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七皇子這話問得突兀,令言望望他,有些不解。
他倒是一笑:“前幾日我派人往你們這兒送了幾箱子吃食,都是齊準将軍從北部帶過來的,皇阿瑪只賞了後宮的妃子和我們幾個皇子,侯爺都不曾分到過一口,本王在吃上沒什麽興趣,便着人給你送來了。你難道不是謝恩來了?”
其實,他還收到了幾封情詩,娟秀的小楷寫在細白的宣紙上,纏綿悱恻,倒是有幾分意思。
這侯府的大小姐,倒是跟旁人家的大家閨秀有所不同,若是當個玩味來逗上一逗,或許也不錯。
反正他近來是打算跟忠勇侯走得近一些,那麽給他們造成一種他意欲娶侯府姑娘為妻的假象也是不錯的。
陸吟朝不知道何時默默去把門打開了,還生了爐子:“七皇子殿下,你我都是男兒自然不懼嚴寒,可表妹身子骨弱,不如還是進來說吧。”
令言确實怕冷,她沖陸吟朝一笑,把碧羽手裏的東西拿過來遞給他:“表哥這是我給你做的新衣裳,你抽空試試合不合身?”
陸吟朝瞧着她手裏的包袱,心裏騰地一暖,像有火燒了起來一般,仿佛看見她就像看見了春天。
礙于七皇子在,他聲音低低地說:“表妹費心了,只是我衣裳夠穿,表妹往後大可不必再為我花心思。”
其實他很感動了,這世上除了錢媽媽,也就只有令言會給他親手做衣裳。
但當着七皇子,他還是要收斂一些,原本今日七皇子會來就是因為有人故意把他的文章敬獻到了七皇子面前,說他将來必定拔得頭籌,要七皇子早日籌謀拉攏。
陸吟朝對七皇子并不看好,因此也只是裝作什麽都不懂,随意地應付了他一些東西。
旁邊碧羽見陸吟朝對這新衣裳似乎一點反應都沒有,立即急了:“表少爺,我家小姐為了給您做春闱要穿的新衣裳,手都凍得紅腫了,您竟然不領情?”
陸吟朝連忙說:“碧羽姑娘誤會了,我只是……”
令言絲毫沒有生氣:“碧羽,你不許再亂說,表哥才不是那樣的人。表哥,你回頭試試看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我再替你修改。這只是外衣,其他的我還要再花些時日,不過你放心,肯定趕在春闱之前做好的!”
七皇子是多麽高高在上的一個人,今日來到侯府,先是被陸吟朝敷衍,再是被趙令言忽視,他怒氣早就上來了,手指扣着拇指上的扳指,望了望外頭的大雪,冷聲道:“趙令言,我送的果子吃起來香甜麽?”
趙令言一怔,這才回頭朝他行禮:“殿下,令言實在不知您說的是什麽果子……令言只收到過您送過的一盒子首飾,因為是殿下所贈太過貴重,令言着人好生放着呢,您若是想要,令言這就讓人拿來。”
七皇子眼睛漸漸眯起來:“放肆!你們侯府個個都膽大包天!讓你父親來見本王!”
奈何今日趙侯爺去了宮中商議要事,此時并不在家,那便只有趙夫人代為接待,聽見七皇子的手下質問他們送來的果子去哪裏了,趙夫人立即答道:“殿下,您送果子之時,不是說是賞給侯府姑娘們吃的嗎?這果子自然是給侯府姑娘吃了呀。”
七皇子有些煩躁:“那趙令言為何根本不知道本王送了果子?”
趙夫人勉強一笑:“殿下,您莫要生氣,令言是侯府的大姐姐,素來疼愛自己的妹妹,她見那果子稀奇便都讓給三妹妹吃了,妾身已經讓人去通傳三姑娘了,讓三姑娘給您來謝恩!”
趙令語原本被禁足,在屋子裏懶懶地躺着,忽然聽說七皇子來了,高興地立即起身更衣,匆忙之中還裝扮一般,這才羞答答地去見七皇子。
她一進門就如弱柳一般跪下行禮:“令語給七皇子請安。”
趙夫人見趙令語解開披風之後,裏頭穿着一身鵝黃色的小襖,下身是秋香色的裙子,戴了兩只金鑲玉的耳墜子,走路之間嬌弱動人,難免讓人想起她那日精彩的一舞,想必七皇子也記得吧。
然而,七皇子卻問道:“本王送的果子好吃嗎?”
趙令語嬌羞地說:“殿下送的果子自然十分可口,令語舍不得吃,還留了許多封存着,想着等過年時再拿出來呢。”
七皇子冷笑一聲:“不必了,現下就拿出來吧,既然你喜歡吃,又覺得十分可口,就當着本王的面,吃個夠。”
趙令語一愣,七皇子不是對自己頗有好感麽?怎會忽然如此?
而旁邊的趙令言卻并不覺得奇怪,七皇子這人喜怒不定,他的東西你離遠一點還好,刻意湊上去他會更加厭惡你。
趙夫人幾度求饒都沒有用,趙令語當着衆人的面一口一口地把那些果子吃了下去,足足兩大箱的果子,都是齊準将軍從北部帶回來的,有蜜瓜,蜜橘,阿克蘇蘋果,庫爾勒香梨等等,就算是十個趙令語也吃不掉那麽大一箱子果子!
“殿下,殿下,令語知道錯了,令語實在吃不下……”趙令語紅着眼哀求。
她才吃了五六個果子,已經有些遭不住了。
七皇子一言不發,倒是旁邊的随從冷冷地說:“若是姑娘不肯吃,那便讓侯夫人吃,殿下賞下來的東西你們敢随意處置,便是不把殿下放在眼裏!”
趙夫人示意趙令言幫忙求饒,趙令言卻權當看不見,這都是趙令語自己作的,眼下誰求饒都沒有用。
最終,趙令語吃得太多,哇哇地吐了起來,七皇子這才拂袖而去,趙夫人心中憋着怒氣:“言兒!你為何不肯出手幫你妹妹?”
趙令言定定地瞧着她:“母親,妹妹既然喜歡吃這些果子,您怎能不成全她?”
果子送入府中,趙令言連知道都不知道,便全被趙令語拿去了,可見如今趙夫人有多偏疼她。
當晚,趙令語喊着腹痛喊了一夜,趙夫人急的眼淚都掉了,趙侯爺聽說後卻大發雷霆,責怪趙夫人辦事不妥這才惹怒了七皇子。
趙夫人瞧着床上吐得臉色煞白的趙令語,握着她的手淚流不止。
“女兒,都是娘無能,護不住你……娘竟然不知道你大姐姐是如此自私之人……”
趙令語蒼白一笑:“娘,陳家的血脈,能好到哪裏去?您竟然奢望她來護我?”
她緊緊抓着被單,輕聲說:“我回歸侯府奪了她的寵愛,只怕她視我為眼中釘肉長刺!”
趙夫人一愣:“若真是這般,娘不會容忍她留在侯府!”
趙令語癱在枕上,瞧着趙夫人懦弱無能的樣子,她知道是指望不上趙夫人了,眼看着還有月餘也就過年了,年前必須把趙令言這顆毒瘤給除掉,否則她在侯府日日不得安生!
她們母女胡訴衷情之時,令言正在伺候老太太。
這幾日實在是冷,雖被下人照顧得十分仔細,可老太太年紀大了,身子骨弱,也就去門口瞧了幾眼梅花,當晚就起熱了,吃不下飯,咳個不停。
丫鬟都吓了一跳,因着年關侯爺政務繁忙,也沒有敢去禀報,趙夫人不關心老太太的身子,如今也只有令言來照顧。
她給老太太煮了些清淡的粥,又哄着老太太喝了藥,反複地給她擦拭手臂和脖頸,守到後半夜老太太總算退燒了。
給老太太上夜的丫鬟勸道:“大小姐,您也熬了這麽長時間,不如先去休息吧,橫豎這裏有奴婢呢。”
令言揮揮手:“你去外頭睡吧,我就守在祖母旁邊小憩一番便是。”
她在祖母的床邊打了地鋪,因着熬了那麽久,很快也睡着了。
趙老太太約摸到四更多時醒了,看了看就發現令言躺在地上,她自己精神倒是爽利了許多,而地上的令言蓋着的被子已經被踢得快掉了。
老太太心中暖融融的,就算是令和在家時也未曾如此對待自己,她起身悄悄地想幫令言蓋好被子,令言卻忽然吓得坐了起來。
祖孫倆都是一愣,老太太笑眯眯的:“傻丫頭,到祖母床上同祖母一起睡。”
因着老太太強行要求她睡在這裏,令言只得爬上床跟祖母睡到了一個被窩,老人家愛幹淨,被窩裏也是股清清淡淡的香味兒,被裏被面都是極好的真絲,睡着可舒服了。
令言靠着祖母,聽祖母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講自己曾經還在閨中的趣事兒,兩人倒是都不困了。
令言猶豫了一番,細聲說道:“祖母,令言方才又做了個夢……”
老太太幾乎是抖了一下,着急地問:“你,你夢見了什麽?”
令言回憶着夢裏的情景,緩緩地說:“似乎,是靜妃娘娘,她,她與嘉嫔娘娘走在一起,嘉嫔娘娘不小心摔了一跤,小産了,說是靜妃娘娘推了自己一把,因此皇上斥責了靜妃娘娘,降了她的位份……”
老太太臉上的神色瞬間凝固了,要知道宮中妃子跟自己的母家是連在一起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是靜妃娘娘出了事情,侯府也必定受牽連。
此事不容忽視,老太太很快要人去把老爺喊醒,商議了一番着人天一亮就往宮中送消息,要靜妃娘娘千萬當心。
靜妃娘娘收到母家的消息,心中大震,她知道德妃近來想搞嘉嫔的肚子,因此處處避嫌,卻沒有想到德妃意欲利用自己,且這消息還傳到了外頭!
若自己沒有及時得到消息,被德妃如此利用一番,只怕翻身都難,她當下就裝病不再出自己的宮門,晚上就聽到了嘉嫔小産的消息,說是被麗貴人推了一把,如今麗貴人已經被打入冷宮了。
靜妃娘娘心有餘悸,得空兒見了兄長趙侯爺便問起此事,趙侯爺全盤托出,說是令言丫頭做了夢,這才幫靜妃娘娘躲避了一場災難。
此事非同小可,靜妃娘娘贊許道:“令言是個乖覺的,你可要好好疼她。”
趙侯爺點頭:“娘娘說的是,微臣自當好好疼惜令言。”
過年是件大事,各個人家都在做準備,侯府自然也是,各處的吃食,房子的整修,家具擺設等等的更換,上下主仆的新衣等等,府上用銀子的地方多,趙夫人便有些頭疼。
她給令語貼補了不少,而趙侯爺和老太太則是私下給令言貼補了許多。
趙夫人得知了侯爺和老太太給趙令言貼補了多少銀子,忍不住在趙令語面前埋怨:“你爹和老太太也太糊塗!大把的銀子沒地方花了麽?貼補給趙令語那麽多,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裏!”
她是一家主母,可如今卻覺得自己這個主母當地簡直沒有意思!
趙令語也附和着說;“娘,大姐姐昨日還從爹爹那裏拿到了個花瓶,聽說是您帶來的嫁妝放在爹爹的書房裏,爹爹拿去給大姐姐了……”
趙夫人立即站了起來:“什麽?!那是我帶來的最貴的一只花瓶,自己都舍不得擺出來,你爹愛面子,強行要了去放在書房,如今給了趙令言?她竟還敢要?”
她說着說着,往桌上一拍:“她眼裏究竟還有沒有我這個當娘的!”
趙令語輕聲在趙夫人耳邊說了幾句話,趙夫人遲疑了下,點頭說:“那便如此吧,若不這樣辦,你爹他們只怕真的要糊塗下去了!”
天兒一日比一日寒冷,令言幾乎不做什麽了,她的手就跟暖不熱的冰塊似的,穿得衣裳再厚,小手依舊是冰涼的。
趙老太太特意讓大夫給她瞧了,只說是氣血虛弱,須得多進補些,這話一出可了不得,趙老太太每日裏盯着令言吃參湯燕窩,吃得令言簡直反胃。
她怕吃那些東西,為了逃掉參湯燕窩以及各類一個時辰就得喝掉一碗的補品,令言請求去跟着二哥哥一起聽夫子講課,老太太見她好學便也允了。
夫子講的課令言自然不太聽得懂,都是些關于科舉文章的,因為令言一來,趙明寬跟陸吟朝似乎都更有激情,夫子提出一個觀點,他們能延伸出更多觀點,個個高談闊論,渾身都是勁兒。
夫子多通透的一個人,當然瞧出了端倪,便更歡迎令言一道來聽課。
這一日剛下了課不久,陸吟朝就把一只盒子塞給了令言:“這是吟朝家鄉專治凍瘡的藥膏,你手指腫了,塗上這個想必還是有效果的。”
他為了做這個藥膏,不知道跑了多少地方才找齊藥材。
旁邊的趙明寬見着了,趕緊抓住令言的手腕擡起來一看:“你的手凍壞了?”
陸吟朝瞧見趙明寬與她如此親昵,心中忽然一澀,但又一想自己的身份,卻只能壓住那份艱澀。
他如今什麽都不是,哪裏有資格去嫉妒旁人。
誰知道令言卻高高興興地接過來:“謝謝表哥!”
她當即就打開盒子,用指甲挖了一小塊藥膏,塗在了自己紅腫的手指上,一陣冰涼的滋味傳來,令言笑眯眯的:“不疼啦。”
陸吟朝瞧着她都是笑意的眼睛,也忍不住漾起笑意。
趙明寬在旁邊看得一陣不舒服:“走了走了,我那兒也有凍瘡膏,回頭拿給你一份!”
三人正在說話,碧羽忽然氣喘籲籲地跑來了:“大小姐!不好了!族裏幾個老太爺都來了!現下他們正逼着老太太和侯爺把您從族譜上除名!”
趙明寬一聽這話就火氣上來了,而趙令言卻覺得這是意料之中。
忠勇侯府的旁系可不少,日子都比不得侯府,若是他們知道自己不是侯府親生的女兒卻依舊錦衣玉食地養在侯府,自然個個都得殺上門來。
這些人當年欺負老太太孤兒寡母,後來是老太太的女兒進宮成了靜妃娘娘,他們才消停了些,如今又要來攀扯,就算是為了老太太,令言也絕對不能讓他們好過!
她會離開侯府,但離開之前,也必得給他們一個狠狠的教訓!
令言踏入正堂的門檻,屋內烏壓壓一群人,為首的是趙侯爺的親二叔,他胡須花白,冷笑着看趙令言:“我趙家血脈不容混淆,假的就是假的,族譜得除掉她的名字,另外即刻趕她出侯府!否則便昭告所有人,你們大房脫離趙氏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