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房東一邊叫嚷一邊手中動作不停歇,繼續來來回回從紀文心房間裏搬東西出來。

紀文心快步走過去,見房東大媽指着她一堆破爛說:“你快點把你這堆東西處理下!”大媽踹了腳一個老舊磨損的蛇皮袋,“我這地方不能租給你了!”

“怎麽突然就不租了啊?!其他房客呢?!”紀文心背着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一頭霧水。她轉頭看看隔壁幾間,房門一如她這幾天看到的那樣緊鎖着,不知道裏面租客怎樣。

“我這房急賣!!其他人早就該搬的搬走了!!”大媽絮絮叨叨,“死了個人誰還敢繼續住啊!這房子能高價賣出去都不錯了!你趕緊的,給我收拾!”

紀文心感到有些無力:“那也至少讓我睡一晚再——”

“快快快沒得商量!以前拖了老久的房租沒把你趕出去都是我好心!!”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房東要趕人,都是沒辦法沒辦法的事。

最後紀文心拖着她不多的行李離開了破爛陰濕的群租小樓房。

總共行李加起來不過是一個裝滿衣服雜物的紅白藍格蛇皮袋,一塑料袋日常用品,還有個不久之前從程千那裏拿過來的新衣購物紙袋。除此之外就沒了,就連被子床單都是房東提供的。

紀文心拖着大包手上拎着小包七拐八繞地繞出城中村的暗巷,來到燈火通明的大路邊。她把行李拖到公交站臺後就仰頭盯着公交站牌一個個看過去。

剛走出城中村她還有點茫然。從今往後,該何去何從?

她現在全副身家都彙聚在這個公交站臺上了。蔽體衣物廉價破舊,雞零狗碎的雜物在常人眼中随時可以丢棄,口袋裏可供支配的錢財不超過兩百塊,身份證是僞造的。

夜風卷着路旁樹上的葉片飄飄忽忽落到站臺邊。冷白的路燈下,墨綠與亮白在葉片上交替閃現。

好在初夏的夜晚涼意并不十分瘆人,拂過發絲的風在清涼中帶着暖意。

紀文心身着單薄外衣沐浴在暖風中甚至感到有片刻解脫般的快意。

草木混雜着塵土機油味混沌地包裹着這一小小站臺。

她的目光順着站牌上一個個站名往下看。那些站名有紀文心熟悉的也有她陌生的。

每一個站名都指向清晰的目的地;每個站名下都有各自旅客自己的歸宿。

末班車還趕得上,那麽——她該去哪裏?

紀文心幹脆坐在裝得滿滿的蛇皮袋上思索起來。

她思索的時間不長。從重生後亂成一團的底層生活開始思考,她很快便得出了個簡單粗暴的結論——她缺錢!!

沒錢一無所有,什麽精神追求都可以放在一邊棄之不顧。

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能使磨推鬼。錢能消災錢能保命錢是萬能的。

也只有當有了錢,她才能不受阻礙地從迷霧重重的事實與傳言中找出她所要尋找的真相!

仿佛是在這錯位的世界中給自己下町生存下去的決心般,也仿佛是在這糾結壓抑的環境裏給自己一個明确的信念般,她從蛇皮袋上站起來擡頭望向墨藍無星月的天幕,用力又無聲地在自己心間刻下了一個大字:錢!!

——沒錯她就是這麽世俗。

天幕沉沉,飛蟲圍着暗白的路燈燈管沒頭沒腦轉悠。

城郊城中村外大道邊,一盞孤燈一方站臺一抹人影三兩行李,畫面短時間地在此定格了一下。

在公交車到來之前紀文心給之前在娛樂會所遇到的毛毛打了個電話。

山寨手機裏毛毛粗糙的聲音在荒郊的夜晚中分外清晰,帶着電波的雜音擦到紀文心耳中:“工資啊?月兩千五啊!倒是可以提前借你點!”

“你說什麽?包吃住?!”毛毛叽叽喳喳的聲音繼續通過聽筒傳來,“……可以是可以,現在正好有床位空着!不過……”

“不過什麽?”紀文心聽着毛毛的聲音變得有些猶豫。

“你要和我們店裏的駐店歌手公主一起住!”

她還當什麽大事呢。

毛毛繼續在補充:“雖然她們大多數時候都會住在外面,不過偶爾可能會帶偷偷人回來,你注意點!”

“沒問題沒問題!”紀文心一口應下。現在只要給她個住處,其他什麽都好說。

“沒問題那你今晚就先過去吧!”毛毛在電話裏報了一串地址,就是娛樂會所提供的宿舍。

于是乎紀文心挂了電話左等右等等來公交車後就拖着她的行李去了宿舍,在距離城中村半城市的另一個城區,有些老舊的居民樓。

宿舍說是宿舍,其實環境還過得去,至少房間寬敞了地面是瓷磚了家具沒那麽破爛了,比起城中村來說好多了。

接待紀文心的是個看起來年過五十的老阿姨,眼神清明精神也好,只不過嘴裏總是碎碎念一大堆“毛毛怎麽找來的姑娘越來越奇怪”“你們這些小姑娘年紀輕輕做什麽不好偏偏來幹這行”,然後給了紀文心鑰匙就利索地邁着步伐離開了。

紀文心聽着這老阿姨的話有些好笑,也沒多在意就把不多的一些東西挪回了她的房間。房子是個小戶型,一共兩個卧室,另一間的門鎖着,不知道住着誰。

疲勞了一天紀文心把東西放下稍作收拾就睡了,準備為第二天晚上的新工作保持體力。

待到她一覺醒來天已大亮,另一間房間的主人依舊沒有回來,屋裏客廳廚房衛生間一如昨晚她來時的樣子,安安靜靜。

一整個白天紀文心就在這新環境裏忙前忙後重新收拾自己的物品。雖然沒有多少東西可收拾的,但是她還是忍不住将自己的每件物品在新環境裏歸整好,如同是在完成一件重要的儀式。

她從蛇皮袋裏翻出自己的雜物,那些都是從前這個世界的紀文心留給她的東西。其中有一些陳舊的書本筆記,還有兩支早就沒了墨的鋼筆。她把書本放到自己房間的桌子上,再往上疊上筆記本。書本是本字典,封面軟趴趴邊頁被磨得有點毛。筆記本一如這本字典,紙頁泛黃,裏面空白一片未記一字。

正當紀文心要将兩支布滿磨痕的鋼筆擺到桌上時,她發現字典裏突兀地露出來一片紙頁的邊角,紙色比字典的頁面要白,像是被人塞進去的一張便箋。

她随意地把那張便箋抽出來,又發覺這也是張有點年頭的東西,上面藍黑色的墨水字印都有些變淡。紙上寫滿了字,字跡開始很工整,到最後越來越潦草甚至有些歪歪扭扭,不難看得出寫的人越來越匆忙心情急促焦躁。

只不過紙上滿滿的內容卻讓紀文心有些看不懂。上面用小字寫着:

“失敗了,無法離開。失敗了,無法離開。失敗了無法離開。失敗了無法離開。失敗了無法離開。失敗了無法離開失敗了無法離開失敗了無法離開失敗了無法離……”

一句接着一句沒有間斷地循環往複,像不停往生的輪回,看了令人稍稍有些莫名的膽寒。

她再仔細看,發現這些字竟有點像自己早年的筆跡!

這應該是這個世界的紀文心寫的……

她眯眼望着這一小片紙張,感到仿佛有一陣暗流隔着十萬八千裏從時空深處透過紙面湧來,湧得滿世界黑漆污濁的波濤,讓人睜不開眼。

驀地,紀文心把紙片揉成一團想要當将它做垃圾扔掉。然而當她把紙團扔進房間角落的垃圾桶時又彎腰将它撿了出來,攤平整又重新塞進字典,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好像她什麽都不知道。

在晚上去娛樂會所上班之前她把居民樓周圍的環境熟悉了一遍——挺普通的住宅區,生活設施一應俱全,離娛樂場也不遠,搭車直達都不用轉車。

她還接到了錢大哥的電話,一個偏遠省市的公用電話號碼,報了個平安讓她有空回去看看保健品店面,工資好說,然後便匆匆忙忙挂斷了電話。

紀文心既糾結先前的工資又不敢貿然頂風作案,在心裏已經和那家保健品店暫時告別了。

沒多久夜幕降臨華燈初上,也到了她該去地下仙境娛樂會所上工的日子。

吃了會所裏管的員工大鍋飯,換了身服務生的制服,毛毛又領着她熟悉提點了一番。然後她就正式開始了她的服務生工作。

往簡單裏說當服務生也是個體力活,端端茶送送酒水記記單不用太多腦子。只不過事情總有例外。

也不知道那些人是熟客還是夜生活只有這麽一個消遣方式,總之紀文心穿着她的員工制服給一個包廂送酒水的時候又碰到段遲了。

而且他居然還記得她。

他笑着對她開口:“你是昨天那個,叫芬芬的新人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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