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莊秋水拐彎從巷子裏跑出去的時候,正看見那兩個男人把麻袋往車後座裏塞,一雙穿着姜黃色塑料涼鞋的腳直挺挺的露出外面,旁邊一個“監工”模樣的男人不耐煩的催促着:“手腳快點!”
這夥人居然還有車?
秋水頭皮有點發麻。
她現在基本已經确定了麻袋裏裝着的人就是喬稚,可喬稚一個普通女學生怎麽會惹到這些人?她一時間急的腦袋發暈,不敢沖出去,又知道僅憑自己兩條腿肯定跑不過四個輪子。
怎麽辦……秋水急的口幹舌燥四處看,這一看不要緊,卻吓得她本就上蹿下跳的心髒幾乎瞬間停了——地上斜後方,一道縮肩駝背的黑影正在慢慢靠近她……
秋水心如擂鼓,硬逼着自己閉眼冷靜下來,然後飛快的在腦子裏估計了一番——沒別的辦法了,只能賭一把了。
她打定主意,突然蹲下身做出綁鞋帶的姿勢,右手則借着身體的庇護用石塊飛快在地上劃了幾道,然後左腳微挪,踩住了。
時間太倉促,她唯一能想到的喬稚被綁架的緣由只有前不久發生的那件事。
就在這時,一只大掌突然從後面伸出來捂住了她的口鼻,秋水下意識發出尖叫,同時驚恐的瞪大眼掙紮,但叫聲很快就變成了嗚咽。
不遠處站在黑車旁邊的幾人終于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焦大不滿的走過去,吼道:“你磨磨蹭蹭幹嘛呢?”再一瞟男人手裏吹胡子瞪眼睛的小女孩,更不滿了,“不是讓你盯着斷後嗎?這是從哪兒跑出來的?”
“我明明看巷子裏沒人的,不曉得她是從哪兒跑出來的……對不住焦哥。”男人有些讪讪。
秋水卻聽得心中一喜——她賭對了!他們果然是一夥的!
焦大見她不叫了,不由得多看了兩眼,這一看,眼睛便有些移不開了。他示意男人放手,男人有些猶豫,但還是聽話的放了手。
秋水冷冷看着這個叫“焦哥”的男人。
焦大突然笑了,捏着她下巴左右擺了擺,眼神裏流露出由衷的欣賞和毫不掩飾的欲望。
秋水心頭一跳——這種眼神,她并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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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問:“你認識喬稚?”
秋水回答:“她是我姐姐。”
焦大露出個奇怪的笑:“看來我這調查還不盡完善啊,這啥時候又冒出來個妹妹?”
秋水突然說:“我要跟我姐待在一起,你把我也綁了吧。”
焦大誇張的“嚯”了一聲,緊跟着就笑了,秋水緊張的左小腿有點發僵,她緩緩松了松腳底的勁,盡量讓自己放輕松。焦大樂完了,也沒再廢話,手一伸,直接将秋水一把打橫圈了起來,夾在腋下,然後走到車邊,拉開車門,粗暴地将她扔進了車後座。
車子很快駛離。
***
郭青山一跑進書店就“姐”“姐”的喊開了,但是店裏根本沒他姐的影子。
他分貝高,吵醒了櫃臺後面打瞌睡的男人,茶壺滿臉不耐的爬起來,眯着眼虛晃了一圈,鎖定了站那兒直喘粗氣的郭青山:“诶小孩兒,要找姐回家找去,別擱這兒搗亂!”
郭青山不認識茶壺,但他這會兒看見他就跟看見救命稻草一樣,幾步跑過去,還沒開口眼圈就紅了。
茶壺一下就被他吓清醒了,騰地坐直了,然後有些茫然。
郭青山想起秋水交代他的話,勉強壓住情緒,然後哽咽着飛快的跟茶壺交代了一遍。
茶壺聽着聽着表情就難看了起來,心裏第一反應對方是沖着羅海來的。
他撥開郭青山,跑到院裏喊了幾個人,郭青山跟着跑過去,看見茶壺面色嚴肅的在跟他們小聲交代什麽,那幾個人頻頻點頭,不一會兒就從後門出去了。
茶壺又轉回來把店裏的客人全都給請了出去:“不好意思,家裏出了點急事,今天得提前關門了,對不住了大家,對不住。”
客人們怨聲載道的被他一一請了出去,茶壺一把将他拽出門,飛快的上了鎖,問:“你姐在哪兒被人綁上車的?”
郭青山帶着茶壺來到那個巷子口。
這巷子跟學海書店就隔了五百米不到,對方居然這麽嚣張?綁人綁到家門前來了?茶壺怒不可遏的同時腦海裏飛速過了一遍他和羅海的仇家名單。
“走,進去看看那個秋水給我們留下的标記。”茶壺說。
标記只有一處,就是拐彎那兒。
郭青山吓得聲音都在抖了:“哥哥,秋水她……她不會,也被,被……”
“估計是吧。”茶壺毫不留情的說。
他本來也就沒指望一個小女孩能有多機警,那群人膽子那麽大,敢跑這兒來綁人,肯定是精心策劃了的,有人負責綁人,有人負責斷後。他估計,十有八九她剛沖出去就被人發現了,然後因為怕她聲張,那些人就順便将她一起擄走了。
郭青山懊悔的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秋水只是個弱不禁風的女孩,他怎麽能同意讓她去跟蹤那些壞人呢?他怎麽就被她吼住了呢?
真是難為他在這個時候還能想起“弱不禁風”這個成語,郭青山不死心,又最後檢查了一遍出口的兩邊,就連馬路對面的電線杆子他都看了,什麽都沒有。
茶壺招呼他:“我們先回去,我再找人問問。”
郭青山跑了兩步,突然停了下來,随即瞪大眼,使勁朝茶壺揮了揮手:“哥!快過來!這兒有字!”
茶壺跑過去蹲下來一看,果然有字——一個“車”字和一個“拐”字豎着并列在一起,看起來是匆匆寫就,筆畫連在一起十分淩亂。
郭青山腦子跟被雷劈了似的,紅着眼圈大喊道:“找拐子哥!我們快去找拐子哥!”
***
城南金宅。
喬稚最先是感受到來自後脖子處一鈍一鈍的疼痛,然後緊接着才靈臺乍然清明,唰地睜開了雙眼。
她睜着眼腦子亂了兩秒,然後飛快的理出了順序——她是在進巷子拐彎的時候被迎面跳出來的兩個人套上了麻袋,那兩人速度太快,她只看清了其中一個人的臉,沒見過。然後緊接着後脖子一沉,她就沒意識了。
喬稚望着頭頂上方的床罩——她躺在床上?這是哪兒?誰綁了她?
倒不是她不想起來,實在是脖子酸痛,腦袋一時間移不了位。又過了幾分鐘,她試着撐着床坐了起來,結果剛坐起來,就跟一雙興奮的眼睛對上了——
“秋水??”她驚叫。
莊秋水被人拿麻繩綁在椅子上,嘴裏還塞着毛巾,待遇簡直比她還差。喬稚顧不上脖子疼了,幾步跑過去拿掉了塞在她嘴裏的毛巾,然後一邊給她松綁,一邊心焦的問:“你怎麽也在這兒?不是,你怎麽也被綁了啊?”
莊秋水是被焦大綁在椅子上的,焦大不怕喬稚醒了跑,倒是怕她跑,在他看來,總覺得這小女孩有點邪,臨走前怎麽想都不放心,生怕到嘴的肥肉一不小心就不見了,想想還是綁上安心。
既然綁了一個,那另一個也得綁,可惜他剛綁完莊秋水,三水便過來催了,說豁老大急着叫他過去。
秋水把事情給她交代了一遍,喬稚都聽呆了,愣了兩分鐘才問她道:“你在想什麽呢?你知不知道‘危險’兩個字怎麽寫?你不去報警,主動跟過來幹嘛?”
秋水讪讪看着她:“青山會報警的,我擔心你,忍不住……”
“忍不住什麽?!”喬稚驀地提高音量。
秋水嘴唇顫了顫,不吭聲了。
喬稚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深吸了兩口氣強逼着自己冷靜下來,再看她眼圈微紅的模樣,又生氣又心疼,末了将她抱進懷裏重重的嘆了口氣:“對不起我不該朝你發脾氣,只是你太胡來了,看見壞人不想着躲,怎麽還主動湊過去呢?”
秋水終于感覺到委屈,鼻頭一酸,強忍住淚水:“我怕你有危險,不跟過去心裏慌。”
喬稚心徹底軟了,抱着她拍了又拍。
房門突然被人一把推開。
喬稚和秋水一齊望過去,焦大背光站在門口,能看到外間天已漸漸黑了。
喬稚在等他開口。
“醒了啊?”焦大邁進屋裏,同時招手讓人上前将她倆分開了。
喬稚只象征性的掙了兩下就放棄了,秋水亦然。兩人既沒有大吵,也沒有大鬧,冷靜的不像話。
焦大樂道:“你們姐妹倆還真是有趣,小小年紀,倒都是膽識過人。”又轉向喬稚,“咱倆已經見過了,重新認識一下,我叫焦大。”
喬稚突然冷笑了一聲:“你應該把我的背景都調查的很清楚了,直說吧,你想利用我幹嘛?或者說,你背後的人想幹嘛?”
喬稚并沒有忘記拐子曾經跟她說過的——焦大現如今新拜了山頭,底氣比從前足了很多。
焦大看着她,眼眸裏閃着興奮的光:“羅海身邊還真他娘的都是人才啊!你就一點都不怕我嗎?”
喬稚好笑:“我怕你幹嘛?你把我綁來,自然是想利用我來達到某種目的,在目的達到之前,該緊張的是你,不是我。”
焦大瞧着她越發興奮了。
喬稚又道:“上次邱凱的事,我聽說你被拘進局子待了半個月,怎麽,現在是為了報複嗎?”
焦大并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詭異的笑了笑,說:“我大哥要見你,見到他,你就知道原因了。”
喬稚被人反向綁住了雙手,莊秋水有點急了,想沖過來結果被焦大一把抓住了,也被重新綁在了椅子上。
焦大眼神淫|穢的自上而下将她打量了一遍,最後目光停留在莊秋水因為氣急而略略起伏的胸膛上。
莊秋水渾身一抖。
焦大把手放到了她的胸上。
喬稚目睹這一幕,殺人的心都有了,大叫:“你他媽別動她!”
焦大回過頭,挑釁似的,五指收縮,在女孩平坦的胸上抓了抓。
莊秋水不能動,只好用眼神一遍又一遍生刮着焦大,身體卻不由自主的小幅度顫抖起來。
喬稚憤怒的心髒快爆開,恨不能立刻沖過去砸爛他那只手,再撕爛他的嘴,拿砍刀戳他個三刀六洞。
焦大滿意的看着她氣到發紅的眼眶,回過頭,輕輕地對着秋水細嫩的脖頸吹了口氣:“我先帶你姐姐去處理點事,你乖乖的,安靜一點,我辦完事就回來。”說完,拿毛巾重新堵上了她的嘴。
喬稚被人一路扭送着帶到了豁老大的面前。
豁老大擺擺手吩咐焦大拿掉了她嘴裏的毛巾,喬稚就瞅準這個機會,趁機飛快的一口咬住了焦大的手。
她下嘴狠,一咬上嘴裏就見了血腥味。
焦大疼的五官皺起,當即就狠掴了她一巴掌。喬稚被打的歪過頭去,焦大握着手腕看了一眼,污言穢語的罵了一聲後舉起手還想再打,被豁牙子厲喝一聲,不甘心的收回了手。
豁牙子看人眼毒,心裏對于她跟羅海的關系已經信了八分,然而還是多嘴問了一句:“羅海是你什麽人?”
喬稚看着他冷笑一聲,說:“胖龜|頭,你要想拿我來威脅羅海,你挑錯時候了,不如你先放了我,等羅海回來了我通知你們,你再綁我一次?”
“小女娃嘴還挺犟!”豁牙子笑眯眯的說,突然就變了臉色,“羅海沒教過你出來混也要知禮數嗎?”
焦大接收到他眼神,立馬又扇了她一耳光。
他這兩下用勁都不小,喬稚右邊臉連挨兩下,很快就腫了起來,她偏頭吐出一口牙血沫子,沒看焦大,只對着豁牙子道:“你最好打死我,不然我這人記仇,你要是留我一命,下次,就該輪到我收拾你了。”
她說這話時,嘴角,臉上,眼裏都隐隐有笑意,那笑卻并不溫情,反而叫焦大心生一線畏懼。他不是沒見過手段狠辣的女人,有些女人狠起來比男人還瘋,只是眼前這個……勉強也就能稱作女孩吧?焦大心裏嗤笑,回了神,看向豁牙子,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豁牙子看着她卻有些恍惚,某一個瞬間他好像看到了幾年前的羅海。那時候羅海剛在城北嶄露頭角,而他也剛坐穩城南老大這個位置。城北過去一直是麻四的地盤,羅海原本也是麻四的頭號打手,只是後來麻四死了,他手下的人便盡數跟了羅海。
羅海這人最重兄弟情義,他便設了個局,抓了羅海的一個手下,并放話讓羅海單獨過來領人,結果羅海果真單刀赴會。
那次,羅海拿自己換小弟,被他鎖在暗屋裏打的皮開肉綻,那時候羅海也對他說了差不多的話,當時在那種情況下,他自以為勝券在握,只把羅海的話當成是臨死前的“遺言”,然而沒過多久,羅海逃出去了,并且還不是安安靜靜逃的,他拼着一身傷,拿自己那條命,換了他手下二十八個兄弟的一只手。
二十八只右手整整齊齊的擺在堂屋正中央,他接到消息趕回來一看,心裏頭一次生出了駭然的感覺。他本能的感覺到不好,趕緊派人去了鄉下,然而他派出去的人還沒回來,羅海就邀請他過府一敘,順便見見他藏在鄉下的寶貝兒子。
……
那次羅海并沒有為難他,只是跟他劃好了界線,談妥了條件——城南城北,井水不犯河水。
他雖然憤怒,但是兒子在羅海手上,只能應承下來。
那次過後,他就把兒子送去了香港,只每年親自過去一兩趟。
豁牙子回過神,發現自己心裏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慶幸已經把兒子送了出去。
他不由得在心裏感嘆,同時也有些懊惱——城南城北這幾年都相安無事,他貿然聽取焦大的建議把這女娃綁了過來,雖然他占着理,但羅海要是瘋起來……豁牙子想到這兒,又覺得自己真是老了,才過了幾年太平日子?自己竟變得如此縮頭縮腦?
他眉目一斂,對着焦大冷聲說了句:“去把喬大聲帶過來。”
喬稚表情一僵,全身血液迅速冷卻又沸騰,掩埋在胸腔裏的那顆心髒突然鼓噪起來。
她的呼吸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