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多了。”

肖洱不作聲,等着他的下文。

“他昨天本來在南京,應酬時喝多了。接到我媽的電話以後,應酬完,後半夜就直接讓人開車回來了。”聶铠說,“我媽本想讓他聯系名師輔導班,給我補課。他聽到我的成績,一時氣上頭……”

“所以就打了你?”

肖洱問,可心裏存了疑,聶铠不像是這麽老實挨打的人。

聶铠苦笑一聲:“沒,他打我媽。說她沒教好我。”

肖洱微微吸氣。

“平時他頂多脾氣差,可一喝酒,就變了個人。照死裏打,我媽根本沒法還手。”聶铠說,“我不護着,我媽現在該去醫院躺着了。”

肖洱沒說話,腦子裏卻一個勁地出現聶铠家那個富麗堂皇的大客廳。

在某一個淩晨,醉酒歸家施暴的男人,懦弱哭泣的女人,和隔在兩人中間的聶铠。

他那樣的人,就是挨打,也不會求饒。只能咬緊牙關,沉默地擋在母親身前吧。

她覺得腦子裏的某一處神經,突然炸裂。

頭有點疼。

呼吸也不順暢。

“那怎麽不離婚?”肖洱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怎麽不報警?”

“我媽舍不得吧,畢竟我爸清醒的時候,不那麽兇殘。”聶铠說,“可能他自己也有意識,所以平時躲得遠遠的,不回來。而且,我媽跟我明白說過,這輩子她是離不開我爸的,死也要死在聶家……”

肖洱不懂這個女人,她覺得可笑,也覺得可恥。

寧可忍受家庭暴力,背着丈夫和別人茍且,也不願維護自己的正當利益。

白雅潔和聶秋同,究竟是怎麽樣的糾纏?

她沒有興趣,也不想關心。

她只是憤怒,不明白這一切為什麽最終全都落在聶铠一個人的身上。

聶铠在她頭頂輕聲嘆息:“跟你說說話,我心情好多了。”

肖洱慢慢平複心情,問他:“那你會去嗎?”

“什麽?”

“名師輔導班。”

“去毛線。”聶铠說,“我不可能讓他如意的。繼承他的公司,想得美。”

“他再發火呢?”

“得了吧,一年到頭就回來一兩次,我媽經過上回,也不會給他随便打電話了。”聶铠說,“就是我媽那有點煩,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可是,再有一年就高考了。”

“随便吧,随便上個大學。”他說,“我對這個不苛求。”

肖洱想說什麽,話已經到了嘴邊。

可是聶铠突然說:“肖洱,你家的燈亮了。”

☆、【為什麽我連分開,都遷就着你】

肖洱家住在高層,說這話的時候,聶铠是仰着頭的。

肖洱的心狠狠一墜,又提到嗓子眼。

她也擡頭去看。從她所在的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客廳和廚房的窗戶。

亮起的燈是廚房的。

她不記得父母有起夜的習慣,但誰知道呢。

世事往往就是這麽巧,要聯系你的人,可能一整天都不打電話,偏偏你放下手機去了趟廁所,他就打電話來了。

小概率事件,總會發生。

肖洱的腿有一點發軟,死死盯着自己家,腦子都不會轉了。

萬一父母想看看她睡覺踢不踢被子,萬一推門進她房間了。

該怎麽辦?

肖洱不敢想象後果,也完全想不出應對的法子。

她腦中一團漿糊。

急火攻心之下,怒氣只能發洩在聶铠身上。

“你為什麽要來找我?”

聶铠說:“你先別急,肖洱。”

她卻方寸大亂:“如果我媽媽發現了,我怎麽說?”

肖洱無法設想沈珺如的表情——在得知自己的女兒半夜三更從家裏跑出去,去見一個男孩子以後。

會盛怒,還是徹底的失望?

不管是哪一個,肖洱都無法承受。

短暫的驚恐間,廚房的燈又滅了。

一切重歸于寂。

這就說明,他們沒有進她房間,沒有發現她不見了。

肖洱一下松了勁,差點沒站穩,聶铠忙伸手去拉她。

她卻推開他,看向聶铠的目光也帶着冷意。

肖洱的後背全是淋漓的冷汗,骨子裏透出後怕的惡寒。

楊成恭說的沒錯。

不只是“麋鹿”酒吧,這個人也是個定|時|炸|彈,會随時引爆。

方才肖洱心中升起的那一點點溫情蕩然無存。

她不能再在他身邊待下去。

否則,不知道哪一天,就會粉身碎骨。

“嘿,膽子這麽小啊?”

偏偏聶铠還在她耳邊吹了口氣,帶着笑說。

他根本不會明白,沈珺如的态度對肖洱而言意味着什麽。

像他這樣的瘋子,根本就不會明白。

誰都不會明白。

“聶铠。下周五是你生日。”肖洱低聲說。

“嗯。怎麽?”聶铠不知道她怎麽突然扯到生日上去了。

“你記不記得上回二中的籃球賽,你答應阮唐,我們去看比賽,你要請她吃飯。”

後來因為肖洱住院,這事就被擱下了。

“我記起來了。好像是有這麽回事。”

“周五你請我們吃飯,我們幫你慶生。如果你還有開party的打算,那個再說,但這是單獨的。”

聶铠的眉梢一揚:“你要單獨給我慶生,還叫上阮唐幹嘛呀?”

肖洱看了他一眼:“還有其他事情。”

“是不是……去西塘的事?”

肖洱不吭聲,只是默默脫下他的外套,還給他:“我回去了。”

聶铠聳聳肩,女孩子就是害羞,肖洱也一樣。

看着肖洱的背影越來越小,最後消失在樓洞裏,他才穿上外套。

衣料觸及肌膚,卻只覺得涼。

這丫頭,是座冰雕麽。

******

聶铠的生日如期而至。

星期五,肖洱早早跟沈珺如打了招呼,說和阮唐在外面吃。

沈珺如只囑咐了她早點回家,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臨放學,陳世骐不懷好意地給她遞眼色:“你要單獨給小铠慶生?”

“怎麽?”

“怪不得他拒了我們,那叫一個果斷啊。啧啧啧,我跟柯基本來想拉他去麋鹿喝酒呢。”

阮唐早收拾好了書包,站在肖洱身邊,聽見陳世骐的話,沒搭腔。

開肖洱的玩笑毫無成就感。陳世骐又轉向阮唐:“小唐唐你現在是徹底辭了那邊的工作嗎,開學以後沒見你去過了。”

阮唐心情不佳,說:“高三了,我還沒那麽混。”

“話不能這麽說,我就常去啊。”

“是是是,我跟你哪能比啊。”

“哎,小唐唐你今兒吃槍藥了?”

肖洱已經收拾好了書包:“唐唐,走吧。”

“嗯。”

她們剛走沒多久,夢薇走過來,狀若無意道:“陳世骐,她們是去給聶铠慶生嗎。”

陳世骐正愁沒人跟自己說話,嘴閑得很,對方又是班花夢薇,連忙說道:“可不是呢,聶铠這個重色輕友的家夥。有了女朋友就忘了兄弟。”

夢薇咬了咬牙。

前幾天光明頂把她找去了辦公室,言語教育了一番。

大意是讓她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不要随便管同學的閑事。還語帶威脅地說,假如她這幾次考試再往後掉,會考慮跟她的家人聯系,看看是不是她最近有什麽心理上的波動。

夢薇被他說得頭皮發麻,不敢多半句嘴。

她算是知道,什麽叫做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肖洱還真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

肖洱跟聶铠約好了地方,分頭前往。

是一家火鍋店,在市中心。從學校坐二路車,三站就能到。

阮唐一路都悶悶不樂。

等她們下了車,她再也忍不住,問肖洱:“你真的要在今天嗎?為什麽,不換個日子?”

肖洱說:“我想在十一前把這些事情清一清,他的生日,不過剛好趕上了。”

“可是……他會很難過的吧。我覺得聶铠真的很喜歡你。”

“所以阮唐,這種事情不能拖。”

當斷則斷,當機立斷。選在今天,大概更能讓他死心吧。

不要糾纏,不要拖泥帶水、藕斷絲連。

“你不覺得,這樣很自私嗎。”阮唐咬咬下唇,還是說出口,“你對我都這麽好,怎麽不能對他也好一點?”

“你怎麽能拿他跟你比?”肖洱說,“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他算什麽。”

“……”阮唐微張着嘴,有些呆,“你難道不喜歡他嗎?”

“我什麽時候告訴過你,我喜歡他?”

阮唐撓了撓頭,很不能理解的樣子:“不是啊,你們不是在一起了嗎。”

肖洱扯了扯嘴角:“在一起,也說明不了什麽。”

阮唐突然對這個世界産生了質疑。

她覺得好複雜,她還是喜歡簡單夢幻的感情。

阮唐站住步子:“我……我不想去了。”

肖洱看着她。

“我不想讓聶铠恨我。”她小聲說,“求你了,別讓我去。禮物什麽的,你幫我帶去吧。”

“好。”肖洱點頭,“對不起,沒考慮到你的感受。”

“你……你不要怪我哦。”

“我不怪你。”

站在馬路邊,肖洱目送阮唐離去。

她輕輕嘆了口氣。

按理說,她也不該讓阮唐陪她。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她不太想一個人去面對。

肖洱在校服袖子裏握了握拳頭。

聶铠已經把包間號發到了她的手機上,肖洱一路暢通無阻來到包廂門口。

她站在門口,不知想了些什麽,兀自出了一會兒神,才推門進去。

“你一個人?”

聶铠見她身後空無一人,臉上笑意浮起。

“嗯。”

包間裏面是四人座,肖洱和聶铠面對面坐着,她放下書包,說:“唐唐有點事。”

“我懂,唐唐是個懂事的姑娘。”聶铠頗為贊賞道。

他們點了菜,店家服務到位,不過五分鐘,就陸陸續續端上來。

肖洱不太能吃辣,他們點的鴛鴦鍋。

高溫之下,鍋裏的湯汁很快就沸騰起來。

肖洱目光筆直,恍惚地想,為什麽總是辣的那一鍋先煮沸呢。

“發什麽呆?”聶铠在她面前揮了揮手,“鍋開了,要吃什麽,往裏頭下啊。”

肖洱回神,不自然地笑了笑,端了最不容易煮透的筍片往鍋裏放。

他不滿意:“你放得太慢了。”

“那你來,我去一下廁所。”

肖洱從包裏拿了些東西,起身出去。

回來以後,發現聶铠沒個章法,牛羊肉、海虹、蝦滑、凍豆腐、海帶……他的手能夠得着的盤子,竟然都一股腦端起來丢了進去。

然後就是長久的等待。

聶铠叫了果汁和啤酒。

她給肖洱倒果汁,卻被她拒絕了。

“我也喝啤酒。”

聶铠揚揚眉:“你确定?”

“嗯。”

“到時候別怪我欺負你。”

肖洱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一瓶青島啤酒,倒滿了兩杯,還餘一點。

聶铠一仰脖喝幹了,把空酒瓶放在地上。

“十八歲生日快樂,聶铠。”

她端起酒杯,敬他。

“嗯,祝我成人快樂。”

酒杯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灑出來一些,落進火鍋裏。

涼酒入喉,帶一點點苦澀。

肖洱從書包裏取出一個小包裹。

用精美的包裝紙包得漂亮精致,上面還有一個蝴蝶結。

“這是阮唐托我帶給你的。還有這個,還給你。”

肖洱又拿出一張銀|行|卡。

聶铠接過去,問:“這是什麽意思。”

“她在酒吧工作這些日子掙的,其實也是托你的福,你去免費駐唱,張雨茜過意不去,給阮唐偷偷漲了不少工資。”肖洱說,“剛好,問你借的那些錢都能還上。”

聶铠點頭表示明白。

他把卡和包裹放在一邊,笑眯眯看着肖洱:“你呢,你給我什麽?”

肖洱說:“我剛剛去結賬了,今天這頓,我請你。”

她挑的地方,原本就做好請客的打算,所以選的是全市最貴的火鍋店,價格比海底撈還要高不少。

聶铠漸漸笑不出來了。

“就這個?”

“還不夠嗎?”肖洱擡眼看他,“這一頓飯,夠阮唐在酒吧打一禮拜的工。”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肖洱,你怎麽這麽沒誠意。”他心裏仍有期待,“還是說,還有其它的?”

“沒有。”

“女朋友不是這麽當的!”聶铠不樂意了,臉皺得跟包子似的。

“先吃吧。”肖洱指指他們面前的火鍋,“燒開了。”

聶铠脖子一梗:“你把話說清楚,不然我不吃。”

肖洱在心裏嘆氣。

不該這麽早攤牌,應該等到這頓飯吃完。

可是聶铠太敏感,脾氣也太暴躁。

或者——是她在潛意識裏,不希望繼續吃這頓飯。所以提前拿出了阮唐的生日禮物。

☆、【為什麽我連分開,都遷就着你】

“聶铠。”肖洱慢慢地把心裏醞釀許久的話,一點一點拿出來,背給他聽,“我認真想過,我們太不合适。”

她沒說不太合适,而是,太不合适。

她的話像一盆冷水,把聶铠潑得透濕,他的眉峰凜起,目色沉沉地看着她的眼睛。

“你說什麽?”

“我們還太年輕,不應該輕易許諾。以後,會變成一個個笑話。”肖洱說,“遠的不說,我父母曾經是人人羨慕的一對,現在卻面臨婚姻危機。還有你的父母,從前在一起的時候,誰能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那是個例!如果所有人都這樣想,這樣害怕,那人類早都滅絕了!”

“可我不相信你。”

肖洱輕飄飄的一句話,讓急躁的聶铠安靜下來。

“聶铠,我沒有勇氣去跟看不見未來的人在一起。”肖洱說,“你浮躁,驕縱,難被管束。我毫無安全感可言。這是我的感受。換言之,我這個人,自私自利慣了,但凡讓我覺得不舒服或者失衡的人或事出現,我就會躲開。”

“我現在讓你覺得不舒服了?”

聶铠的聲音有些沙啞,肖洱看過去,竟發現他眼底有隐約的紅印。

“因為那天晚上我去找你?”

他低聲說:“我以後不會那麽任性了。”

“聶铠,你沒必要這樣。真的。”肖洱沒再看他的眼睛,“你挺好的……”

“別發好人卡給我,我挺好的你為什麽要跟我分手?!”

“我不喜歡你。這個原因還不夠麽。”

夠了,太夠了。

聶铠卸了力,靠在沙發背上:“你是不是從來都沒喜歡過我。”

肖洱說:“是。”

“那你他媽為什麽還要跟我在一起!”他陡然失控,大聲道,“你為什麽要跟着我?給我送傷藥,參加我的生日派對,讓我陪你去南京,陪你在醫院聊天,陪你上學,陪你打球,陪你去圖書館?!這些都是為什麽?”

“因為新鮮。”

肖洱總有法子,三言兩語就讓聶铠奇跡般地冷靜下來。

“你說什麽?”

“因為覺得新鮮好玩,而且那時候,我家裏有些矛盾,心情不好。”

她說得這麽坦蕩,好像辜負一個人的心是一件多麽天經地義的事情。

聶铠氣笑起來。

“你騙我,你根本不像玩玩而已。”

肖洱說:“我玩游戲一貫認真,你不是沒見識過。”

他當然見識過,不管是撲克還是狼人殺。

她騙人的手段恍若無人之境。

只是他沒想到,現實生活中,也會有人能夠做到這樣。

“你這裏裝的是什麽?”聶铠指着她的左胸,“石頭?還是堅冰?你對阮唐掏心掏肺,什麽忙都幫,你對那些早上來抄作業的人,都寬容和善,你怎麽偏偏對我這麽殘忍?!嗯?”

因為你是聶铠啊。

肖洱近乎于麻木地想,不知道白雅潔如果曉得,她的兒子在肖長業的女兒面前,是這樣的一副面孔,該作何感想。

“再這麽坐下去,互相傷害就沒有意思了。我的主旨已經表達完全,聶铠,你是個聰明人,有些事情,不要鬧得太難看。大家還能平平安安過這最後一年。”

肖洱機械般地吐出這些字眼,看着聶铠的臉色一寸寸變得灰敗。

她心裏沒有一點勝利的喜悅。

最初的最初,她從答應聶铠的陪伴時,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那時候,她以為自己在狠狠甩開聶铠時,會有報複的快感。

但是沒有。

在知道了很多事情以後,她甚至覺得,現在讓她用曾經設想過無數遍的惡毒話語傷害那個女人,她都不會覺得有一絲報複的快意。

這個認知令她困惑。

“你會後悔的,肖洱。”聶铠喃喃,目光有些失焦,“你看着吧,你會後悔的。”

“我看着呢。”

肖洱起身,拿起背包。

“別走!”

肖洱回頭,頭一次能居高臨下地看他。

他肋骨下還有傷痕未愈,他的手指攥着她的書包帶子,指節捏得青白。

“為什麽非在這一天不可呢?”

她聽見他低語。

“我本來以為,今天會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日子。可你為什麽不要我了?”

他像一個被遺棄的小獸,被逼到無路可退的時候,亮過爪牙,負隅頑抗了,最後還是血淋林地被剖開。

虛弱地、坦誠地将自己擺在她跟前。

不是乞求憐憫,只是太難維系全貌,難過得連僞裝都不會了。

少年赤誠,心心念念地沉浸在一段感情裏,可以不顧一切,可以瘋狂無謂,但是唯獨接受不了一廂情願。

他因她燒起一把火,肖洱卻毫不留情地一擡手撲滅了。

“肖洱,你不明白你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麽。”

在小聶铠灰暗的世界裏,她是第一束光。

這世界的光亮很多,可不意味着每一個人都會遇見,就算遇見了,那第一個出現的人,也具有非凡的意義。

聶铠也不會明白,他對肖洱來說意味着什麽。

初次見面,便給她帶來數年戰戰兢兢、謹小慎微維系的家庭即将遭遇滅頂之災的恐慌。

而後種種,他在肖洱的世界裏,從來都只有一個名字。

白雅潔的兒子。

是不是聶铠,沒有所謂。

肖洱把書包背帶從他手裏抽出來。

“聶铠,別這麽幼稚。你已經成年了。”

他只是難受。

特別特別難受。

他寧可聶秋同再把他打一頓也好呢。

自始至終,他也沒有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連改都沒有機會。

“好,分手。我不會再找你了,不會起那麽早,陪你上學了。也不會随叫随到了。”

最後,他說。

肖洱的身影頓了頓。

“那很好,我也不會再聯系你。”

肖洱像是等不及,她一出門,就打開手機,在通訊錄裏删掉聶铠的名字。

确認删除聯系人?

确認。

肖洱回家的時候,沈珺如多看了她好幾眼:“怎麽了今天?”

不等肖洱回應,一只手已經伸過來按在她額頭上:“沒發燒啊,怎麽臉色這麽不好?”

她順着她的話說:“不太舒服,大概着涼了。”

“晚上不要貪涼,這都入秋了。”沈珺如嘆口氣,“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這道理還要媽媽一再重複嗎?”

肖洱搖頭。

沈珺如見她實在是沒精神,也不再多說什麽了,讓她去屋裏躺着。

“我給你沖杯板藍根,你作業先不急着寫,明天剛好禮拜六,在家多睡會。”

“嗯。”

肖洱帶上房門,竟真覺得頭重腳輕。

她一頭栽在床上,連書包都沒摘,睡了過去。

為了今天這一出,她昨天一整晚沒有合眼。

那個熟悉的夢,在她身心俱疲的時候,再次入侵。

天地變色,海像有了人性,發着脾氣。

巨浪滔天,船只飄搖浮沉。

肖洱好幾次差一點吐出來。

她終于意識到,原來自己不在船裏。

她就是那條船。

肖洱是被渴醒的。

睜眼之際,是晚上十一點多。

沈珺如已經幫她脫了外套和背包,讓她睡進被子裏。

可能看她睡得太熟,沒叫醒她。

肖洱走出卧室,在廚房保溫箱裏看見一碗板藍根。

她一仰脖喝了下去,又給自己倒了杯水。

回屋以後,肖洱習慣性看了眼手機,皺了皺眉。

十幾通未接來電。

張雨茜的,沈辰的,還有不認識的號碼若幹。

她看了一會,又放下。

可不多時,手機又震起來。

張雨茜。

肖洱按下通話鍵。

那頭傳來酒吧熟悉的吵鬧聲。

“哎!通了通了!”

張雨茜的聲音沖破嘈雜的背景音重圍,分外紮耳。

“肖洱!你怎麽回事?你怎麽能跟聶铠分手啊?”

“讓我來說!”另一個聲音急吼吼道。

手機像是換了一個人拿着,肖洱辨別出那是柯岳明的聲音。

“肖洱……你是不是因為我跟你說的那些話才決定跟聶铠分手的?”他說,“都怪我,你不要生他的氣啊。我嘴笨,我好心辦壞了事……”

肖洱:“跟你沒關系。”

“哎呀,拿過來,還是我來說吧!你們男生,都不懂女孩子。”張雨茜大聲說。

背景音陡然消失,周圍安靜下來,想來是張雨茜拿着手機去了別處。

“肖洱,你老實跟說我,為什麽要跟聶铠分手?他哪裏做得不如你意了?”

肖洱問她:“聶铠呢?你們怎麽沒問他。”

你們一個個急着替他出頭,他人呢。

“我們就是問不出來啊!他啊好家夥一過來就喝酒。往死裏喝,什麽話都不帶說的,誰拉都不行。現在喝挂了,沙發上橫屍呢。”張雨茜說,“我就猜是出事了,給你打電話你不接,這不明擺着分手了嗎。”

肖洱沒作聲。

“為什麽啊?你們這不好好的呢嗎,鬧什麽啊。”

“沒有為什麽。”

“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你可以去追他了。”

電話那頭,張雨茜讪笑:“我有人追了。”

肖洱心知肚明:“王雨寒?”

“嘿嘿。”張雨茜說,“他是個特別有味道的人,天下獨一份的,特對我胃口。”

“……”

“等會,到底在說誰的事呢!”張雨茜反應過來,“你不來看看聶铠嗎?我從來沒見過她這個樣子。”

“我不去了。”肖洱說,“以後我也不會去麋鹿酒吧了。跟他有關的事情,不要再打電話告訴我。”

對方一陣沉默。

随後,猝不及防,突然尖叫起來:“不會吧,肖洱,你跟他分手就算了,怎麽還要跟我們絕交?!你不是認真的吧。”

“我是認真的。”

肖洱挂上電話,按下關機鍵。

随着屏幕完全變黑,她的心沉下去,沉進很深的潭水裏。

透心的涼。

天開始轉冷,2013年的夏天,終于要完全過去了。

☆、【當錯過了失去了,忏悔的你】

在學校的日子一天天過去,比江河彙入深海還要循規蹈矩。

肖洱很少能得到聶铠的消息。

聶铠遵守承諾,沒來找過她。

或者能聽見一些消息,肖洱也憑着強大的自制力屏蔽過去,假裝沒聽見。

但她知道,常規意義上來說,聶铠的生活變得混亂無度。

他常翹課,就是來了學校也是趴在桌上睡覺,作業很少會做,月考試卷上大片大片的空白。

除了陳世骐,全班再沒人跟他争倒數第一的寶座。

他不再打籃球了,因為他舊時的球搭子都進入了高考沖刺階段,沒有人能挪出大把時間陪他。

可他成了“麋鹿”酒吧的臺柱子。

甚至“麋鹿”因為他,慢慢在這座城市打響了名氣。越來越多的人沖着他來。

在小馬市的貼吧、網絡論壇上,他還有一批名為“铠甲”的粉絲。

剛開始光明頂還管一管他,跟他家裏人聯系。

但他很快就發現沒有用。

白雅潔根本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反正聶铠自甘堕落,也不影響別人。

最後,光明頂也不再管了。索性把聶铠的座位調到最後一排,讓他一個人坐一整個座位。

再後來,進入高三下學期,所有人一分鐘掰成兩分鐘來用,每天都在厚厚一疊模拟試卷中度過。

時而出現的聶铠已經不能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肖洱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學習中。

她的成績進步飛快。

高考前的三次全市模拟考,她在全市排名分別是第七名,第一名,第一名。

尤其是二模,數學卷子變态得令人發指。

能考上110分,數學老師已經非常欣慰。

肖洱考了148。

教育局的老師親自致電光明頂,言談間直指他培養了一個好學生。

光明頂因此容光煥發了好幾個禮拜。

可他很快就開始發愁。

因為肖洱交上來的志願表。

提前保送的志願表比高考志願填報早很多。

光明頂看見肖洱在志願學校那一欄填寫的是南京大學。

南京大學。

怎麽會是南京大學。

光明頂約了肖洱面談。

可她從頭到尾就一句話,我喜歡這個學校。

他犯了難,只好打電話跟沈珺如溝通。

沈珺如壓根就不知道這回事,一聽到光明頂的話,整個人都懵了,連聲說我一定讓我家孩子趕緊改。

那天肖洱回家的時候,沈珺如已經請了假在家裏等她。

她神情嚴肅,像是肖洱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小洱,你有沒有什麽要跟媽媽解釋的?”她第一句話這麽說。

“我成年了,所有的事情,我要自己做主。”

肖洱看着她,目光安靜而篤定:“我要選擇的學校,專業,我以後要選擇的職業,生活,全都由我自己決定。”

“你還這麽小,你拿什麽來自己決定?”沈珺如眉梢吊起,氣得口不擇言,“送你讀書,讀成什麽樣子了?知不知道一點點尊敬父母?”

“媽,你不知道我多尊敬你。”肖洱注視着她的眼睛,語氣親昵,“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珍視的人啊。”

沈珺如被她突如其來的鄭重弄得有點莫名。

“小洱,你怎麽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麽媽媽不知道的事。”

“您一直想控制我。”肖洱輕聲說,“您看我的日記,打聽我接觸的同學,為防萬一限制我上書法課,這讓您覺得安心,我盡全力配合您。可是,未來不行。那是我的,我不能交給您決斷。”

沈珺如心中一顫,不可置信地看着這個從來都不會反抗,一直乖巧懂事文弱安靜的女兒。

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在肖洱眼裏,是完全透明的。

“小洱……”

她不知該說些什麽,仿佛這個朝夕相處的女孩子,一夕之間變得格外陌生。

陌生得有一點可怕。

“即便您用強權迫使我修改志願,怎麽樣去過人生也是在我。您是希望我變成頂尖高校裏的混日子的學渣,還是南京大學醫學院最優秀的那一個學生呢。”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像是一記記重錘,砸在沈珺如心上。

沈珺如終于明白,她長大了。

在她渾然不知的歲月中,早已經變得成熟冷靜。

她恍惚間想起肖長業曾說的話,肖洱早就不是小時候活潑過了頭的模樣。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又是怎麽開始的呢。

一切都變得不可考。

肖洱的志願最終呈送了上去,沒改一丁點兒。

全校老師一提及此,都唏噓不已。

不知道那姑娘是怎麽想的,放着清華北大不去上,怎麽就要去南京呢。

尤其是她選的那個專業,真是可惜了可惜了。

肖洱我行我素,兩耳不聞窗外事。

只有阮唐發現她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校服罩在她身上,也一天賽一天寬大。

“小洱,你要注意加強營養啊。你看你都瘦成什麽樣了?”

肖洱只是笑笑:“我沒事。”

只是睡不好。

她常做那個夢,洶湧的浪潮,漂泊的孤船。

每一次醒來,都在深夜。

然後就是長久的失眠,她只能爬起來看書打發時間。

時間一長,自然熬不住。

等到高考完就好了。

很多時候,她也這麽催眠自己,恨不得把黑板邊上那個倒計時的日歷一口氣全都撕掉。

快一點考完吧。

她已經不想在這裏,再停留下去。

距離高考還有一個月的時候,一個人找上了肖洱。

肖洱打死也沒有想過,有生之年,自己還會和她有什麽交集。

放學的時候,當她看見那個女人款款朝自己走來的時候,竟然連轉身都不會了。

白雅潔。

她只在聶铠家裏的照片上見過的女人。

哦不,還有十三歲那年。

肖洱的背脊僵硬,直直地看着她停在自己面前。

她彎下腰,對肖洱笑。

“你是高三(3)班的班長嗎?剛剛你們班的同學跟我說,你就是班長。”

點頭。

“你叫什麽名字?阿姨能不能跟你說會話?”

她為什麽這麽問自己。

肖洱兀自反應了很久,才終于意識到一件事情。

白雅潔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和聶铠在一個班級。

她甚至不知道肖洱這個人,長什麽模樣。

她會來找自己,不過是因為,她要找三年級三班的班長,而有同學給了她指引。

這算什麽?

肖洱幾乎要笑起來。

“你有什麽事?”肖洱看向白雅潔。

她比照片上顯老,身段确實窈窕,可臉上皺紋多,神情也頗憔悴。

梳得一絲不茍的盤發裏,有很難不被發現的白發。

肖洱不知道是不是她最近操心事太多,才導致她呈現如此老态。

可是面前的這個白雅潔,和她印象中的,實在相差太多。

“我是聶铠的媽媽。我這件事,本來拜托的是你們班學習委員,可是……他說他要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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