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恩寵易求真心難留

煙花散盡, 白雪成堆,只餘紅綢系住的金鈴,搖曳出清脆的聲響,回蕩在蝴蝶谷的每一個角落。

屋內, 一截蠟燭已經燃燒到底, 最後的火光輕輕地跳躍着, 映照着幔帳。

曲黛黛躺在床上,舉起左手, 目光落在腕間的镯子上。

回來後她試了很多次, 不管怎麽試, 都沒辦法将這個镯子從手腕上脫下來。花九簫并沒有騙她, 這個镯子只有他才能打開。

曲黛黛不由得嘆了口氣,放下這個念頭, 目光落在堆滿禮盒的桌子上。

煙花幾乎燃放了半夜,蝴蝶谷內亮如白晝, 衆人徹夜不眠,狂歡一直延續到黎明。

花九簫給她套了镯子後,牽着她的手走出水榭。

大抵是那個吻的後遺症, 她整個人都是暈的, 暈乎乎地跟在花九簫身邊,花九簫做什麽,她就做什麽。

這一夜, 她收到很多禮物, 看了皮影戲, 賞了花燈,還吃到了宮廷裏才能吃到的美食。自始至終,花九簫的手緊緊扣着她的五指,牽着她,從熱鬧的人群裏走過,每一個看她的人,眼神中都帶着暧昧和羨慕。

曲黛黛一下子明白過來,花九簫在無聲地向所有人宣告,從今往後,她不僅是他的徒弟,更是他的女人。

不夠,可這些遠遠不夠!

曲黛黛的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嘶喊着。

她只是邁出了第一步,她還沒有得到這個魔頭的真心。

她随時有被丢棄的可能,花九簫對她,就像是對待一個精致的玩偶,喜歡的時候,緊緊地抓在手心裏,小心翼翼地呵護着;厭棄後,他會毫不猶豫地毀了她,丢掉她如同随手丢掉一個破爛。

她的榮寵,皆由他喜怒,看似是她主動,他才是真正占了上風的人。

換言之,她入了他的眼,并未入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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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黛黛握住腕間的镯子,眼神黯了黯。要讓花九簫心甘情願地奉上“弱水”,她還需要努力。

天亮後,曲黛黛換了件新衣裳,照例去煙雨閣請安。

下了一夜的大雪,又放了半夜的煙花,一大早,蝴蝶谷處處都是忙碌的身影,他們正在清理煙花和雪堆。

曲黛黛踩着雪粒,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天寒地凍的,每呼吸一口氣都是白霧。

寒風撲面,像刀鋒一樣刮着面頰,曲黛黛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身後忽然響起一道聲音:“我當是誰?原來是黛黛小姐。”

聽聞這個熟悉的聲音,曲黛黛腳步一頓,轉過身來,對上捧月的白眼。

捧月滿臉刻薄鄙夷的表情,嗤道:“黛黛小姐如今盛寵在身,恐怕早已忘了,若沒有我們家小姐,您還不知道在寒星院的哪個旮旯裏。”

“捧月!”虞青凰皺起眉頭,“不要如此無禮。”

“可分明是她忘恩負義……”捧月一臉委屈。

虞青凰在清風閣內禁足了多日,容顏沒什麽變化,只有身形略顯清瘦了些,今日她穿了件紅色的長裙,外罩白色披風,站在雪地裏,猶如一朵盛放的紅梅。

曲黛黛上前一步,喚道:“師姐。”

虞青凰眉間堆着溫雅之色,笑道:“黛黛,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曲黛黛微微一笑,“聽聞師姐這次是因為毒發才回到谷裏,這些日子師姐的身體可大好了?”

“不用你貓哭耗子假慈悲。”捧月橫到曲黛黛身前,猛地伸手推了她一把,“就算谷主寵你又如何,你記住,在谷主的心裏,我家小姐才是最重要的,你不過是個玩物罷了。你費盡心血爬上谷主的床,到頭來,連家我小姐的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

捧月這一下力道極大,曲黛黛後退兩步,沒站穩,腳底一滑,跌坐在雪地裏,掌心抓到一把冰冷的雪。

“住手!”冷冷一聲呵斥,驚得捧月連忙伏下身去,瑟瑟發抖地跪倒在地。

雪地的另一端,一道紅色的影子疾行而來,轉瞬間就掠到曲黛黛的身邊。一雙帶着暖意的手,扶住曲黛黛的肩膀,将她從地上拽了起來。

“青凰見過師父。”虞青凰見是花九簫,面色微微一變,朝他俯身施了一禮。

花九簫豔麗的眉眼間堆霜砌雪,陰沉地看着捧月,眼底翻滾着濃烈的殺氣:“哪只手推她的?”

捧月滿臉蒼白的神色,驚懼得一句話也不敢說,跪在地上的身體抖如篩糠。

虞青凰連忙在捧月身邊跪下,疾聲道:“是青凰管教不力,請師父饒過捧月這一次。”

曲黛黛伸出手,像虞青凰撒嬌時那般扯了扯花九簫的袖擺,小聲道:“師父,我沒事。”

“在此處跪着反省,天黑之前,不許起來。”花九簫丢下這一句,拂袖轉身。

曲黛黛掌心一空,握住的袖擺已經從掌中滑走,如一只翩飛的蝴蝶,在風中逐漸遠去。

曲黛黛怔了一怔,看了花九簫的背影一眼,快速走到虞青凰面前,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寫了一個字。

虞青凰擡起腦袋,眼底掀起波瀾,眸光裏俱是震驚之色。

曲黛黛放下她的手,追上花九簫的腳步。

花九簫那句話沒明說,到底是要捧月跪着,還是要虞青凰跟她一起跪着,虞青凰不敢起身,曲黛黛也不敢求情。

捧月說得沒錯,她捯饬了這麽久,也不過是花九簫掌中的玩物。

花九簫進了煙雨閣,在書桌前坐下。曲黛黛跟着進門,站在門口沒動。

花九簫的眉間依舊堆滿陰沉之色,沉聲道:“過來。”

曲黛黛挪着腳步,小心翼翼地蹭過去,在他面前站定。

“手伸出來。”

曲黛黛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心中有些打鼓,卻還是老老實實地伸出雙手。

“掌心向上。”

曲黛黛依言照做,她的雙手剛才在撐地的時候,大概是磕到了小石子,瑩白細嫩的掌心多了幾道細小的血痕。

花九簫心頭掠過一絲怒氣,臉色更為陰沉,斥道:“別人這樣欺負你,你倒一點兒不生氣。”

“師父不是幫我出過氣了麽。”在冰天雪地裏跪上一天,就算膝蓋是鐵打的也受不了。

花九簫沒說話。

曲黛黛見他眉間依舊沉着不悅之色,大着膽子蹭進他懷中。

花九簫不拒絕,也不主動。

曲黛黛咬了咬牙,倚進懷中的瞬間,順勢就坐在了他的腿上,委屈巴巴地說道:“師父,手疼。”

“現在知道手疼了?”花九簫懶懶地掀了一下眼皮,對于她的示好無動于衷。

“我又不是木頭做的,當然會疼。”她嬌氣地擡起手,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随着她的晃動,袖擺漸漸滑落,露出手腕上的疤痕。

花九簫的目光落在她腕間的疤痕上,凝滞了一瞬。接着,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打開抽屜,取出一只青釉小罐子,指尖沾了點藥膏,抹在疤痕上。

藥膏冰涼的觸感叫曲黛黛一愣。她只是想借着掌心的傷口撒撒嬌,和他拉近距離,沒想到他的注意力會放在她腕間的疤痕上。

雖然她從沒說過,不可否認,這些疤痕的确是她的心結。女孩子天生愛美,她的膚色又偏白,這些醜陋的疤痕盤亘在她的手腕上,別提多礙眼了。她用紅繩編織手鏈,套在腕間,也是想遮一遮這難看的疤痕。

“師父,我的這些疤痕還能去掉嗎?”曲黛黛的雙眼不由自主地露出幾分期待。

花九簫不動聲色地瞥她一眼:“用這罐百花玉露生肌膏連續塗抹一個月,疤痕便可消退。”

“真的?”曲黛黛滿臉喜色,“師父,快給我。”

花九簫寵溺地将小罐子放在她掌心,這罐百花玉露生肌膏是他從谷外得來的,聽聞天下第一美人毀容後,醫仙可憐她,為她制成了這藥用來恢複容顏。

曲黛黛拿到罐子,喜滋滋地用指尖沾着藥膏,往傷疤上塗。

花九簫轉眸盯着她的側臉,曲黛黛全身心沉浸在疤痕可褪的喜悅中,完全忘了自己還倚在花九簫的懷中。

花九簫瞧見她這副少不更事的模樣,心中嘆道,到底還是年少了些,過于青澀。

他是她的師父,可以教她讀書寫字,練武點穴,但不想到了床榻間,還要做她的先生,手把手教她這個笨拙的學生。

比起含苞待放,他更偏愛盛放到極致的美麗。

可這份美麗,到底何時才能盛放到極致。

花九簫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藍漪最為合适當她的先生,不用教得太透徹,只需叫她明白,如何為他完全綻放。

“嘶。”曲黛黛口中發出一聲輕呼,眉頭皺起,臉色白了幾分。

“怎麽了?”花九簫回神。

“弄到掌心的傷口裏去了。”曲黛黛沒想到傷口沾上這藥會這麽疼,疼得她打了個激靈。

“怎麽這麽笨。”花九簫握住她的手,“此藥能化腐生肌,沾到傷口當然會疼得厲害。”

“你又沒說。”曲黛黛弱弱反駁。

“哦?原來是為師的錯。”花九簫似笑非笑。

“就是你的錯,你是師父,徒弟不懂的地方,作為師父,應該指點徒弟。”曲黛黛一錘定音,将錯誤全部堆到他的頭上。

“是,都是為師的錯,哎,誰叫為師收了個笨徒弟。”花九簫一臉自認倒黴的表情。

“我是不比師姐聰明。”曲黛黛黯然垂下了眼睑,睫毛掩去眼底神色。

“好端端的,提你師姐做什麽?”花九簫不悅道。

“師姐跪在雪地裏,師父不心疼麽?”曲黛黛試探地問了一句,緊緊盯着他的眼睛。

花九簫的眸色一片漆黑,深不見底:“她沒有管教好婢女,應當受罰。”

“可師姐身子骨弱,再跪下去,出了事,師父又要費盡心力替師姐醫治。”

“你想為她求情?”花九簫眼底的情緒實在叫人辨不清。

“捧月是護住心切,的确勢力了點,師姐性子溫軟,捧月若不強勢,豈不是人人都能欺負師姐。”曲黛黛咽了咽口水,說道。虞青凰是花九簫的首徒,她若落井下石,不免跌了自己在花九簫心中的印象。

“你倒是會替你師姐着想。”

“師父……”

“便依你所求。”

“多謝師父!”曲黛黛高興道。

“從前我怎麽沒發現,你這般大膽。”從前的黛黛膽小如鼠,總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樣,除了取血,他對她幾乎沒有任何印象。

“我才沒有,我對師父一直都是又敬又怕。”

“又敬又怕到坐在我懷中……”花九簫意味深長地說道。

曲黛黛猛地彈起,一下子反應過來自己一直倚在花九簫的懷裏,她方才是見花九簫不高興,想着兩人既然已經從師徒升級為情人關系,該親昵一點,便試着往他懷中蹭。

她一時為能祛除腕間的疤痕開心,一時又牽挂着還跪在雪地裏的虞青凰,俨然已忘了,自己還跟個牛皮糖似的,黏在花九簫的懷裏。

曲黛黛的臉頰泛着微紅,道:“我去叫師姐起來。”

也不等花九簫回應,說完這句起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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