解地指了指牆壁上的佛像,“怎麽了?在佛祖面前脫衣服也不雅?”
餘白的臉凍得煞白,小心地伸手指了她一下,“是在你面前脫衣服不雅……”
黎夜光愣了三秒,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最後擺擺手安慰他,“你放心啦,我看過的裸男比你畫過壁畫還多……”
餘白眉頭一蹙,小聲嘀咕了一句,“你看那麽多裸男幹嘛……”
“欣賞啊。”黎夜光格外坦然地說,“再說了,你不也出國了好幾年,難道沒在沙灘上看過美女穿比基尼?”
“那不一樣……”餘白紅着臉解釋,“沙灘上大家都不穿衣服,現在這裏就我們兩個人。”
“哦……”黎夜光老司機一般地點點頭,“懂了,你喜歡看群裸,但不能solo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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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凍得像落水狗一樣,黎夜光也不逗他了,轉身走到腳手架前,背過身去,“你換吧,我不看你。”
餘白有些猶豫,但架不住全身濕透,還是選擇了妥協。
他窸窸窣窣換衣服的時候,黎夜光則欣賞起他修複的壁畫,之前她看不清袈裟上的圖案,現在最上一層經過餘白的修補,已經能夠看出袈裟雙肩的一角,繪制了兩尊結跏趺坐的佛陀,畫面精致而完整,絲毫看不出修補的痕跡。只在一兩個銜接處,由于修補的顏色未幹透,看得出幹濕不同,此外顏色的純度、明度和色相分毫不差!
如果說之前黎夜光還擔心餘白過于年輕,未必能夠修複好上博的三塊仕女壁畫,那麽此刻便真真的心服口服。
由此可見,中華田園犬雖然乍一眼其貌不揚,但實乃至居家必備的良伴,老實、耐操、能幹,還好養。
“為什麽這個佛的袈裟上還要再畫佛?”
她突然的轉身提問,把正在脫褲子的餘白吓得兩腿一軟,“哐叽”直接跪了,為了遮擋身體他只能雙手抱胸,以頭搶地!
他的反應如此劇烈,讓黎夜光覺得自己像個老流氓似的!
但老流氓又怎麽了?是他自己不小心露出來的,多看兩眼也不吃虧,別看餘白是個小土狗,沒想到脫了衣服還有點料嘛……她的目光赤裸裸地游走了一圈,然後在餘白的右肩停住了……
在他光潔的右肩上,有一塊拳頭大的疤痕,暗紅色的皮膚褶皺在一起,像是受過很嚴重的傷。
“你的肩膀……”黎夜光的雙眼睜得又大又圓,聲音都提高了兩度,莫非、莫非——
這就是餘白不為人知的把柄?!
她一下沖過去,指着他的肩頭問:“這、這是什麽?”
她的手很冷,指尖觸碰到他肩頭的剎那,餘白只覺得像被電流擊中了一般,麻麻的、涼涼的,直戳在心上。
難怪爺爺一直催他找媳婦,單身久了确實不好,連這樣輕微的觸碰,都會讓他覺得心亂如麻。他與黎夜光認識還不到48小時,總不能、總不能是一見鐘情吧!
想到一見鐘情這四個字,他的臉刷地紅了。
黎夜光這姑娘,又無賴又不害臊,實在不應該是他一見鐘情的對象啊。難道他會以貌取人那麽膚淺,只因為她長得漂亮,所以她的一颦一笑都讓他心跳加速?
餘白狠狠地鄙視了一下這樣的自己,然後胡亂把大衣往身上一套,板着臉對她說:“你這人也是膽大,荒山野嶺就我們兩個人,你還敢……”
他言下之意,現在洞窟就他們一男一女,換作別的姑娘可能還會擔心他意圖不軌,黎夜光倒好,竟然先下手為強調戲起他來了!
其實黎夜光也覺得自己挺膽大的,不說眼下此情此景吧,她一個人什麽都沒準備,就拎着一箱子資料跑到兩千公裏外的荒山古寺,除她以外一個女人都沒有,還是個連手機信號都沒有的地方。別說劫色了,就是被人劫了命抛屍荒野,只怕被發現的時候都得臭了……
可她又能怎麽辦呢?
是冒着危險咬牙拼一把,還是早早退縮偏安一隅,黎夜光從沒有一次選擇過後者,因為淡泊隐忍而受的委屈,她再也不想嘗試一次。
“我敢啊。”她挑着眉頭張揚地說,“我要是不敢,還怎麽帶你下山。”
餘白微微一怔,他好像一直都忽略了一件事,就是他不下山的意志有多堅定,黎夜光要帶他下山的決心就有多強烈,強烈到讓她孤身一人來到這裏,也毫不怯懦。
“那個畫展……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黎夜光笑了一下,“是啊,很重要。”
餘白有些疑惑,又問:“是關于你夢想,還是會對你有很大影響?”
夢想?應該是吧,她從大學起就在博物館實習,不分嚴寒酷暑、起早貪黑地拼命,正式入職後也沒有一刻放松,兩年就策劃了五場大展,每一次都是話題與收益雙贏,為了就是有一天可以成為獨立策展人,可是夢想即将實現,她卻陷入人生的最大困境,随時可能失去一切,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死活不肯下山的餘白。
高茜的話還言猶在耳,“餘白,真的那麽難請嗎?夜光,你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嘛,哭窮!賣慘!裝可憐!”
可是打從上山的那一刻,她就沒想過賣慘,大家都是成年人,談利益不好嗎?談不了利益就互相傷害啊,看誰先找到誰的軟肋啊!
這個世界只有錦上添花,沒有雪中送炭。
賣慘,是她黎夜光從不做的事。更何況是對着餘白賣慘,太諷刺了吧。
“是成功。”黎夜光昂着頭回答,“我需要它成功,我才可以成功,所以它很重要。”
餘白皺起眉頭,這個回答很直白,直白到讓他有些難以接受,“就為了名利?”
“名利之于我,就像壁畫之于你。”黎夜光毫不避諱地直視着他的雙眼,她知道他的雙眼與自己的不一樣,在他清亮如月光的眼瞳裏,她可以看見自己眼中無數的欲望,它們并不幹淨,也不偉大,甚至是虛榮、貪婪與自私。但她坦然地承認,她所追求的,就是那些并不崇高的名利。
“咱們不必強求對方理解自己的三觀,反正每個人都可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不是嗎?”黎夜光重新走回壁畫前欣賞,“我還是會想盡一切辦法讓你下山,因為這就是我目标。”
她擡手指向壁畫問:“現在可以回答我了嗎?為什麽這個佛的袈裟上還要再畫佛?”
餘白垂着眼思忖了一會,繼而豁然開朗。
無賴、不害臊、追名逐利,黎夜光真的與一切能讓他一見鐘情的條件都赫然相對,他真的就是單身太久了,急需找個好媳婦!
絕對不是以貌取人,胡亂心動呢!
一見鐘情?不可能!
他釋然地走到壁畫前,回答她的問題,“因為這壁畫中的佛像不是釋迦牟尼佛,而是盧舍那佛,袈裟上所繪制的圖案叫‘光照十道衆生’,也就是三界十道的現象,你說的袈裟上畫的佛就是十道的第一道——佛道,兩邊共有四尊佛。北朝時《華嚴經》在西北一帶盛行,盧舍那佛是華嚴教主,所以絲綢之路沿線一帶常常會出現盧舍那佛像的壁畫。”
“啊……”黎夜光恍然大悟,“難怪這裏叫盧舍那寺,我還以為盧舍那是地名呢。”
“佛有三身,法身、報身和應身,盧舍那佛是報身佛,表示……”他凝視着壁畫的雙眼閃着黑曜石般的光芒,聲音也格外幹淨,像是雨滴墜落青石,柔軟與堅硬相碰,卻絲毫不相融。
黎夜光側目看向他,竟不知該如何給餘白這樣的人下定義,說他蠢吧,他又有驚人的才華;說他聰明,他又笨拙得可笑;說他認真吧,他又能不修邊幅堪比老光棍;說他粗心,他又連暴雨中蓋防水布都一絲不茍。
啊,這家夥是雙子座的吧……
或許是她的目光過于炙熱,又或許是餘白察覺到沒有回應,他低頭看去,只見黎夜光微仰着頭,正無比專注地凝視着他。兩人的距離太近,餘白幾乎能感覺到她淺淺的呼吸聲,也能看清她鬓角細細的碎發,還有她的雙唇,因為天氣而微微幹燥。
“你……在幹嘛?”
“我在看你啊。”黎夜光很誠實地回答,說着還往前湊近了一分,小除的眼鏡到底還是有度數差,看東西費勁啊!
“看、看我做什麽?”餘白咽了下口水,有些緊張。
“想看清楚你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要抓他的把柄,當然要仔細觀察對手。她繼續逼近,一把伸手抓住餘白的衣襟,踮起腳尖死死地盯着他,恨不得把餘白看穿,“我不相信你真的一點貪念和欲望都沒有?”
貪念……欲望……
她忽如其來的湊近,連身上的氣息都鑽進他的鼻腔裏,清淡的茉莉花香,是餘白借她用的洗發水……
他只覺得一股熱浪沖上頭頂,臉頰像被打了似的火燒火燎的燙,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然後雙腿一軟,無力地蹲了下去,抱住頭不敢看她。
他就是一見鐘情了啊!
他就是以貌取人了啊!
餘白啊,你完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