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十八)
“我真不知道你給老大灌的什麽迷魂湯。”小張哥一邊砍斷面前擋路的枝丫,一邊說道,“自從老大和你們混在一起,我都快不認識他了。”
“是嗎?我倒覺得是好事。”我坦然答道,“小哥最倒黴的就是生在你們張家,是你們張家把他變成了石頭,我只是想讓他重新做回一個正常人。”
小張哥嗤笑一聲:“不是所有人都那麽好命,既然活着,就只能接受自己的命運。我還不是生在張家的呢,我年輕的時候和我一起接受訓練的那些小子們,現在一個都不在了,我說什麽了?人不能只看命運對自己不好的地方,我也得想想,張家畢竟養活了我,我畢竟遇上了我媽。”
我不悅道:“張家就算對小哥有什麽生養之恩,他早幾百年也還清了,我不懂你們為什麽還是不願意放過他。”
“又沒說一定還要他再去做什麽!精神象征,你懂不懂,精神象征!”小張哥揮刀把前面的枯枝用力一砍,道,“有張起靈在,張家才能重新成為一個整體,沒有張起靈,那些分家就是一盤散沙!張家有很多秘密,只有張起靈才知道,如果他不開口,等到他壽終正寝,張家就真的不複存在了,姓張的人千千萬,但是永遠不會再有張家了。你根本不懂,張家保守的是事關這個世界真相的秘密,已經幾千年了,照這樣下去,就會斷送在我們手裏,斷送在你的小哥手裏!”
我笑了笑,道:“你說的這些秘密,我也不知道,小哥也沒打算告訴我。我只知道他說過,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張起靈。在我看來,不管有沒有我的存在,小哥也沒打算再把張家的秘密傳承下去,而我,只是幫他推進了一下結束的進程而已。”
小張哥停下腳步,猛地轉身怒視着我:“你懂什麽!”
我意識到情況不妙,當時就要後退,可是已經來不及,小張哥手裏的刀瞬間調轉了一個方向,刀背狠狠拍在我腿彎的麻筋上,我好險就給他跪了。
我拼盡全力穩住了身形,一拳打向小張哥。但小張哥見機極快,我打的是他左身側,對右利手的普通人來說自然是防禦力薄弱的地方,然而小張哥幾乎是同時就擡起了左手,死死扣住了我的手腕,他側身将我向前猛地一帶,擡膝頂在了我的小腹處。
我只覺得胃裏一陣翻騰,他把我放倒在地,我捂着肚子弓成了蝦米。
“你走到這裏也就差不多了。”小張哥冷冷道,擡手要拿我的吊牌。
然而小張哥的手只擡到一半,他就又火速站起來,拔出樸刀進入戒備狀态。
在我們本來要去的方向,一個提着樸刀的健壯身影悄悄地出現在前路,正是還沒有正面交手過的“牧羊犬”三號。
“你居然現在才對他下手。”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那三兄弟中任何一人說話的聲音,他嗓音粗粝雄厚,發聲卻又有一點生澀,似乎不常與人說話似的,“太晚了,累贅。”
小張哥笑了起來:“我樂意,養着當儲備糧,好玩兒。”
我聽見身後也傳來腳踩樹葉的沙沙聲,勉強支起頭去看,三兄弟裏剩下的另一個也緩緩向我們走來,是險些被我們擊敗又逃走的“牧羊犬”二號。
Advertisement
這附近樹木茂密,我們走過的路是拿刀砍着開辟出來的,現在他們兩人一前一後,把我和小張哥包圍了,而我們剛剛經歷內讧,我被打倒在地,試着爬了兩次,都沒爬起來。
“張海鹽你真是鹽多齁着了,”我躺在地上罵小張哥,“這種時候你對我下手,你自己一挑二去吧。”
小張哥無所謂地笑了笑:“本來你也只能算半個戰鬥力。”
他話音剛落,就提着樸刀沖向了前方的一號。
兩人一模一樣的樸刀瞬間撞在一起,發出了令人牙酸的聲音,一串火花沿着相同的刀刃迸射開來。
在我們身後的二號也拔足奔來,他先是沖到我身邊,俯下身把我翻過來,伸手就要去拽我挂在脖子上的吊牌。
我卻早就等着這一刻,被他翻過來的瞬間,張開巴掌就朝他臉上蓋去。二號悚然一驚,腰部發力,整個上身向後一拉,躲過了我的攻擊。我這一擊實則沒有用太大力氣,只是速度夠快,并且将将擋住了他的視線,在他的視野死角,倉鼠獚像炮彈一樣彈射起來,撲向他的脖子。
如果跟着我的是爺爺養的三寸釘或者車總的“兒子”,這會兒這人的氣管可能已經被咬斷了,但是倉鼠獚不行,就算我平時也會勉勉強強按爺爺的方法訓練它,但畢竟連我都沒有什麽憂患意識了,倉鼠獚更是連雞都沒咬死過一只。因此二號還有時間反應,其實如果他幹脆不管倉鼠獚,堅持把目标放在我身上也許會是更好的選擇,但恐怕一號被小滿哥重傷的前車之鑒給他留下太深的印象,他下意識地放棄了繼續抓我的吊牌,一邊揮臂打向倉鼠獚,一邊站起身和倉鼠獚拉開距離,同時伸手去摸他的武器。
他的樸刀在小張哥那裏,他背上背着之前三號用來砍樹的斧頭,不知道是哪個張家人帶着斧頭進場這麽奇葩,最後還落在了他們手裏。被斧頭砍一下,那可不是鬧着玩兒的,我立刻就地一滾,先滾出他觸手可及的範圍。
二號看到我“靈巧”的身姿,又揮了兩下斧頭,都沒砍中不斷跳起來襲擊、騷擾他的倉鼠獚,怒氣沖沖地喊道:“大哥!他們串通好的!”
“胡說!”我從地上爬起來,“他娘的張海鹽是真的揍我!”
“我是真的想揍你!”小張哥遙遙回應。
二號面色陰沉,手中斧頭一改方向,幹脆放棄去捕捉倉鼠獚過于小巧的身影,直直沖着我砍來。我猛地打了個唿哨,二號的身後立刻傳來兩聲震魂懾魄的犬吠,二號渾身一激靈,立刻掄着板斧轉了個身,嚴陣以待。
小滿哥到底是把一號咬成什麽樣了啊,我一邊在心裏嘀咕,一邊果斷地拔出黑金短刀,刺向二號的肩胛。
二號沒有等來小滿哥,反而等來我的偷襲,但他反應到底是一流的,瞬間就側過身,板斧迎向我的短刀。他力氣又大,板斧又重,反而是我不想與他直接對撞,刀鋒一轉,向着他的手腕劈去。
你來我往之間,他依舊分着神對背後防備,于是我笑道:“別等了,難道你不知道,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二號一愣,怒吼一聲,攻向我的速度立刻提高了,沉重的斧頭被他舞得虎虎生風,幾乎變出殘影來。
這一下我要招架就艱難起來,于是我立刻又打了個唿哨,二號的背後再次傳來同樣的犬吠。
二號這次完全不為所動,一下一下死命沖着我招呼,因此他自然發現不了,小滿哥悄無聲息地從他背後的灌木中鑽了出來,輕盈一躍,兩只前爪朝他雙肩搭去。
小滿哥即将撲到二號身上時,二號驟然警覺,身子一矮,避過了小滿哥森冷的牙齒。
“這個叫作虛中帶實、兵不厭詐。”我喘息着道。
小滿哥一撲未着,重重地落在地上,喉間發出沉沉嘶吼,整個狗的氣勢非常驚人,它一進入戰鬥狀态,簡直不像狗,像一頭黑色的雄獅,令人膽寒。小滿哥再次撲向二號,而早已溜回我身上的倉鼠獚,這個時候也被它的滿爺爺所激勵,再次興奮地跳起來躍向二號,這下二號正面要迎戰氣勢洶洶的小滿哥,還要被倉鼠獚從側翼騷擾,加上我的襲擊,立刻陷入一對三的困境。我和小滿哥一前一後,将他堵在中間,他無法立刻脫身,只能左支右绌,來回招架而已。
“蠢貨!”三號見狀怒吼一聲,突然蠻力撞向小張哥,就要沖過來和二號彙合。小張哥比他身材單薄一些,之前又受了傷,一時不防真的被他撞開了幾步。
然而三號還沒來的及開跑,另一個人猝然從矮木中躍出,攔住了三號。
“請教了!”張亭主凜然道。
我在設計整個戰局時,便是考慮到以“牧羊犬”他們的警惕性和默契,發現我們靠近後一定是會分頭包抄的,而我打算通過演一出內讧,有意識地将他們兄弟兩人分隔開來,小張哥在一頭堵着一個,另一個來撿我的現成時,由我扮豬吃老虎纏住。這期間我需要張海陸悄無聲息地接近,根據我的暗號用手機播放事先錄好的小滿哥叫聲來迷惑我的對手,隐蔽能力略遜的張亭主躲在遠處,聽到犬吠時再向我們接近,到時看我和小張哥誰對上的是三號,他便來加入哪一邊,因為據我觀察,這三兄弟個個兇狠有餘,但領頭的應該是三號,他既然能想到圍魏救趙的法子解了二號的困境,火牛陣怕也是他的主意。逞兇鬥狠的敵人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永遠是夠狠、也夠聰明的敵人。
計劃裏我唯一擔心的就是張亭主的正直,聯想到他和小張哥對戰時的俠義風範,我有點擔心他不同意二打一。沒想到張亭主一口同意,并且理由同樣正直。
“當時若是夫人和張海樓二對一迎戰在下,在下也會欣然應戰。争奪麒麟竭便是生死之局,底線之上,自該全力以赴。”張亭主道。
好的吧。
總之,直到目前為止,計劃都進行得非常順利。這是最理想的情況,由小張哥和張亭主對上三號,我來對付二號,因為三號恐怕不會太輕易被我虛虛實實的小花招帶進溝裏去。
張亭主連同小張哥與三號戰成一片,這三個人的狠勁完全上來了。原本張亭主和小張哥是想要聯手之後就利用人數優勢速戰速決,于是加快了速度,招式越發淩厲,沒想到三號竟然一一招架下來,他們以快打快,三人一聲不響,“叮叮當當”打成一團。再這樣悶頭打下去,我怕他們會把什麽鬥野和規則都忘掉,幹脆各自祭出殺招來。
幸好因為被張亭主和小張哥咬得死緊,三號無法靠近二號,也不能分心指點二號。二號真的是個傻大個,他只是憑着戰鬥直覺知道,對他最具有威脅的不是我這個活生生的人,而是小滿哥。他不能同時防住三處攻擊,幹脆以攻為守,大開大合地舞着一把斧頭,反向小滿哥逼近,那斧頭被他舞得虎虎生風,稍一接近肯定要被他削掉一塊肉來,很有黑旋風李逵的遺風。
然而這個招式只對我有用,我畢竟松懈得久了,跟不上他這個速度,但這對小滿哥來說可不夠看。體型差擺在那裏,他防得了上邊,就防不了下邊,小滿哥戰鬥經驗豐富得很,在它眼裏,恐怕二號處處是破綻,還饒上一個體型更加嬌小的倉鼠獚。就這一會兒工夫,二號雖然沒受到什麽致命傷,小腿卻也被咬得鮮血淋漓了。
二號越發焦躁起來,舞斧頭的動作不知不覺間已經出現過幾次滞澀,讓我想起來前兩天他被悶油瓶用銅錢作暗器打了右臂,恐怕現在還有暗傷。
我的機會來了!我立刻吹了一聲口哨。
倉鼠獚立刻轉了方向,從二號的後背撲了上去,咬住了二號的背心位置。這個位置二號的左手是夠不到的,他痛呼一聲,直接反手掄着斧頭由上而下往自己後背掃去。他的把控非常精準,如果倉鼠獚不動,斧頭會擦着他的皮肉,直接把倉鼠獚削成兩半。
我連忙吹響第二聲口哨,倉鼠獚“嗖”地一下從二號身上跳離,于此同時,小滿哥也從二號的右側攻了上來。
二號一擊未中,右臂一個大幅擺動,斧頭掄向小滿哥。但就是這個本該行雲流水的動作,在某個瞬間突然再次出現滞澀。
這就是我的機會!我揮刀攻向二號的左側,他的右臂此時無法再次轉向,只能伸出左手招架我。
只用左手自然是不夠的,此時他的動作在我眼中清晰無比,仿佛是慢動作播放一般,先是擒拿,鉗制不成再是肘擊,他變招極快,但我都一一避過。我的腿和他的腿劇烈地撞擊——他試圖踹翻我,而我先一步欺近,制住了他的下盤。
只是這一個他右手疼痛無法及時回防的瞬間,我終于貼近了二號,盡管還未能傷到他,但已然近身。這個距離顯然無法讓二號覺得安全,在他右臂滞澀感消失的同時,他就退步撤身,一斧一拳齊齊向我攻來。
拳頭先至,我門戶大開,任他打在腰側,而我只顧拼命持刀砍向他的肩頭。
斧頭後至,“铿”的一聲,黑金短刀砍在了厚重的黑鐵之上。
與此同時,二號發出一聲吃痛的哀嚎,剛剛被他逼退的小滿哥,幾乎是落地的瞬間再次起躍,完美地抓住了我吸引他全部火力的這個瞬間,終于把鋒利的牙齒扣在了二號的脖頸上,一絲血跡順着二號的脖子流了下來。
“你別動!”我喘着粗氣喝道。
二號不用我提醒,早已身體僵直,咬牙切齒地瞪着我。
我揉了揉被他重擊的腰,龇牙咧嘴地抽着冷氣,心說你打哪兒不好,偏偏打我這老腰。
這次有小滿哥制着他,我幹脆用短刀劃開他那一身複雜的衣服和皮甲,他敢怒不敢動,氣得“呼哧呼哧”地喘,而我就好像欺壓良家婦男的惡霸一樣,心中還有點難以言喻的暗爽。
我剛一摸到二號的吊牌,便見聽身後一聲暴喝。回頭一看,三號竟然拼着往張亭主刀鋒上撞也不管,直直沖着我沖過來。倒是張亭主吃了一驚,連忙撤回了刀。
小張哥追趕不及,嘴巴一張,吐出一枚鐵片,直直射向三號的膝彎。三號腳下一個踉跄,竟然還是向我沖了過來。
我一把拽下二號的吊牌,閃身避向一邊,三號也不去管還被小滿哥叼着脖子的二號,一刀劈向我。我暗罵一聲,連連退讓,他的刀勢又快又狠,逼得我我一時失了平衡,栽進了身後的灌木叢裏。
小滿哥立刻松開嘴裏的二號,撲向三號,二號被放開鉗制,眼裏寒光一閃,竟然撲向小滿哥——是了,此時他攻擊我是違規,可并不代表不能攻擊一只狗。張亭主緊随三號追過來,拔刀再度砍向三號。
一時之間,二號抓着小滿哥的狗尾巴,小滿哥回身撕咬二號,三號的樸刀插在我腦袋旁邊,我的短刀指向他的喉嚨,張亭主的刀架在三號的肩頭。
場面極度混亂。
“都住手!”小張哥怒喝一聲,似乎是為了響應他這一聲,天邊“砰”的一聲響,又是一發禮花升天。應該是張海陸完成任務後,自己離開了場地。
三號手上青筋暴起,雙目血紅,他低聲道:“要試試誰更快?”
我的刀距離他還有一段距離,他卻随時可以拔出刀插在我身上,這句話他是對着身後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張亭主說的。
“我出局剩三個人,他出局也是三個人,”三號緩緩道,“為什麽要便宜外姓人?”
張亭主皺眉:“在下與他們結盟在先,抱歉了。”
三號冷笑一聲,道:“那麽你敢動手麽?你剛才怕我撞死在你刀上,現在你就敢動手麽?你傷我,我不怕,你殺了我,你也會失去麒麟竭。但我不怕殺了他,我殺了他,資格順延,拿到麒麟竭的,還會是我弟弟。”
張亭主面沉如水,擰起了眉。我心知三號說得不錯,我們都是有顧忌的人,但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有,他說得到,也做得出。
我握緊了刀柄,手心沁出冷汗,腦子急速地轉了起來。
“我讓你們住手!聽我說!”小張哥怒道。
他捂着胳膊上再度崩開的傷口,表情猙獰地走過來,把姿勢凝固如雕像的我們挨個看了一遍,嘆了口氣,道:“都這樣了還要你死我活,砍掉個胳膊腿兒的,吃麒麟竭也長不回來。不打了不打了,我要回去洗澡吃東西了。”
小張哥說着,解下了自己的吊牌,摔在了我身上。
“真是我參加過,最差的一屆鬥野。”小張哥悻悻道。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