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們不一樣

PART 11

別走得太快,等一等靈魂。但如果沒有靈魂話,就可以狂奔啦!

——《夜光夜話》

四月的最後一天,黎夜光如願以償,押着餘白上了飛機。

知道他是第一次坐飛機,坐定後黎夜光就提醒他系好安全帶,餘白有些小得意地拿出一本《旅行安全指南》給她看,“我看過書,所以早就扣好安全帶了!” 他的眼神本就天真,此刻更像個孩子,有些緊張,又有些激動。

黎夜光接過這本書,仿佛在看上個世紀的電話黃頁,然而比《旅行安全指南》更可怕的是,她竟然和買書人并排坐着,還不能吐槽!她雙手揉臉,硬生生揉出一個發自內心的假笑,“天吶,你在哪裏弄到這麽厲害的書?”

“我在沙城火車站的候車室買的,裏面還有全國火車時刻表呢!”餘白驕傲地說,拿起前方椅背裏的飛行安全手冊開始認真閱讀。

黎夜光還是無法相信自己身邊這位二十七歲的青年沒有坐過飛機,“你小時候爸媽沒帶你坐飛機旅游過?”餘家可是響當當的修複世家,不說和富商高官比,也算家底殷實啊!

原本正在研究救生衣在哪裏的餘白忽地一愣,他沉默了好一會,然後才說:“我小時候爸媽就去世了,所以沒有機會帶我坐飛機去旅行,後來……”他頓了一下,不自然地摸了摸耳朵,“總之後來就沒有坐過飛機,我爺爺總說飛機不安全,餘家就我一個傳人了,其實一直不坐好像也就習慣了。”

黎夜光的資料裏關于第四代傳人只有寥寥幾句,但她沒想到竟是因為他的父母都過世了,氣氛一時有些凝重。

“那你其他親……”她的話說了一半就打住了,因為飛機開始滑行準備起飛。餘白扒在窗邊向外看去,他喃喃自語道:“沒想到我第一次坐飛機,會是你陪我。”

黎夜光兀自笑了一下,收回了疑問,反正他已經願意下山修壁畫了,自己也沒必要了解他太多,色誘而已,千萬不能走心,泛泛之交日後才好相忘于江湖。

當飛機飛上一萬米高空後,窗外就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餘白有些失落地拉上遮光板,看向黎夜光說:“如果是坐火車,就能看見好多風景了……”

“哦?是嗎?”黎夜光撐着假笑敷衍了一句,這趟飛行要飛五個小時,她得好好睡一覺,到了C市可就沒時間休息了。

“是的啊!”餘白聽不出她話裏的敷衍,以為她是真的在問自己,“去沙城的火車可以看到黃河呢,再往西還可以裏看到祁連山,你看過祁連山嗎?”

黎夜光拿眼罩時想了一下,好像是沒有看過,她記得自己離開西北時,哭了整整一路,根本沒有去看窗外的風景,長大後她去過很多地方,唯獨不想去的就是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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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眼罩帶上,蓋上毛毯,嬌嗔了一句,“人家好困,想睡覺了。”這樣說他總能明白自己不想說話了吧。

然而餘白上下看了她一圈,有些好奇地問:“你這樣睡舒服嗎?”

“不怎麽舒服。”她都已經不舒服這麽慘了,放過她吧。

餘白繼無法看到風景之後,找到了飛機的第二個缺點,“火車上是可以睡覺的,還有床和被子呢。”

“能睡的是頭等艙,我現在買不起。”黎夜光把毯子往上拉,蓋住全臉拒絕交流。

“那以後可以買嗎?”餘白繼續追問,他滿臉的期待,簡直要給他們的将來畫一幅美好的藍圖,“或者以後我給你買。”

黎夜光埋在毯子裏暗自嘆息,作孽啊作孽,要不是為了壁畫真不應該招惹這個小土狗,等到了C市趕緊帶他去開開眼,什麽夜總會啊,俱樂部啊,每天去一個!

餘白見她不說話,只能一個人悶悶地坐在位子上發呆,“飛機有什麽好的……”

“快啊。”入睡前,黎夜光秉承盡職盡責的态度,還是回答了他一句。

“要這麽快做什麽呢?”

他的聲音清清冷冷的,有點格格不入的孤單,也有些發自內心的迷茫。

黎夜光忍不住一把扯下毛毯,這小子是不是以為自己和他接吻了他就有恃無恐?!不過等她摘下眼罩時,只見餘白靠在座椅上閉目休憩,他垂下的眉眼淡泊清隽,睫毛纖長卻不濃密,嘴唇緊緊抿着,像是在無聲地表達對此的不滿。

她莫名想到了八大山人畫的魚,寥寥數筆,疏簡冷寂,大片留白的畫面上只有一條抿嘴翻白眼的魚,倔強地看着這個世界。

要這麽快做什麽呢?

黎夜光發現自己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其實下山前,她獨自去過上寺,那鋪盧舍那佛說法圖餘白已經修複好了。黎夜光雖然見過不少壁畫,但對壁畫修複卻是一竅不通的,尤其是修複這樣三米多高、占了半面牆的巨幅的壁畫,還是實地觀看,給她的震撼是極大的。

壁畫經過餘白的修複,雖然斑斓炫麗卻不失古意和神韻,明豔的色彩在時光中凝結出獨特的質感,泥金的柔和光澤使得這尊盧舍那佛燦爛又莊嚴,既有宗教的神秘感,亦有藝術的審美感。

袈裟上的十道圖案,畫面豐富而細節完善,就連天道中一排不足兩寸大小的撒花伎樂,他都一一修複完好,形态婀娜不說,就連面目都描摹精致,細眉長目,神态悠然,頭冠項飾上針尖似的的圓珠也被他小心翼翼地點上了泥金。

所以困擾黎夜光的問題不是僅僅是“要這麽快做什麽呢”,更是對餘白的不解,他的技藝精彩絕倫,要在深山裏待多久呢?

***

雖然他們是一早出發的,但到C市時已經是晚上了。走出機場,熟悉的空氣讓黎夜光瞬間滿血複活,尤其是霓虹流光,車水馬龍,整個城市都在快節奏中運轉。回想起深山裏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黎夜光迫不及待想要工作!

餘白不記得自己多久沒來過城市了,好像只有在深山和荒漠切換的旅途中才會跟着火車穿過不同的城市,還有過年的時候和爺爺短暫團聚,不過餘家老宅本就建在鐘靈毓秀的山間,他就連回家也是在山上。

原來大城市是這樣的啊……晚上還這麽亮、這麽吵、這麽忙,大家都不用睡覺嗎?不回家看電視劇嗎?

他還在傻傻發愣時,就被黎夜光一把塞進出租車裏,她笑盈盈地對師傅說:“師傅,去C博。”

師傅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好奇地說:“這麽晚還去博物館,早關門啦。”

現在這個時間閉館是一定的,但對黎夜光而言,深夜去博物館工作是家常便飯,她在山上跟着餘白他們吃了那麽多頓素菜和馍馍,怎麽着來了C市,也該讓餘白嘗一嘗她的“家常便飯”!

她掏出手機,打開微信就群聊語音,“我到C市了,40分鐘後集合。”

短短的一句話,全群沸騰。

“黎組,你終于回來啦!”

“我換個衣服,馬上到!”

“我出發了!”

……

七八個人的聲音從黎夜光的手機裏傳出來,吓得餘白驚訝不已,“你……的手機串線了!”

黎夜光已然了解餘白與時代之間的巨大鴻溝,她沒說話,只是微笑了一下,拿過他的直板手機,撥通了自己的電話然後挂掉,“這是我的號碼,你存好了。萬一在這裏走丢了,記得打我電話。”

餘白覺得作為一男人才是應該保護女人的,走丢?怎麽可能?他在荒漠裏都知道根據北鬥七星辨方向呢!

然而這個自信在他下車後就煙消雲散,從C博的後門走進去,偌大的辦公區劃分為好幾個部門,每一條走廊都深不見底,每一扇門都一模一樣。餘白只能緊緊跟上黎夜光,寸步不離,畢竟這裏可沒有北鬥七星。

“C博是三部一室的主結構,我工作的部門叫陳展部,另外兩個是藏品部和社會教育部,一室指的是辦公室,主要就是行政機構了……”黎夜光邊走邊向他介紹,倒也沒指望他能記住,只是履行一下義務,“陳展部裏根據器物分組,有書畫組、金石組和壁畫組等等,主要有三個策展組長,也就是博物館的常駐策展人。”

她說完在一扇門前站定,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發。其實在山上的時候,餘白總覺得她穿的這身白西裝怪怪的,尤其是和他的軍大衣相比,有些過于耀眼和整齊了。然而此刻她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锃亮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利落的身影,極簡的工業風裝修與她的白西裝相得益彰,就連她的淩厲和張揚,在這樣冰冷堅硬的環境裏也都恰如其分。

“那你是?”餘白問道。

她扭頭看向身後的餘白,勾起嘴角自信地一笑,“我就是三個策展組長之一。”

餘白想,她是策展組長,自己是修複隊長,聽起來好像是差不多的職位啊。

他正美滋滋地想着,黎夜光一把推開了大門,寬敞的辦公間燈光明亮,壁畫組的組員們分站在走道兩排,對她的回歸翹首以待。

“歡迎黎組!”

巨大音量排山倒海般沖向餘白,還沒等他回過神來,黎夜光就已經被衆人團團圍住,人群中央的她神采飛揚,像是整間辦公室唯一的中心,唯一的亮光。

被擠到角落的餘白回想起自己的隊長生涯,看電視劇被嘲,穿衣打扮被嘲,就連有一次他忘了帶幹糧去上寺,餓了一天回來,晚飯吃了十個馍馍也被群嘲。

他何時有過衆星捧月的待遇啊!

雖然她是組長,自己是隊長,但他們的差距很大、很大。

餘白羨慕得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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