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确認過眼神

PART 14

如果每個人都可以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全世界将提高90%的效率,因為90%的人都不這麽做。

——《夜光夜話》

到C博時已經快九點了,黎夜光先把餘白送去庫房做修複前的資料提取,然後快步跑回陳展部開會。雖然她昨晚已經制定出新計劃的大致方向,但落實下來還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

“黎組,這是我們商量出分組方案,以唐代為劃分,第一期是北朝和隋代的壁畫,第二期是唐宋元三代,兩組數量也差不多。”阿珂一早就将組員們讨論的結果彙總成文,遞給黎夜光審核。

黎夜光沒有去接文件,而是反問了一個問題:“目前全國共有130家一級博物館,從C市坐高鐵兩小時內可到的城市裏就有38家,撇開紀念館11家,科技館、自然館6家,還有21家綜合性博物館,可以說是選擇良多,那麽你們選擇去不同博物館的理由是什麽?”

“根據想看的展覽選擇。”佳佳回道,“如果有特展的話,坐飛機去也可以。”

“OK!”黎夜光打了個響指,“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不是我們選擇博物館,而是展覽在選擇它的受衆群體,當一個展覽策劃之初,實際上就已經選擇出了觀展人群,所以如果你們按照年代劃分,會導致什麽結果?”

組員們沉默了。

她接過文件放在桌上,用食指和中指輕叩了三下,那聲音很低,卻叫組員們都後背一緊,新來的實習生吓得頭都不敢擡。

“雖然我們有聯票,但也有單票啊,一旦購買單票的數量過多,觀展人數不但不會增加,還會因為單票價格低導致收不回成本。” 黎夜光說着環視了一圈,只見大家垂頭喪氣,一言不發,仿佛昨晚剛燃起的鬥志一下就滅了。

說實話,黎夜光無法理解輕易就喪失鬥志的人類,在她看來,人生應當是一座熊熊燃燒的火山,無論遇到任何事,戰袍永不脫,大刀永不鈍,鬥志永不滅。可惜她不但孤獨,還要負責給他們鼓氣和安慰,必要時還得活躍氣氛,不能把組員拍得太狠,以免他們一蹶不振無法工作。

她單手撐臉,半開玩笑地說:“當然,具體收益不用我們核算啦,但難道你們想看何滟得意的臉嗎?反正我是不想看,我寧願去看小豬佩奇,粉色電吹風都比她鼻孔冒氣的時候好看。”

“哈哈哈哈哈……”滿屋子都笑了起來。

緊張的氣氛緩和下來,黎夜光這才繼續布置任務,“時間雖然緊張,但也不是完全不夠用,這個方案肯定不行,今天下班前我要看到新方案。”

“那要不按展品的珍貴程度,每一期都保證有一定數量的特級珍品?”唐生是壁畫組的老人,有不少策展經驗。

Advertisement

黎夜光搖了搖頭,“特級珍品是一部分,還有一部分你們都忽略了,就是有沒有人看過。沒有人看過才會好奇,不論是不是珍品。”

“啊……”唐生恍然大悟,“所以我們可以按展出頻率來分組,保證每一期都有從未展示過的藏品以及珍品。”

黎夜光很滿意組員的一點就通,“好,這個問題結束,下一個問題是展廳,現在展品分組,之前展廳的布置都要變……”

“嘭!”地一聲,會議室的門突然被人推開,打斷了黎夜光的話,她蹙眉看去,竟然是粉色電吹……哦不,是何滟。

講真,雖然讨厭她這個人,但黎夜光還挺佩服她堅持送人頭的勇氣,不怕死也是一種精神啊!“好久不見啊,聽說之前何經理生病了,怎麽康複後連敲門都不會了?這病有點嚴重啊。”

何滟沒理她,徑直走進來,往會議桌前一坐。阿珂忠心得很,直接上前逐客,“我們壁畫組在開會,何經理有事的話等結束了再來。”

何滟不客氣地給了阿珂一個白眼,“聽說你們在改展覽計劃,我是展覽的項目經理,當然得到場。”

“說得沒錯。”黎夜光笑眯眯地點點頭,“策展的時候沒主意,籌集經費又兩手空空,這次布展還沒撈着回扣,何經理一無所出,也一無所獲,是該來參加一下會議。”

組員們不敢當面笑,只能低頭抿嘴憋着,何滟氣得面容扭曲,恨恨地說:“你找到餘家傳人了?”

“是的,何經理要去驗明正身嗎?”黎夜光知道,若不是來找茬,何滟是不會主動上門的。黎夜光剛來C博的時候,何滟也是陳展部的策展員,但策劃了兩三個展覽都失敗後,何滟就被調去了辦公室,兩年過去,按說她成了項目經理也不錯,可比她後進博物館的黎夜光卻成了策展組長,從那天起,何滟心态就崩了。

何滟一早就聽說黎夜光帶了一個貌不驚人的年輕人去庫房,誰知道她是不是随便找來一個餘家的學徒,以此逃避責任。“壁畫修複也需要開支的,我當然要去看一下,核算成本。”

黎夜光起身做了個請的姿勢,正好順便去看看小土狗有沒有勤勞工作!

***

庫房裏準備一張兩米多長的畫桌,三塊壁畫放在長桌中央,餘白則坐在桌前一邊觀察壁畫一邊臨摹線稿。因為正式修複前需要做模拟實驗,臨摹線稿是實驗前的必須步驟。

何滟是第一個推門進去的,她看到餘白的時候就笑了,黎夜光瘋了吧?從哪找來這麽個房産中介?!

現在臨摹壁畫都是将原畫等距等高拍攝後,經過電腦制作成一比一的高清圖,然後用圖片拷貝線稿。就算是上個世紀技術不濟,也會用幻燈機将幻燈片投射至原大到紙面,再按投影勾勒線條。哪有人一邊看壁畫一邊對着畫,寫生玩吶?

“這就是你找的人?”何滟覺得自己真是多慮了,何必将黴變的消息放出去做惡人,不如邀請上博和贊助人來參觀就足夠了。

這一次阿珂連都忍不住要站何滟了,像餘白這樣對着壁畫臨摹,畫面走形不說,大小比例也會有很大誤差。“黎組,這個……”

雖然黎夜光也覺得這個臨摹方式不對,但眼下敵我交鋒,怎麽能自亂陣腳,而且她知道餘白的本事,也許……他現在是在畫着玩?找手感?

于是黎夜光爽快地回答:“對啊!有什麽問題嗎?”

“呵……”何滟嘲諷地一笑,“你是不知道這三塊壁畫的價值嗎?你找這樣的人來修複,萬一弄壞了,是想他和你一起吃官司嗎?”

餘白聽到争執聲,擡頭看去,他雖然不認識何滟,但聽出她的話對黎夜光挺不友好的,沒等黎夜光反駁,他就大步走過來,擋在黎夜光面前,看着何滟問:“為什麽要吃官司啊?”

“你說呢?”何滟不屑地瞥了一眼畫桌,“難不成你對着壁畫就能一比一臨摹出線稿?”

“當然可以啊。”餘白回答得斬釘截鐵。

何滟哈哈大笑,“我看你是沒見過世面,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吧。這三塊壁畫任何一塊都比你還貴!”

餘白想了一下,這話說的沒毛病,第一他确實沒見過世面,第二壁畫也肯定是比他貴的。于是他昂着頭傲氣地大聲回道:“雖然你說的沒錯,但我确實可以畫出線稿!”

這個回答叫人哭笑不得,何滟都一時愣住了。

黎夜光手撕何滟不說十次也有八回,助威的人不少,但搶先沖在她前面替她擋槍,還是頭一遭,竟然是這只小土狗?黎夜光承認,她是有那麽一丁點的感動啦,但還沒等她感動三秒,餘白的戰鬥力就朝着詭異的方向奔去,她趕緊撸起袖子親自上陣。

“只要壁畫最後能修複好,過程并不重要,再說負責檢驗的人也是上博,何經理好像并非專業人士吧。”

“但我得先确認你找來的是不是專業人士!”何滟說罷大步向畫桌走去,拿起餘白的一張畫稿就要借題發揮,可她舉起畫稿的瞬間,阿珂驚呼了一聲,“天吶!”

何滟的動作頓了一下,下意識看向畫稿,畫面中的仕女,面如滿月豐腴,娥眉細長如秋月,雙目半遮半掩,眼角微微上揚,靈氣十足,鼻頭飽滿,嘴唇小巧,颌下三道弧線,既端莊又富有健康的美感。仕女峨髻高聳,鬓角的發絲根根分明,發上簪花并有插梳。

仕女身穿的織花長裙布滿團花祥紋,身披多層絲絹帔帛,手擎布施的奁筴,手臂似藕節圓潤,手掌、指節平滿,指甲扁薄仿佛嵌在指尖的肉裏,豐滿卻又不臃腫。不僅面部栩栩如生地描摹出仕女的神韻,就連手勢動态都富有流動感。

尤其是畫稿線條嚴格遵循唐代蘭葉描的筆法,線條壯美又賦予變化,起筆、收筆時僅用最最精細的筆尖,而行筆至線條中間時才沉穩下落、傾以全力,正是所謂的落筆輕、運筆慢、收筆虛,是一張非常完美的唐代仕女圖。

要說有什麽能比這張線稿更讓人震驚,那就是畫稿與桌上的壁畫分毫不差,雖然壁畫被菌落遮擋了一部分,但依舊可以看出每一根線條的絕對精确!更難得的是他不但筆法到位,就連神韻都入木三分。

黎夜光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雖然她之前看過餘白修複的壁畫,但她一直以為他做得好,是因為他足夠認真和有耐心,一點點慢工出細活,可這麽短的時間就能畫出一比一的臨摹線稿,這、這家夥是天才啊!

然而餘白很對得起黎夜光給他起得綽號,老實如他,從不給自己加光環,他一板一眼地說:“這線稿我家有,我從小就臨摹過無數遍,閉着眼都能默出來。”

黎夜光确認了一下他淳樸的眼神,恩,是個傻子沒跑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