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霍氏在網上弄出好大的動靜,當然不可能人人開心。
隋杏接到安漪芳的電話,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你怎麽回事!”
“這樣的消息為什麽不立刻澄清反而讓輿論發酵成這樣?你知不知道今天這事對你的形象會有多大影響?!”
隋杏沒什麽底氣:“是工作人員反應不及時……”
“他們都是我帶出來的人,辦事能力我還不知道?”安漪芳駁斥得不留情面,“她們還不是都聽你的!”
“我只是……”
“只是什麽?你拎清楚一點!你現在事業剛剛起步,路秾秾是什麽人,值得你較這種勁!這點眼光和氣量都沒有,談什麽以後!”
隋杏啞口無言,半晌弱弱道:“我知道了,媽,你別生氣。”
安漪芳早就給她規劃好了路線,她只需要按部就班地走。她很少忤逆強勢的安漪芳,這次和霍觀起被拍到,被誤會,第一時間就可以澄清,是她攔下了工作人員。
路秾秾這個“姐姐”的存在,她早就知道,暗中一直多有關注。回國前看的消息,得知路秾秾多次試圖和這位霍總扯上關系,被拍正巧,她本來想借機膈應一下路秾秾,晚些再澄清也來得及,誰想到……
那些讓工作室發出去混在粉絲中推波助瀾的言論,結果竟成了打自己臉的巴掌!
安漪芳在電話裏斥責有加,隋杏不敢說話,臉色晦暗。
……
正在電視臺休息室的季聽秋剛化完妝,沸沸揚揚的消息就刷遍了首頁。
——路秾秾要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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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怔愣地将前後經過看了一遍一遍,喉嚨發堵。
猶豫許久,掏出手機給她發消息:[你要結婚了嗎?]
發完堪堪反應過來,她此刻肯定被各種信息淹沒,怎麽可能理會他。
失落和更複雜更說不清的情緒一齊襲向心頭,恍然間,她竟回了:
[對啊。]
[怎麽,你也要祝福我?]
[不用這麽麻煩,喜歡什麽優惠說一聲,這還不好安排。]
後兩句帶點玩笑口吻,她甚少這樣和他說話,看來心情是真的極好。
而她的回答敞亮又直接,沒有半點遮掩——雖然也遮掩不了——那語氣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季聽秋更加清楚地意識到,她從沒對他有過一點不一樣的心思。
怔怔地,他忍不住問:[你開心嗎。]
路秾秾全無察覺,道:[開心啊。幹嘛不開心。你是說網上的事?那些影響不到我。]
季聽秋對着手機陷入呆怔之中,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麽。久到時間每一秒都被拆分成十倍那麽長,他在這份冗長中一步一步晃晃悠悠走到頭。
視線定格在“開心啊”三個字上。
反複咀嚼了好多遍,終于艱難地咽下。
她說她是開心的。
灼氣從喉間長長呼出,季聽秋一字一字,打下祝福:
[新婚快樂,秾秾姐。]
……
路秾秾回國當天,霍觀起特意去接她。很快一張他為她開車門的照片就被傳上網,吃人嘴短拿人手軟的網友紛紛誇贊,“俊男美女”、“郎才女貌”、“超級般配”……溢美之詞不斷,态度好得像花錢雇的水軍。
唐纭的助理來接,自己走了。路秾秾在回去的車上刷到照片,直說:“記者你請的吧?”
霍觀起淡淡撇唇,“你怎麽知道?”
“因為你剛才太做作了。”
“……”
半個下午,霍觀起一直待在家,路秾秾在客廳挑選婚禮請柬樣式,時不時和唐纭連個線。他便好像格外不忙,一會從書房出來喝水,一會從書房出來拿水果,再不然就是嫌鞋子不舒服出來換。
不知第幾次經過客廳,霍觀起終于站定,“明天晚上去Louis如何?”
忙于選擇的路秾秾嗯了聲,“Louis?幹嘛的?”
“餐廳。”
“新開的?”
“對。”
“好啊。”路秾秾奇怪,“你站那幹嘛?”見他端着杯子,指了指櫃臺,“喝水?去啊。”
“……”
第三次端着杯子出來接水的霍觀起陷入沉默。
不是都說小別勝新婚……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霍觀起終于好好“勝新婚”了一把。
隔天,路秾秾睡醒,他如以往一樣已經身在公司。
以為他會看着點讓高行來接,到了傍晚,遲遲沒有動靜,過後他才打電話來:“今晚我有事回不來,我讓高行送你去餐廳?”
路秾秾一聽沒了興致,“什麽事啊,很要緊?”
他稍作沉默,道:“我爸和趙苑晴吵架,兩個人動手了,我安排醫生過去看看。”
路秾秾皺眉:“沒事吧?”
“看了才知道。”他說,“你不用操心,去吃飯吧。”
兩個小時後,大概八點多,霍觀起回家,面上有少許疲憊。
路秾秾迎上去:“春城世紀那邊嚴重嗎?”
他道:“還好。不是大問題。”
路秾秾記着他還沒吃飯,想問他要不要吃點什麽,霍觀起先開口:“我去書房待一會。”言畢,緩緩上樓。
他進了書房就不出來,路秾秾放心不下,煮了點粥端上去。一看,霍觀起面前空無一物,只是在書房裏枯坐。
“吃點東西。”
霍觀起擰了擰眉,嗯了聲。
她沒走,默了默問:“在想什麽?”
他道:“想我爸。”
面前的粥飄着袅袅熱氣。
路秾秾猶豫幾秒,終于還是問:“你和他……和好了嗎?”
她是知道的。
父慈子孝這件事,在霍觀起和霍清源身上有多詭異。
霍觀起的母親文香如,四十歲就死了。正是他們高二那年。
她久病纏綿,直至快要行将就木,文家人才輾轉聯系上霍家。
但霍觀起卻不被準許回去見母親一面。
他和霍清源争執,被罰被罵,換來的除了斥責還是斥責。
不管他怎麽求,霍清源都只是說:“你爺爺發了話,不準你和文家接觸。”
那陣子他時常走神,路秾秾和段謙語十分擔心。有次在學校池子邊找到他,他正發呆,聽見他倆找來,一擡頭,雙眼紅得吓人。
路秾秾和段謙語商量了兩天,在那周禮拜六當天,由段謙語登門去了趟霍家。借口年底學校校慶表演,需要霍觀起參與排練節目,晚歸不便,會到他家暫住一天,周日晚上回。
段謙語一看就是家長喜歡的那種有教養有氣質的孩子,他好聲好氣地說,分寸拿捏地剛好,本就容易讓人心生好感,在他出示了學生會證件之後,霍清源沒多加為難,把霍觀起叫了下來。
幾天沒有好好吃飯的霍觀起精神不振,被他倆帶到段家。段謙語和路秾秾提前準備了錢和兩張大巴車票,路線也摸清。
段謙語身體不好,不能出遠門,留在家等,叮囑他們:“路上注意安全,明晚之前一定要回來。”
準備了朗誦節目是真,但那會只是拿來當借口,為能讓霍觀起如願,好好學生段謙語為他們撒了這個謊。
路秾秾和霍觀起坐大巴一路輾轉到隔壁省,文家所在是省內一個小城市。到醫院才得知文香如當天中午離世,被送去火葬。
趕到墓園,骨灰已經下葬,新墓封死。他被文家舅舅痛罵,路秾秾替他委屈,但也只是陪着他沉默。
路秾秾永遠都記得那一天。
霍觀起在墓前磕了三個頭,手指緊緊摳着地面,用力到指節泛白。
十八歲的大男孩,眼淚一顆一顆,悄無聲息跌入塵土。
那個學期末的校慶上,霍觀起真的登臺表演了詩朗誦。
在皚皚冬寒時節,他贊頌春日暖陽,一字一句,讓路秾秾想起他在墓園磕頭的瞬間,那時在他頭頂墜下的天光,就如詩裏一般明亮高遠。
路秾秾記了好多年。這些令她總是不由自主站在他這邊和霍家對抗的原因,一直記得。
如今時隔多年,在此刻書房裏,路秾秾心情複雜。
霍觀起能夠放下,是好事。但……她覺得不值,真的不值。
“你原諒他了嗎?”她又問。
煞人的沉默中,書桌上霍觀起的手機忽然響起,乍然打破這份安靜。
霍觀起斂眉接起,沒有特意避開她。那邊不知說了什麽,半分鐘後結束通話。
“我現在過去春城世紀,一起?”
路秾秾稍作猶疑,點頭。大晚上,兩個人趕到春城世紀霍清源的宅子,沒進門就聽見吵架聲和砸東西的動靜。
趙苑晴像個潑婦似得站在廳裏,對着霍清源痛罵:“這麽多年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你害我不淺,霍清源你這個騙子!你這個騙子——”
路秾秾和霍觀起步入客廳就聽見這一句,客廳被砸得不像樣,入目一片狼藉,地上扔着許多東西。趙苑晴陷入自己的情緒,對他們的到來反應并不大,滿眼都是霍清源。
霍觀起将她半護在身後,“當心點。”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背着我結紮為什麽不告訴我,你騙得我好苦!你根本沒想讓我要孩子對不對,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
趙苑晴一邊哭一邊厲聲質問。
路秾秾聽見關鍵詞,一愣。
結紮?
霍清源神色淡淡,這般表情和霍觀起看起來倒像是十足的親父子。
“我嫁給你之前你就做了手術,你這麽多年瞞着我,看我費盡心思不吭一句,霍清源,你還有點良心嗎!”趙苑晴哭得更兇,“你賠我兒子!你賠我兒子——”
嫁給他就……?
路秾秾被驚到了。他們難道不是一直很恩愛?!
她看向霍觀起,他鎮定如常,毫不意外,看樣子分明早就知道。
霍清源被連番質問仍一派從容,聲音聽不出起伏:“兒子?”他瞥了眼霍觀起,“我兒子不是在這嗎。”
趙苑晴眼睛微瞪,看向霍觀起有幾秒滞頓,而後,她呼吸起伏,嚷道:“我要回趙家!我要回家!”
“你願意回就回。”霍清源不為所動,“就是不知道趙家願不願意讓你回去。”
趙苑晴一怔。
趙家從前就不如霍家,她愛慕霍清源多年,霍倚山會同意她嫁給霍清源,一是見她等到二十八歲仍然執意要嫁,二則是因文香如。只要能拆散霍清源和文香如,一切都不挑了。
霍倚山給了趙家不少優待,趙家許多生意都要靠霍家照顧。她這些年之所以這麽想要孩子,除了想有個和霍清源的結晶,也是希望将來有她血脈的兒子能接下霍氏偌大家業。
霍觀起不受寵,霍清源和文香如被生活棱角磨淨了情意,一向不待見他,趙苑晴和霍清源結婚後,霍清源就對他多有責罰,有時甚至因為她一個不高興,就能令霍觀起罰站。
她如果有孩子,一定會是霍家的接班人。
可是……現在的事實是霍倚山倒下,霍家權力易主,當家的成了霍觀起。
趙家早就是新一輩當家,誰會願意為一個出嫁的女兒,為她得罪霍氏?
一時間,趙苑晴如晴天霹靂,恍惚發覺一切在點滴中悄然變了。
天地已非昨日。
“你……你是不是早就準備好,是不是早就這樣打算?”趙苑晴像是想通什麽,顫顫指着霍清源。
霍清源眸色沉沉,“你糊塗了。”随後,冷淡又無情地吩咐家裏的人,“太太身體不适,送她回房間休息。”
不知藏在何處角落的幫傭們紛紛出現,架着激動叱罵的趙苑晴往樓上去,聲音漸遠,最後被徹底隔絕。
路秾秾咽了咽喉,怔愣無言。
霍清源這才看向他們,“來了。”他道,“讓你媳婦坐一會,你到書房來。”
聞言,霍觀起對路秾秾道:“你坐下等我,她們馬上下來打掃衛生,無聊就讓她們弄點東西給你吃。”
路秾秾哪有胃口,什麽都吃不下。霍觀起頓了頓,說:“別擔心。”
她擡眸,見他眼裏柔光隐約,心慢慢安定。
……
書房裏,父子倆在勝意圖下說話。
“你爺爺身體怎麽樣?”
霍觀起道:“醫生說不樂觀,恐怕最多只能撐到年底。”
霍清源聞言,臉上無悲無喜,道:“老爺子時日無多,等徹底塵埃落定,送她回趙家。”
這麽些年,也算是過夠了。
霍觀起嗯了聲。
“這些年你做的很好。”霍清源聲音低沉,“跟着我,讓你受苦了。以後霍氏交到你手裏,我……還有你母親,都會為你驕傲。”
霍觀起看着面前白發叢生的人,只覺他比記憶裏蒼老了許多。
霍清源忽地問:“你娶她後悔嗎。”
霍觀起微頓,道:“從沒後悔。”
他的執拗,或許是像了自己。霍清源沉默下來,在這個話題上沒多說。
“你把她叫進來。”
見霍觀起表情明顯一變,霍清源道:“別緊張,只是把你母親的镯子給她。”
如此,霍觀起才依言去叫路秾秾。
霍觀起不在,單獨和霍清源談話,路秾秾莫名有點緊張。她拘謹地站在桌前,開口叫了聲:“爸……”
霍清源颔首,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盒子,打開推到她面前。
“這是銀镯,不值錢。我和相如結婚之後,身上沒有多少錢,只買得起這些。”他說的,聽起來似乎猶有遺憾。
路秾秾被今天的事情弄得緊張兮兮,不敢插話。
“你知道觀起為什麽娶你嗎?”霍清源盯着镯子看了一會,忽然擡眸問她。
路秾秾說:“知道。是因為爺爺他希望……”
霍清源搖頭,“商業聯姻,你們路家不是最好的。真要為這個犧牲婚事,觀起可以選擇的範圍很大。”
他似是嘆了口氣。
“你們曾經交好,我都看在眼裏,後來突然不來往,其中緣故我不清楚,年輕人的事我也不好多問。只是,當初他決定娶你的時候,我是問過他的。”
“兩個人彼此怨怼,這樣的日子過着有什麽意思?我這樣問他,篤定他會後悔,但他卻說永遠不後悔。”
“他說,哪怕做一對不睦夫妻,也希望這輩子是和你過。”
訝然間,路秾秾驀地愣住,忘了反應。
“多的我不說,日子是你們的。這話他也不讓我告訴你,別對他提。”霍清源垂下眼,像是累了,“出去吧。讓觀起帶你回去,我這邊不用你們守着。過好你們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