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琳琳在離開城中村的小黑飯館後沒有投奔男友,而是重新找了個富康康車間女工的活,前幾天忙着熟悉新工作也沒來騷擾紀文心。
紀文心本以為她和她那堆破事從此以後也該消停消停,可沒想到這時候她卻突然向自己撲過來,把自己撲了個措手不及。
琳琳情緒一激動說話就颠三倒四,嗚嗚咽咽說得沒頭沒腦。
“我真的要死了嗚嗚嗚哇哇哇!我男友的新歡說要弄死我嗚嗚哇!”
紀文心剛從與舊時好友相見不相識的惆悵中走出來,耐心不大好:“有話好好說!怎麽回事?”
可是琳琳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車轱辘話,聽得紀文心滿頭煩躁。她随便敷衍兩句就回了自己房間。
等過了一夜琳琳居然神奇地恢複了正常,該吃吃該笑笑,還不忘讓紀文心回來時給她帶盒營養品,好像昨晚上鬼哭狼嚎的是別人一樣。
紀文心只當她情緒反複無常,對她奇怪了兩秒鐘便沒當回事地繼續去保健品店上班。
為了給附近那只流浪三花貓喂點吃的她繞了下路,于是途經了第一次洗碗打工的黑飯館。
那家店不知什麽時候起已經關門歇業,污黑的玻璃大門挂着沉重門鎖,透過玻璃可以看到店內依舊狼藉一片從未收拾。店門上貼着個豆腐幹大的破告示,大意是即日起停業整改敬請期待雲雲。
紀文心想起飯館老板沉重的眼袋,沒什麽期待度地走過了這家飯館。直覺讓她感到有些怪異。
整條城中村商店區的道路看起來同之前一樣沒什麽異常,皮具店小賣部山寨喇叭吆喝聲充斥着油膩膩的窄路,一切一切都死氣沉沉又充滿市井味。
然而對這一切早應該習慣了的紀文心今天感到渾身不自在。
背上好像有無數尖芒在皮膚上戳刺劃出道道血痕,又如同有蟲蟻在攀爬啃噬。
那感覺讓人心慌惡心又無助。
像是——被人用肆無忌憚的吃人目光盯梢着一樣。
被賊惦記上了?!
她神經兮兮地回頭掃一圈,一切太平。
她緊了緊在十元店買的新外衣,加快步伐走到了車站。
也許是她的直覺出錯了,也許是昨天被琳琳吵鬧得神經衰弱了。她希望是這樣。
保健品店的錢大哥最近在忙一票大生意,忙得焦頭爛額這兩天都沒來店裏溜達,這天上午卻忽然給紀文心來了個電話:
“文文大妹子啊!今天下午要來個做大單子的老主顧!脾氣可能有點怪,你多讓着點他哈!”錢大哥在電話另一頭摸了把自己的光頭,“我看你這些天在店裏表現也不錯!聽哥一句話!這回做好了以後保管你吃香喝辣!”
“好好好放心包在我身上!”紀文心忙不疊回答。
只是紀文心在店裏等來等去也沒等到錢大哥口中所說的“做大單子的老主顧”,只有個身材矮小面黃肌瘦的男人大搖大擺鑽進店門。
紀文心還在啃着手裏的面包一邊糾結被賊惦記上的事情,那人已經蹿到了她眼前:“回香香!”
“回香香?!”
什麽鬼?!
紀文心一頭霧水地朝來人望回去:“你好請問需要本店鎮店之寶——”
“唉喲我擦老錢他媽的沒跟你說過啊?!回香香啊!!”
所以說回香香到底是什麽玩意啊!!
進來的那人長了一副倒八眉眯眯眼,看着就賊眉鼠眼的不大像是好東西。他身量雖然矮小,舉手擡足間一股老大哥的氣勢倒好似渾然天成。
他見紀文心木頭似的對他報的名詞毫無反應,不由有些不悅:“哎唷你個小丫頭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回·香·香·啊!!腦子被x糊了吧!!”
紀文心也是日了狗了。
這罵什麽人啊!!她真不懂回香香回臭臭是何方聖物!!
紀文心見他态度蠻橫幹脆也拿出強硬的架子:“我他媽真不知道啊你兇什麽兇!你說清楚!那是什麽東西我幫你找找!!”
“窩日不就是x藥嘛這都不知道!!場子裏不經常用到的嘛!”他黑黃的手掌重重拍上玻璃櫃臺,“快快快!!這幾天晚上我們老大要用!!別讓人大老板等急了!!!”
什……麽……
……藥?!
錢大哥店裏還賣這種東西?!!
這不是都市傳說裏才會有的東西嘛?!
紀文心皺着眉在來人兇惡的目光下給錢大哥去了個電話。
“嘟嘟——”
無人接聽。
再撥。
繼續只有信號雜聲,無人接聽。
聯系不上錢大哥,紀文心只能自己在店裏翻箱倒櫃地亂找,一邊找一邊想,這個人不會就是錢大哥所謂的“做大單子的老主顧”吧?
她越想越滿頭汗——這重生後自己整天打交道的都是些什麽人啊!
“尼瑪的快點成不成昂?!!我們老大要拿來招待貴客的!!!”那人看她半天沒找到開始催促。
紀文心一邊苦哈哈地翻找一邊嘀咕:“哪個不入流貴客會要用這種下三濫玩意……”
她的聲音雖然又低又輕,可是抵不過“老主顧”耳朵尖把她的抱怨聽了個完完全全然後一下子暴跳如雷:
“泥特麽瞎比比啥麽呢!!信不信老子一個電話分分鐘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哈?!”
呵呵。
不信。
傻逼。
紀文心雖想再罵回去但到底還是沒這個膽,也就在心裏吐槽兩句。
在保健品的分類中間她又翻找了半天,終于在一堆腎寶片喂鴿十全激情大補丸下面發現了被密封得仔仔細細的“回香香”。
這傳說中的東西毫不起眼,暗黃色的像細沙,一看就是出品自黑心小作坊。它也沒有特別的印刷包裝,只在密封透明袋外面又罩了個紙袋,上面歪七扭八地用記號筆寫着“回香香”三個字。
老主顧一看紀文心把他熟悉的貨物找出來了立刻眉開眼笑,慈眉善目得好像變了個人:“嘿喲丫頭就是這個!拿過來讓哥哥好好看看!!”
紀文心把東西扔給他緊接着翻找賬本上從前關于這玩意的價格記錄,剛擡眼要報價就見老主顧甩過來一厚疊大鈔:“一分不會少噠!”笑意浸得他眼角眉梢都變得圓潤起來。
她趕緊接過錢細數,卻見他又掏出一百塞給紀文心,壕氣沖天地開口:“拿去買零食哈!!有空記得來我們地下仙境娛樂會所玩哈!”
然後拿了貨便揚長而去。
……變臉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
送走了這客人,紀文心擦了擦額角看不見的汗癱坐在櫃臺後面。
媽的賣個貨心情都跟坐雲霄飛車似的。
還地下仙境娛樂會所!亂用x藥的地方她敢去麽!!
……
晚上關店門回家時,紀文心不忘給琳琳捎上一盒她要的營養品,據說是安胎用的。
她回到城中村裏的群租屋,屋子了靜悄悄。另外幾個租客作息不定又冷漠,與她幾乎沒什麽交情。
她敲敲琳琳的房門,沒人應答。
“咚咚咚!”,她加重手上力道又敲一次。
這一次或許是她用的力氣大了點,房門被她一敲就向內敲開了。
琳琳房間的燈亮着,室內不透氣,飄散着一股怪味,又腥又臭。
“琳琳啊——?”紀文心習慣性地拖長音調叫着琳琳的名字。
“你——在——咩——!!”
她沒好聲氣地再叫一遍,一般琳琳這時候早該收工下班回家了。
她目光在琳琳房間裏掃來掃去。
房間沒什麽特別甚至有些淩亂。藍綠色破布窗簾歪挂在窗戶前;箱包亂堆在角落,穿過沒洗的衣物在一張椅子上疊成了個衣山;組裝衣櫃櫃門緊閉,瓜果雜物亂哄哄地散在破桌子上。
除此之外幾乎看不出別的了。對一個外來務工人員來說,四海漂泊為生,不需要也負擔不起過多的物品行李。
紀文心無意識地把目光移到床邊,卻看到床腳有一絲血跡幽幽地從家具縫裏滲出來。
她呼吸一窒,頭皮瞬間發麻。
她抖着聲音發問,聲音間微帶喘息:
“琳琳?”
“琳琳啊?!”
她的聲音越來越弱,猶猶豫豫地往床邊地下望去。暗紅色液體順着水泥地越流越長,在昏暗搖晃的燈泡下發黑發亮。
“你別吓姐啊!!”
她好似下定了決心側着身子抖着腿慢慢向小破床邊靠近,越靠近奇怪的腥臭味越濃烈。
床上被子不太走心地疊着,鄉氣的鳳凰被面被疊成一個扭曲的形狀,顯得鳳凰面龐猙獰無比。
床單是印花模糊風格老氣的粉紅底牡丹花,倒是開得紅豔豔燦爛爛。
她走到床前手抓着床單,慢慢地蹲下來。
心中絕望不安的感覺此時已經在她內心攀到了頂峰,幽黑的床底好像深不見底的地獄深淵,細小的灰塵顆粒在黑暗中翻卷沉浮。
“琳琳啊,玩夠了就出來吧。”
紀文心已經口不擇言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她歪着身子把頭貼近地面,目光往漆黑的床底一探。
然後在積滿灰塵的床下,她的目光對上了一雙大睜的眼睛。
“啊————————————!!!!!”
她再也忍不住地高聲尖叫起來,渾身癱軟,頭腦一片空白,恐懼無助攫緊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