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總得有人去做

PART 29

都說大智若愚,可有的人,大愚若智。

——《夜光夜話》

花十幾萬買回的最頂級帝王青摻雜了微量方解石,可不是一件小事。

庫管當即臉色大變,連聲說:“顏料采購回來我就鎖進櫃子了,只有拿着申報單才給領取,絕對沒有人動過。”

“你是管倉庫的,你往裏面加雜質對你又沒好處,當然和你沒關系了。”黎夜光将半塊竹筒遞給張館長,“館長,您看。”

張館長年事已高,實在難以看出其中細微的白點,好在高茜及時遞上一柄做工精致的放大鏡。阿珂疑惑地問高茜:“茜姐,你還随身帶放大鏡啊?”

高茜嘆了口氣,沒說話,豎起一根手指往後點了點,阿珂小心地扭頭一看,人群中的姬川負手而立,俨然一副老幹部視察的傲然模樣。

“逼王……怎麽又來了?”阿珂驚得吐了吐舌頭。

“我哪知道,剛才一個放大鏡直戳我腰上,我還以為持槍搶劫呢!”高茜小聲吐槽,“他是癡迷壁畫無法自拔了吧……”

張館長拿着放大鏡認真看了好一會,問黎夜光:“你覺得是怎麽出的問題?”

黎夜光勾起嘴角,目光淩厲地環視一圈,淡淡地說:“當然是采購出的問題。為了吃回扣,所以以次充好,以為微量雜質不會被發現,事實上也是,那五塊教堂壁畫都修完了,也沒人發現顏料有問題。”

張館長将竹筒和放大鏡放下,一向慈祥的老人此刻面目嚴肅,厲聲說道:“誰負責秋拍項目,誰負責采購修複材料,明天上午都來我辦公室報道,我給你們一個晚上的時間想理由。”

張館長沉着臉離開,圍觀的人群你看我、我看你,紛紛散開,各回各位。

阿珂吓得直拍胸口,趕緊撤退,“看不出來啊,張館長也有這麽兇的時候。”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高茜把放大鏡還給身後的姬川,和阿珂邊走邊說:“尤其是教堂壁畫都用這種顏料修複完了,有塊十七世紀巴洛克風格的聖母像,藍色長袍的面積高達70%呢,館長當然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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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川并不了解事情的始末,只是閉館時沒來得及出去,就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又推了回來。聽高茜說得頭頭是道,他內心無比好奇,但逼王的人設不能崩,所以故作淡定地說:“巴洛克……是什麽啊?”

高茜之前怕得罪姬川是因為黎夜光,現在知道他倆合作沒談成,她自然無所畏懼,更不想和他有什麽牽扯,于是抿嘴笑了一下,“姬先生,我還有工作,先走了啊。”

“……”姬川蹙眉,高傲地說,“我給你解答費。”

高茜擡起的腳又落回原地,她轉身仰頭看向姬川,所謂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想讓她堂堂C大藝術史女博士給逼王講課,開什麽玩笑。“呵,那您給我多少解答費啊?”

姬川摸摸下巴,“一小時兩千。”

高茜深吸一口氣,握緊拳頭将骨節捏得咯咯作響。姬川昂着下巴問:“不行?”

高茜搖搖頭,将一雙鐵拳在胸前萌萌地對擊了兩下,笑眯眯地說:“那請問您什麽時候有空呢?”

***

衆人散去,餘白收起東西,問黎夜光:“現在要怎麽辦啊?”畢竟顏料不對,他是不能動筆的。

黎夜光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現在還不晚,我帶你去買顏料,這次你自己挑,萬無一失。”雖然修複進入到最後的補色階段,但時間并不寬裕,還是盡快完成的好。

黎夜光帶餘白去的是C市最大的書畫市場,筆墨紙硯、畫板顏料,在這裏應有盡有。賣礦物質顏料的店鋪不多,黎夜光一一進去詢問頂級帝王青的價格,倒是和館裏的采購價相差不大。

最後餘白選了一家研磨得最細的,稱重的時候,老板突然問他:“小夥子,你是自己畫畫用嗎?”

餘白愣了一下點點頭,是他自己畫沒錯啦。

“那你可以選實惠一點的。”老板熱情地介紹,“有一種也是帝王青的顏色,只是稍微有點雜質,畫上去根本看不出來,但價格優惠很多哦。”

“怎麽會看不出來呢!”餘白很耿直地就要和老板講道理了,“有雜質的比沒有雜質的純度低了……”

沒等餘白說出0.5%,黎夜光趕緊沖上前對老板說:“是什麽樣的,可以給我們看看嗎?”

老板從後面的櫃子裏拿出兩盒碎石打開,“這兩種都是帝王青的藍度,只是有的碎石裏夾了一點金色和白色,研磨成粉末後,根本看不出來!”

餘白還要說什麽,黎夜光一把握住他的手,十指緊扣,餘白掌心一熱,立刻就說不出話來了。黎夜光趁機問老板:“那價格呢,便宜多少?”

老板用手比劃了一個八字,“這種可以給你打八折,要是買得多,再商量。”

黎夜光笑眯眯地點頭,“好,那最好的和優惠品我們都先買一些回去試試,如果差別不大,我們再來。”

**

走出書畫市場,天已經黑透了。初夏的晚風吹在身上很舒服,餘白迎着風伸展雙臂,深吸了一大口氣,然後肚子很沒出息地唱歌了,“咕嚕嚕……”

黎夜光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走到沿街的小店給餘白買了兩塊手抓餅。餘白捏着餅問她:“你不吃嗎?”

“我不餓。”黎夜光搖頭,她正在回憶去年秋拍項目是誰負責的,因為那時候她忙着籌備壁畫展,沒有留意秋拍的事。

餘白一邊吃餅一邊說:“原來你這麽瘦,都是因為不吃東西啊。”

“是啊。”黎夜光回神,看着他大快朵頤,“不吃才能瘦,努力工作才能成功,普通人的人生就是這樣的。”

“這樣啊……”

說到這個話題,黎夜光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你是知道自己有絕對色感,所以才那麽篤定說顏色不對嗎?”

“其實我以前不知道這叫絕對色感,只是能一眼看出每種顏色的純度和明度,也可以準确地調配出想要的顏色,所以我爺爺說,我最适合修複壁畫了。”餘白吃東西又多又快,說完這些話,兩塊餅就已經吃完了。

黎夜光猶豫了一下問:“你有這樣的天賦,又有那麽好的畫技,為什麽不去做畫家?”

她還記得在藝源美術館門口的那晚,他那麽羨慕地看着常玉的畫,羨慕那頭孤獨而自由的大象,他說藝術創作是自由的、浪漫的,他卑微地覺得自己并不是一名藝術家。那時候黎夜光只覺得他太過謙虛和低調,可到今天,她才知道他竟然還擁有如此閃耀的天賦!

餘白吃飽了,笑得很滿足,他說:“總得有人去修壁畫啊。”

黎夜光怔住了。

“如果大家喜歡藝術,就都去創作,那誰來修壁畫呢?”餘白認真地說,“因為歷史和各種原因,現存的古代壁畫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害和破壞,有些壁畫由于地勢偏遠和規模小而不受重視,得不到最好的保護和修複,更有很多壁畫我們至今還沒發現。”

“況且修複壁畫又是一門嚴格的學科,修複師要對各個時期的繪畫風格、筆法色彩都有了解,還要學會古代的繪畫技法,才可能進行美術修複工作。”他說着難得露出了、愁容,“相比現存壁畫的巨大數量,每年僅有極小一部分因為情況危急而可以得到搶修,所以壁畫修複始終是人手不足的狀态。你看,我帶了小除他們兩年了,他們伏案勾線都沒問題,可一上牆手就抖,還得再學好久呢。”

“所以……”黎夜光看着他認真的模樣,想到了什麽,“你小時候的志向,其實是做畫家吧。”

餘白驚訝地說:“你怎麽什麽都能猜到啊!”

她忍不住笑了,“猜你的心思還不容易,都寫在臉上呢。”

“嘿嘿……”餘白撓了撓頭,“我小時候一直以為自己會成為一名大畫家,不過現在也在畫畫,也算實現了一半。”

看他一臉的知足,黎夜光竟不知道是該佩服他的無私,還是嘲笑他的愚蠢,“你看你一直待在山裏,誰知道你畫得好?你要是當畫家,參加美展拿獎,再開個人畫展,上幾輪拍賣,早就揚名立萬了!”

“我倒無所謂揚名立萬的,只要能一直畫畫就好了。”

黎夜光沒好氣地說:“成功是哪裏得罪你了,你就這麽不待見名利雙收?”

“那不是你喜歡嘛,我的也分給你。”他說着笑起來,黎夜光瞧那笑容,越看越傻,越傻還……越帥?

藝術創作是自由而快樂的,文化遺産的保護卻是嚴謹而寂寞的,甚至是默默無聞,餘白擁有讓人羨慕的天賦,卻選擇做後者。因為他除了絕對的天賦和一流的能力,更擁有一份對藝術遺産的敬畏心和責任心,使他當之無愧成為國手世家的傳人。

以前她總覺得餘白是個傻子,可此刻她才發現,其實他并不傻。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存在的價值,了解自己的天賦卻不妄自尊大,老實憨厚卻不随波逐流,黎夜光第一次遇到把人生活得如此透亮的人,似乎比所有人都更聰明睿智。

或許他最糊塗的事,就是被她騙下山吧!

“餘白……”她輕輕叫了他一聲,沖他勾勾手指。

“嗯?”餘白乖乖俯下身子。

黎夜光拿出一張面巾紙,替他擦掉嘴角沾着的醬汁,她的動作很輕,指尖輕輕撫過他的臉龐。餘白屏住呼吸,看着她微垂的眉眼,像工筆畫似的精致,他小聲說:“你長得真漂亮啊……”

黎夜光擡眼看他,近距離的四目相對,吓得他立刻閉上了眼睛。可眼睛雖然閉着,眼皮卻一顫一顫地緊張,可愛極了。

她忍不住伸手去觸碰他幹淨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緊抿的雙唇……餘白閉着眼喃喃地問:“我還吃到臉上了嗎?”

“恩。”黎夜光應了一聲,然後踮起腳尖,在他的額頭上淺淺地親了一下。

雙唇柔軟的觸感和指尖是不一樣的,餘白倏然睜開雙眼,捂着額頭面紅耳赤地說:“額、額頭也有?”

黎夜光凝視他漆黑的眼瞳,仿佛看見了深藏不露的星辰大海,她笑起來,“給你的獎勵。因為你今天很棒。”

雖然今天她沒有和劉哥打賭,但她和自己打了個賭,如果連0.5%這麽不可思議的事餘白都能做到,那她就要告訴他,她是誰,以及她很喜歡他。

“有一件事……”

她剛開口,滿臉通紅的餘白卻突然狠拍了腦瓜一下,“哎呀,我忘了買一樣重要的東西!”

“什麽?”

“是一定要買的!”他說完撒腿跑回書畫市場。

黎夜光剛提起的一口氣落回到胸口,這家夥怕是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麽吧!

制霸宇宙的黎組想表白,他竟然……跑了?

她的目光落在手裏的兩包青金石粉末上,算了,等顏料這件事處理完再慢慢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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