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頭腦才從水的禁锢中解脫出來沒多久,紀文心又落入了一池碧水中。

“噗通”的入水響動震得空闊的室內激蕩起聲聲巨大的回音。

這一次冰冷與濕意包裹住了紀文心的全身上下。她是面朝上側着身子跌入的池水中的,入水時腦子裏還在回放着被程千一路帶回來後經過的種種,接着就這麽驚惶失措又毫無防備地掉入了水面之下。

落入水中後她手臂還在無意識地揮舞使自己不至于一沉到底,身體扭動間撲騰出大大小小的水花。

寬廣碧青的水面由于她的動作激蕩起波紋漣漪,一圈圈以她為中心向外擴散開去。

而紀文心則在一次接一次泳池水的澆灌沖刷下清醒了過來。池水迅速浸濕她身上的衣物布料又從四面八方鑽進鑽進衣衫下,如影随形地撲在她肌膚之上。水溫冷得想要透過皮膚一直鑽到她骨頭裏,清水随之帶來的壓力讓她感到又沉又重,她被火燎過的神經難以忽視這種程度的刺激,完完全全地從火熱欲海中蘇醒了過來。

自天花板上傾瀉而下的白熾燈光刺得人眼疼,水花折射着光線更讓人無法直視。

紀文心仰着頭在一片迷蒙的水霧中好似看到了程千側坐在岸邊冷眼旁觀的無情身影。池中水花還在随着她的動作漂零起伏,她透過有些泛白的層層水花想到了自己方才在房間裏做的事、程千做的事。幽暗又绮麗的畫面在眼前水花間一幕幕閃過,程千背着月光的面龐與不遠處的他的側顏重合在一起。

心髒像是驟然被無形的手抓緊了一般緊縮起來,壓抑沉滞難以跳動。

她和他都做了什麽啊……!!

紀文心痛苦又難以置信地想着,身心連同思緒糾纏在一起,沉甸甸地溺入水底。

呼吸都仿佛停止了一般,揮動手臂的力氣也越來越弱。衣物布料吸足水分覆在身上越發的沉重,有如千鈞重般拖着她的身軀不斷地在水中向下再向下,而腳尖卻總是輕飄飄的找不到可以借力的地方。

身上所剩無幾的體力也被現在看似浩瀚無際的池水抽走了,無蹤無際地消散在水中。她掙紮撲騰的動靜越來越小,就這樣浮不起來也觸不到底。

水波一陣接一陣掃過來,可以勉力呼吸的鼻腔口腔再一次被水填滿,胸腔好像要被撕裂。紀文心再無力掙脫水的束縛,只能閉眼感受着頭頂水面亮晃晃的水紋越來越暗離,自己離上邊越來越遠。

這些水太讨厭了……

她要怎樣才能回到岸上去……?

她不會永遠地沉沒在這個泳池裏了吧……

還有程千……月光、程千、帶着白濁的手、程千、程千、程千……

頭腦裏到最後來來回回都是程千的名字和他與月光交織在一起的動作,昏昏沉沉渾渾噩噩。

…………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短短幾秒,漸漸恢複平靜的水面又出現動靜。

沉悶的水聲由遠及近,仿佛有人破浪而來,撥開緊緊包圍她的重重水簾,用雙手把她從水底撈了起來。

紀文心的手腳先于她的思維向來人纏了上去,纏住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想要緊緊抓住他,手腳卻軟軟的沒什麽力道,手向前抓去柔柔一蹭給人撓癢似的。

程千穩穩地站在沒及胸口的池水中,雙手環在紀文心腰間将她抱出水面。

被水浸濕的衣料緊貼着各自肌膚,兩人此時毫無間隙地貼在一起,只隔着兩層浸泡于冷水中的衣衫。

紀文心無力地用手纏着程千的後背領口,再一次撕心裂肺地咳起來,胸腹劇烈起伏,回音震得建築外牆都好似震動起來。

溫熱肌膚散發出的熱量隔着濕冷布料感受得分外強烈。她剛從幹燥火燒中掉入冰冷沁涼,又從冷水中回到了濕氣深重的空氣裏。她一陣熱一陣冷,此刻瑟瑟發着抖,不自覺地又往抱着她的熱源貼緊了些。

程千平靜地将紀文心抱向岸邊,讓她坐在池邊被水打濕的磚石上。

她扶着程千一邊打顫一邊喘氣,偶爾輕咳兩聲,無暇顧及其他。

只聽見程千無波無瀾的聲音在她耳邊幽幽響起:

“醒了沒。”

話語間吹來一陣溫暖鼻息,貼着她後頸上的皮膚擦過,帶來一陣戰栗。

紀文心說不出話,只有氣無力地點了下頭順帶又咳了一聲。

她醒了,醒的不能再醒了!什麽欲|火焚身的熱度早已褪得一幹二淨,只剩下一派荒唐的感受。

程千沁涼的指尖撫上她的發頂,從上至下理順她早已散亂帶水的一縷縷頭發;再攀上她濕漉漉的臉頰,輕輕拭去沾在她眼睫上的水珠。拇指指腹在眼睑上劃過,光滑微涼的掌心将面龐上的水跡抹幹淨。

“醒了就走。”

紀文心有千言萬語堵在心裏想要問程千。只是她如今虛弱地半句話也說不出,只能看着他不急不緩地離開她身邊從泳池裏走上來,然後穩步向大門走去,并未回頭再看她。

紀文心耳中回響着他有節奏的腳步聲。

她的濕衣沾在身上,薄薄一片白色布料更顯透明,離了程千這個熱源她在無風的室內也忽然感到風飕飕的。

她把手撐在地面費力地挪動上身,接着顫抖着雙腿拖着沉重的身軀綿軟地站立起來想要追随程千的身影離開。

池岸邊濕滑,池水四溢,紀文心沒走兩步便腳底打滑,腿軟得維持不住直立的姿勢。她雙手徒勞地在空中擺動想要保持平衡,但最終她也依舊是重重地摔倒在冷硬的地磚上,發出一聲重響。

磚石撞擊骨頭的劇痛一瞬間攜着冰冷從腰部蔓延到全身,紀文心痛得僵在地上難以動彈,骨頭似要裂開的痛楚讓她的眼眶裏被逼出兩星淚花。

她心灰意懶就想這麽直接躺在游泳池邊睡一整晚,只是到底還是想要早一刻離開這個地方找程千問清楚話,于是手指在淺色的地磚上艱難地使勁,要再把軀幹支撐起來。

耳邊的腳步聲從未停歇,卻是離她越來越近了。

程千去而複返,單手拽起紀文心的上臂将她從地上拖起來,另一只手環住她的肩膀。

紀文心感到自己的後背又靠到了程千溫熱的胸膛上,隔着單薄的衣衫他的心跳沉緩有力地投射進她胸腔。紀文心無力地倚靠在他懷裏,腳下毫無着力點,任由他把她從游泳館內帶出去。她看着壁燈在地面水光中暈出一朵朵華彩,嘴唇微小地開合無聲地說出一句話:

“我這都是為了什麽啊……”

程千似乎聽到了這一句無聲的話語。他頓了頓腳步,眼皮微垂,看向紀文心疲倦的面色,接着又一言未發地帶她繼續走回房間。

這一路的景色即使是頭腦沉沉的紀文心也看清楚了。出了游泳場是一條通風的走廊,頂上懸着的幽黃燈盞搖搖晃晃,照出走廊實木地板的拼合紋路。

風從廊間穿過,吹得紀文心不受控制地瑟縮了下。往風吹來的方向看去好像是一個園子,月亮清輝下園中有幾盞不及半米高的低矮路燈,附近草木葉片寧靜安詳。

再往前便是那棟設計簡潔的別墅。偌大的房子除了他們兩人外不見他人蹤影,燈火并未全都大開,橙黃昏暗的光線把室內陳設映得影影綽綽。

紀文心全靠程千兩手扶着才一路走回了她剛剛所待過的卧室。卧室裏依舊清幽,房間門外的燈光與窗外的月光将卧室內的擺設照得一清二楚。

床、床頭櫃、衣櫃、桌椅,沒了。簡單得不能再簡單。

程千把紀文心扔在床上便先走了出去。她垂頭看着皺亂的被單,喪氣懊惱地側身躺倒,思緒又朝着之前房中所發生之事擴散開來。她想不出程千種種粗暴行為的理由也提不起憤怒的力氣,只飄飄忽忽覺得,他大概真的腦子有病。只不過不知道是她已經習慣了還是怎樣,她的內心似乎已經接受了這種樣子的程千。

她正處在迷迷糊糊的時候,兜頭罩下來一條毯子。她拿開毯子,發現還有幾件衣物被抛在她身邊。她恹恹擡眼,程千就站在不遠處,眉眼上氤氲上了層濕氣,半濕的身影在房門外的燈照下挺立又孤寂,好像歷經艱險從時空洪流中穿行而來的旅人。

“房間裏有浴室。”他不帶感情地說完便再次離開了這間房間,并帶上房門,将昏黃的燈光關在門外。

室內又只剩清透的月色。

紀文心休息了好一會才拖着沉重疲憊的身子坐起來,緩慢地抱着衣物摸到浴室。

浴室裏必要物品什麽都有,強迫症一樣被擺放得規規矩矩整整齊齊,器具整潔如新好似從未有人使用過。

她沒有餘力想太多,除下衣物擰開花灑讓熱水直直地沖刷下來,目光盯着如注的水流,腦海裏空白一片。

程千就背靠牆站在紀文心房門外。他一邊解開濕漉黏膩的襯衣一邊聽着浴室裏傳來的隐隐水聲。

好幾次他都有沖動想要紀文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撕碎她,殺了她。

他也不清楚緣由,正如他不清楚他為什麽會突然舍不得下手的一樣。

他一開始以為他只是對頂着“紀文心”這個名字的人有執念而已,也許只是在曾經的多次重生時光中對這三個字生出的怨氣。可是現在有點不一樣,他會對她有莫名的憐憫,也會對她有無法說清的*。

他閉上眼聽着水聲想象她情動的樣子、乖順地舔|舐他渾濁的樣子、楚楚可憐地從泳池裏出來的樣子。手間好像有了她半涼半熱的體溫,他随着自己的心意将手再一次撫向下|身的堅硬火熱,手指掌心上下來回。荒蕪灰敗的內心好似随着一下下動作被一點點填入了柔軟色彩,在巨大的空洞中積聚起了瑰麗斑斓的力量,而力量的中心則是——紀文心。

……

紀文心晚上的一覺睡得分外踏實滿足,香甜無夢。這應該是自她重生後睡得最好的一次。

真是奇怪對不對?明明是在她最不熟悉的環境裏,晚上還發生了讓她心神恍惚筋疲力竭的事情。

她抱着被子坐起來看窗外大亮的天色,覺得這一好覺應該是舒适床鋪的功勞。

剛睡醒的目光無意識地在房間內巡視。昨晚沒來得及好好觀察,如今随便一看便覺得這是間單調的有些過頭的房間。房間裏是灰白色調,除了昨晚在黑暗中看到的家具竟再無其他多餘陳設。

也因此貼在房間裏的那張唯一的黑白海報格外顯眼,上面是個上了年紀深眉高鼻的外國男人。

海報上被人用黑色記號筆寫了一行大字:

“d”。

字跡流暢優雅,既不過于潦草難辨也不過于生硬刻板,字體筆畫舒展得恰到好處,帶着一股淡漠隽永。

紀文心看不懂那行字,但她清晰地記起來,海報上的那個外國人她曾經是見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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