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節

志士,在時代的滾滾洪流下,驚起風雲萬丈。還有人說他是一個伶人,在人生這座色彩紛呈的舞臺上,演繹着一場又一場陰晴圓缺的戲。他吟過“行雲流水一孤僧”,又吟“恨不相逢未剃時”。他婉轉時像一阕宋詞,潇灑時如一篇散文,深邃時又若一部小說。他的一生一直在行走,任何一個想要與他結緣的人都必須放棄安定,背着行囊遠走天涯。

蘇曼殊走了之後,這世間亦有無數的人為他痛哭流涕,為他悲傷不已。更讓人大為驚嘆的是,蘇曼殊一個十幾歲的侄女蘇紹瓊,在他死後為他寫了一首感天動地的詩作,并且在寫完這首詩不久,她本人亦服毒自殺。蘇紹瓊用這首詩,來當做她對辭別人世的最終告白。她的死,給蘇曼殊的人生又增添了震撼悲絕的一筆。

詩人,飄零的詩人!

我!你的小侄女!

仿佛見着你:

穿着芒鞋,托着破缽,

在櫻花橋畔徘徊着。

詩人,飄零的詩人!

我又仿佛見着你:

穿着袈裟,拿着詩卷,

在孤山上哦吟着。

寂寞的孤山呀,

只有曼殊配作你的伴侶!

這就是蘇紹瓊為蘇曼殊寫下的詩作,潔淨簡短的幾句卻真切又完整地表達了蘇曼殊紛亂的一生。蘇曼殊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個小侄女竟然會是他在人間最後的知音。她躲在無人知曉的角落用心觀看着他,直到他真的離去,她才選擇用這樣的方式來诠釋自己。沒有人知道這個小小女孩真正的死因,她服下的或許是蘇曼殊為她調制的毒藥,或許是蘇曼殊一世的飄零,寂寞的吟哦,以及在孤山的魂魄,讓這小小女孩再也沒有勇氣好好地活下去。

她是感動至死、悲傷至死的,我們不願相信,這麽美好的生命就這樣懦弱地對塵世低頭。可是一個敢于自盡的人,一個用死來證實自己的人,又豈會懦弱至此?她的死,是因為她太醒透,與她年齡不适宜的醒透注定她将一生冰涼孤獨,所以她選擇死,用死來解脫自己,成全別人。一個過早洞悉人情、知曉世事的人是悲哀的,有如獨自在懸崖峭壁上舞劍,無人應和的時候,他只好選擇粉身碎骨,縱身一躍,這意味着重生。

對于這個蒼茫的塵世,永遠沒有早到的人,也沒有遲來的人。生存于世,就要接受命運的編排,接受歲月的遷徙,和白雲一起流浪,與大雁一起漂游,直到有一天,真正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歸宿方能止步。據說,蘇曼殊死後若幹年,他的墳墓亦被動遷過,這讓我們不禁感慨,偌大的一個世間連一座墳墓都容不下?好在如今這座墓碑完好無損地伫立于西湖孤山,可以自在地賞閱西湖四季風光,看盡紅塵過客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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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煙俱淨,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一直以來,我們都是那個追夢的人,像一個不知疲倦的過客,在這熙攘的世間追逐名利,追逐情感,亦追逐着生命。直到有一天,發現雲在止步,雨在停息,才恍然,你和我真正要的也只是一份簡單和安定。這世間總會有不死的魂魄,如那巍峨聳立的高山,如那滔滔不止的江水,還有那株在西子湖畔吟哦的小草。心經雲:“心無挂礙,無挂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颠倒夢想。究竟涅盤。”蘇曼殊終究還是解開塵網,遠離颠倒夢想,乘一葉小舟駛向蓮開的彼岸。

??31.一只紅塵孤雁

夜半夢醒時,窗外下起了雨,一場冬日的雨,盡管寒涼,卻有種久違的熟悉。這下落不停的雨,驚動了我潮濕的記憶,無法安睡的我,想為蘇曼殊寫個後記。自完稿擱筆後,心底有個聲音一直在吶喊着,總算把他給寫死了。多麽殘忍凄涼的想法,那麽地迫不及待,可我并沒有覺得釋然,反而有種無法填補的落寞和荒蕪。

焚香聽雨,泡一壺清茗,不是假裝優雅,只是為了浸染一點禪意。我想起了枕着潇湘雨竹、一夜不眠的林黛玉,想起了隔簾聽雨、舉樽獨飲的李清照,還想起了共剪西窗燭、話巴山夜雨的李商隐。雨是詩人心中的情結,也是衆生前世的約定,溫潤又迷蒙,詩意又惆悵。而蘇曼殊這只在紅塵風雨中漂泊一生的孤雁,亦被雨打濕過翅膀,滋養過情懷。

一直以來,我都是個有始有終的人。要麽不願意開始,倘若有了開始,就一定會走到結局。若問緣由,則是我信因果,我相信這世間有因果輪回。有花開,就會有花落;有緣起,就會有緣滅;有別離,就會有重逢;有滄海,就會有桑田。盡管萬物起落有定,可我們還是不知道用什麽來抵禦變幻無常的人生。

我并不情願追溯一個人的前塵往事,我甚至以為這樣的做法有些失禮,有些悲哀。一個人,無論他的一生是尊貴還是謙卑,到死後,就只剩下一掊黃土和幾株草木覆蓋。一切榮辱悲喜、成敗得失,都随着他離開塵世的那一刻而寂滅無聲,毫無意義。可我們為什麽還要将他們合上的人生書卷重新翻開,攤在陽光底下晾曬,從來不問他們是否真的願意如此讓世人閱讀。我以為我們該守口如瓶,讓所有過往都掩埋在塵泥之下,永遠暗無天日地存在。我以為我們該忽略不計,無論是非對錯,逝者如斯,就注定與這世界再無瓜葛。

我錯了,盡管我們只是渺渺滄海裏的一顆沙粒,生滅榮枯轉瞬被人遺忘。可誰也無法讓自己活到了無痕跡,無法将自己藏到一個無人知曉的角落裏。縱然死去,魂魄也會停留在某個傷感的季節裏,接受三生三世的輪回。我們總說人生如戲,可是每日在鏡前描摹畫彩的卻是自己,盡管沒有誰甘願為他人做嫁衣,卻終究逃不過宿命設好的局。

自我動筆寫蘇曼殊那一天起,心中就有種難言的滋味。因為他不是一個平凡的人,一個傳奇般的人物注定過不了安穩平靜的日子。身逢亂世,加之他曠世的才情和非凡的際遇,令蘇曼殊這一生漂浮如雲,孤獨若雁。他用半僧半俗的身份游歷在廟堂和紅塵之間,往返在日本和中國兩岸。若說寂寞,蘇曼殊身邊從來不缺人,有暢談人生的知己,有刻骨銘心的紅顏。若說幸福,蘇曼殊自小飄來蕩去,從來沒有一處屬于他的歸宿,直到死去,都是那樣地孤獨無依。

這個被世人稱作情僧、詩僧、畫僧、革命僧的人,背負着讓人神傷的傳奇,在浮世行走,看似灑脫自在,其實如履薄冰。他活了三十五年,三十五,對于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來說,多麽地短暫,像是一段青蔥韶華裏的插曲,飄忽即逝。可對于一個剛剛來到人間的嬰孩來說,又是多麽地漫長,該嘗盡風塵冷暖,看遍千裏飛沙。人和人真的不同,有些人用一天的時間就可以創造永久的傳說,有些人用一輩子都無法留下些許的奇跡。

也許蘇曼殊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成為文人筆下不可缺少的主題,他的故事會感染萬千世人的心。其實他也只是想做一個簡單的人,可以自由地出塵入塵,可以無所顧忌地吃玩,可以和絕色佳人盡興歡愉。他所做的一切,亦不是要讓人将他記起,如果可以,或許他寧願默默無聞地存在,盡管他內心有着常人無法抵達的深刻。有人說,他是無情的,這一生辜負了太多的紅顏香雪。有人說,他是深情的,他之所以每次愛過又選擇逃離,是怕負了如來,又負卿。

每個人都是矛盾體,堅強又柔軟,樂觀又悲情,仁慈又邪惡。縱然蘇曼殊是佛前的芥子,亦無法做到潔淨如一。他的心被寺院的檀香熏染過,也被紅塵的染缸給浸泡過,在不能掙脫的命運裏,他亦無能為力。人生如棋局,看似簡單的排列實則錯綜迷離。任何一個不經意都會讓自己泥足深陷,想要回到最初已經來不及。蘇曼殊期望可以悠然在蓮花彼岸,卻終究落入塵網數十載,淌不過歲月的忘川。

一只紅塵孤雁以為天長地闊就可以任意逍遙,但也只是往返在人間水岸,過着一粥一飯的生活,賞閱一草一木的風景。曾有法師為他批過命,說他一生錯在情多,才會有那麽多無法躲避的劫數。我經常說一句話,活着就是來消孽的。消去你前世的孽債,從此清白地活着,簡潔地活着。其實我還是錯了,宿債是無法還清的,你清算了前生,還有今世。人生就是一場不知疲倦的輪回,我們早已将日子嘗到索然無味,卻依舊要安分守己地過着每一天。

總覺得蘇曼殊的一生活得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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