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重逢
賈政接到林家送來的貼子,定好了第二天見面的時間,不由奇怪,妹婿林如海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入了金陵就進了戶部,協助雍親王理事。平日裏,拒絕一切宴請,就連岳家的門都極少進。
若不是賈敏常常登門,三禮四節從來不怠慢,外人還真當林家和榮國公府疏遠了呢。
他特特這個時候送了貼子來,是個什麽用意,賈政想破了腦袋都沒想明白。
這事就連賈母都驚動了,叫了賈政來問,最後母子倆揣着一肚子疑問睡了覺。
賈政是中午過後來的,見了賈政便将庚貼往他手裏一放,“聽說你們家三小姐要許人家了。”
“聽誰說的?”賈政一臉茫然,打開庚貼,吓了一跳,這不是自家女兒的八字嗎,怎麽會在林如海的手上。
“什麽孫紹祖,我根本沒見過這個人。”賈政聽了林如海所說,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他的女兒,再不濟也是賢德妃的妹妹,國公府的小姐,怎麽可能随便發嫁。更不提,他早已應下元春,關于探春的婚事,由娘娘來安排。
“不過……”林如海是個精明人,如果不搞清楚,恐怕不會冒冒失失上門。賈政拿起庚貼,又仔細看看上頭的字跡,有些驚訝,看起來倒像是大哥的筆跡。
想到大哥,賈政變了臉色,喚了小厮進來,“去請大老爺過來,就說林妹婿在我這裏。”
“該我們親自去才好。”林如海站起來,他最重規矩禮法,賈赦是大哥,哪有二哥和妹婿坐着,讓大哥跑一趟的道理。
賈政自知讓外人看了笑話,趕緊喊回小厮,找補道:“妹婿是客人,哪有讓客人勞動的。”但也跟着站了起來。
“無事無事,親去拜見大哥也是應該的。”林如海笑的分外和煦。
不等他們走到,賈母派了人過來請他們過去說話,自然也有人去請大老爺。林如海這才轉了方向,去見賈母。
“女婿自來是個知事的,比我這兩個兒子都強,若是有什麽事,還請直說。”賈母雖然這些年不愛管事了,只一心慣着寶玉,但遇到大事,還是打點起精神,生怕有人給榮國府招禍。
“說起來是件蹊跷的事,黛玉昨兒出門逛街,被一人沖撞了,本來小女兒家不跟他計較,只叫護衛打一頓也罷了。偏這人拿着榮國府的名號招搖撞騙,口口聲聲說是榮國府的女婿。
“哪有這種事,當時就該送官。”賈母氣惱不已,她的女婿就在面前,孫女婿還沒到挑選的時候,哪裏有什麽女婿。更何況,沖撞了黛玉的,定不是什麽好人,不然林家絕不可能打人家一頓。要知道,這女婿素來低調的很,輕易不會說出這種話來,定是氣的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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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也是這麽想的,偏她身邊的丫鬟人小,趁着亂撿到了從他身上掉來的庚貼。黛玉看了也不知真假,趕回來給她母親一看,才發現,竟真跟榮國府有些牽連。敏兒特意讓我過來跟兩位兄長說一回,若不是真的也就罷了,若是真的,讓我一定轉告,此人品行低劣,不是良配,到底是榮國府的女孩兒,還是細細挑選的好。”
林如海把庚貼呈上,顧着賈母的面子道:“有岳母在,還能有什麽事呢,我們這些晚輩,不過是白操心罷了。”
賈政再次申請,“這庚貼的确不是兒子寫的,再說我也不認識這個孫紹祖其人。”
“母親。”賈赦過來,将将聽到孫紹祖幾個字,心裏一跳,難道他們這麽快就知道了。不過,就算提前知道了,賈赦也并不擔心,迎春說到底是自己的女兒,庚貼都寫了,還能不認嗎?
“孽畜,孫紹祖是什麽人,你可知道。”賈母看到大兒子便沒個好臉色,色字頭上一把刀,整日裏想着這些不着調的事情。看看這張臉,知道的是榮國府的大老爺,不知道的,還不知是上哪找來的一個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一臉猥瑣之像的老頭子。
知道是怎麽回事,賈赦的心也就定了,滿不在乎道:“他是世交之子,上金陵選官,見過幾回,難得的少年才子。”
“大哥說的這個難得一見的少年才子,不知是哪一屆的進士,說不得好好讨教讨教學問。”林如海似笑非笑的看着賈赦,态度卻是一慣的親熱和煦。
賈赦再笨也知道,孫紹祖怎麽敢跟林如海相比,趕緊笑道:“我不過随便一說,妹婿折煞他了。”
“他在外頭自稱榮國府的女婿這件事,大舅兄可知道。”林如海繼續道。
“這孩子,嘴也太快了吧。”賈赦咧開嘴一笑,心道,早知道該叫他今天就來提親才是。
“這麽說,你真的打算把府裏的姑娘嫁給這起子小人。”比起賈赦,賈母當然相信女兒女婿的話,女兒素來不幹涉娘家的事,都能說出這種話來,說明把她氣的不輕。
“母親說的,兒子怎麽聽不懂呢,孫紹祖雖然家道中落,可他自個立的起來,又授了官職,這門親事,倒也配得。”
說完還看了看林如海,言下之意,林如海雖祖上風光,不也是沒落了,靠着自己才重振了門楣嗎?
衆人都被他的理直氣壯驚呆了,林如海更是氣樂了,“大舅兄可知孫紹祖在金陵呆的一二年間,進出客棧房間的伎子就高達百人,更不提三不五時的出去喝花酒。”
“人不風流枉少年嘛,這都是小節。”賈赦老臉一紅,卻有些惱羞成怒,這不是指着和尚罵禿驢嗎?他心裏有鬼,覺得林如海是在諷刺他,心裏不爽,臉也垮了下來。
賈政卻忍不住了,“大哥,雖然你是一家之主,你要安排侄女們的事我本是不該說什麽的,可好歹母親還在。我這個當父親的也還在,再不濟,宮裏的娘娘也看着呢,你就這樣悶不吭聲的把人許了出去。”
賈赦嗤笑,“看二弟這赤急白臉的樣子,孫紹祖不日就要來府中提親,母親自然看得到。”
“混帳,他還敢來提親,告訴門房,不許這個姓孫的進咱們家的大門。此事就此作罷,不許再提。”賈母當着林如海的面,怎麽會丢面子,先把事情抹平,把外人送走再說。
“小婿請了假出來,也不敢多耽擱,這事興許裏頭有誤會,解開了就好。”林如海一眼看出賈母的心思,整了整衣裳起身告辭。
林如海一走,賈母的臉色就變了,“說吧,你和那個孫紹祖到底是怎麽回事?”
賈赦見林如海走了,也松了口氣,再見丫鬟婆子都被揮了出去,死乞白賴的跪下,抱住賈母的腿求救,“母親,救兒子這一回吧,這不是沒有辦法了。”
到底是将自己收了人家的錢,花光了卻辦不成事被追倒債的事給倒了出來。
“所以你就用我的女兒抵債?”賈政見他親口說出來,站起來就去揪他的衣領,賈赦一個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老頭哪裏扛得住,唉喲喲就往後倒。
倒下的時候,忽然咂出味來了,大叫,“怎麽是你的女兒,明明是我的女兒。”
“到底是誰,你自己看清楚,這字是不是你寫的。”賈母把庚帖扔到大兒子的臉上,他正好半躺在地上,順手的很。
“是,是我寫的,不,不是,不是我寫的。”賈赦只見筆跡,一見就是自己的,說完才發現,上頭的八字并不是迎春的,趕緊又否認。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賈母氣極了,這人是自己生養的兒子嗎,半點氣度都無,看着就生氣。
“字是我的,但兒子寫的分明是迎春的八字,這個八字是誰的,我不認識。”賈赦也急了,多簡單的一件事啊,怎麽變得這麽複雜呢。
“現在事情清楚了,你們兄弟倆自己下去給我斷清楚了,我只要結果。”賈母聽到現在,腦瓜子都是疼的。早就當了甩手掌櫃這麽多年,哪裏還耐煩聽這些扯皮的事情。
只要不是毀了榮國府的大事,她還懶得摻和。一句話就支了他們下去自己商量,她擔了半晚上的心這會兒放下了,正好去歇個響。
兄弟倆你瞪我,我瞪你,最後都沒了脾氣,這事要解決也簡單,拿五千兩銀子還上就行了。賈赦一句沒錢,誰管家誰拿銀子,就把還錢的事支到了王夫人身上。
“這銀子是別人給你的,你又沒入公帳,怎麽可能讓公家還。”賈政嫌惡道。
“那我可不管,這事本來都安排好了,銀子的事也了了,迎春那丫頭的婚事也正好解決了。再也沒有的好事,怎麽就不行了。”賈赦見他還要說話,抱了頭道:“八字的事我真不知道,誰知道這是不是妹婿作的怪,他不滿孫紹祖調戲了他閨女,給我們找點麻煩也不是不可能。”
賈政這回沒有動手,冷着臉道:“我先跟你弟媳商量看看再說。”
說到底,要銀子。
賈赦看弟弟松了口,哼着小曲走了,早知道這事這麽輕松,就早該告訴他們了。現在過了明路,有人還債,他樂得逍遙自在。
王夫人聽到五千兩,駭的手都握不住茶杯了,“他,他他……”
捂着胸口慢慢坐下去,揉了半天才皺眉道:“養着他們一家子,還不知足,還要添這些麻煩。五千兩可不是個小數目,老爺又不是不知道,為了接駕修園子,咱們家背了二十幾萬的債。一個薛家一個夏家,虧得是親戚,沒有催我們還……”
“別給我扯這些,妹婿來告了一狀,無論如何,這事要辦得漂亮。”賈政雖然礙于面子不明面上巴結林如海,但心裏清楚,林如海是榮國府最有力的姻親關系,沒有之一。
“又是他們家,哼,上回修園子,就給了一萬兩,前幾日姑奶奶還去外頭看莊子,說要買呢。”
“停,別給我扯這些沒用的。”賈政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王夫人平素也不是這樣不知趣啊,怎麽今天盡跟他胡攪蠻纏。
王夫人暗自撇嘴,不陰不陽道:“反正探春的年紀也到了,不如趁着這個機會許出去,反正他們離得遠,以後不在母親跟前轉悠就是了。你的那三個妹妹,不也是……”
賈政那一輩,除了賈敏這一個嫡女,還有三個庶女。早早發嫁到外地,再也沒有回來過。
“啪”一聲,王夫人捂着臉,不敢置信的盯着賈政看,他,居然為了一個庶女打自己。
“我跟你拼了,又不是我花了五千兩銀子買什麽清倌人,又不是我拿了人家的銀子還不出來,你沖我發什麽瘋。”王夫人瘋了一樣撲上去,又撕又打。
賈政的太陽穴一突一突的往外跳,腦袋都快炸開了。一時被王夫人壓的不能動彈,臉上着了一道,直接抓下一道油皮。
奮力推開她,賈政大吼,“探春的親事誰也不許應,那是娘娘交待的。你少給我打這些有用沒用的心思,美的你。”
沒有正妻真正能平心靜氣的看待庶出的兒女,探春又頗為能幹。王夫人自知掩不住她的風芒,平日裏也作個慈愛的樣子,左右慈愛也不花錢。可到了五千兩銀子的關頭,庶女就成了随時可以抛出去的棄子。
“娘娘交待的,難道,還要給她造化不成。”王夫人不敢相信,只有她的元春才是最好的,配得上最好的一切,怎麽能給別人。
“你別管了,娘娘說有安排就是有安排,不要的打聽,只管聽着就是。”賈政隐約有點知道元春的心思,卻不好明言。
“好,娘娘交待的,咱們自然要聽。但是大房也是有女兒的,論起來,迎春比探春還大一歲,讓迎春嫁了也就是了。”王夫人心裏不痛快,也知道要給女兒作臉,只能先擱下不提。
“你還不明白嗎?這已經不是讓誰嫁的問題,是誰都不能嫁。”賈政怕她纏夾不清壞了事,只得解釋,“妹婿上了門,點名此人人品低劣,還驚擾到了黛玉,如果我們還和這等人作親,妹婿怎麽看。”
“他愛怎麽看怎麽看,他還以為自個多了不起嗎?我們現在宮裏有娘娘在。”王夫人一直對賈敏心氣不順,嬌生慣養的國公府嫡小姐,沒嫁之前那個排場喲,大的都沒邊了。偏一家人都順着她,真是要月亮不給星星,誰敢多說她一句,公婆就要給臉色。
等嫁了人,王夫人沒少暗地裏等着笑話她。再是探花又如何,就是狀元在官場混不出來的,也不少。沒想到,他一步步爬上去,成了皇上的心腹人,官位越來越高。
賈敏也跟着水漲船高,雖然外頭不顯,可她再清楚不過,這個小姑子的家底厚着呢。好容易她熬到了女兒成了宮中主位,難道還要被她壓一頭嗎?不行,心裏這口氣怎麽都憋得慌。
“呸,你當皇上是什麽人,還能被人婦人拿捏住。你少糊塗,趕緊把這事抹平了算完。”賈政見王夫人實在說不通,罵了幾句頭發長見識短,直接下了命令。
也不管王夫人在後頭哭的稀裏嘩啦,捂着臉上的傷,躲回屋子裏。這半個月,他是別想出門了。
不等賈府湊起五千兩銀子還給孫紹祖,這人竟然被撸了官。
黛玉聽了消息不由納罕,“怎麽會這樣?”一時有些懷疑,難道是父親動的手。
杏果抿了嘴笑,“這回可不幹老爺的事,是他自個喝花酒的時候,沖撞了十七阿哥,還把十七阿哥的人給打傷了。”
沖撞了皇家的人,這樣的小官,說撸就撸簡直不用多想。
“這,真是……”黛玉哭笑不得。
林如海也哭笑不得,他是打算動手來着,可他講究謀定而後動,肯定不會讓人拿住把柄,結果就這麽簡單粗暴的被人結果了。
想了想,他往四爺府上送了份禮,四爺也回了一份禮。一份歲歲平安的筆筒,林如海一笑,派人給女兒送了去。
居然是四爺,這人可真是……
不聲不響的替人把事給辦了,幸好跟他打交道的是人精林如海,黛玉心想,換了自己肯定想不到。
孫紹祖成了白身,王夫人立馬就變了臉。白身連賈府都進不來,他敢拿着條子去告,就讓他試試什麽是官家兩張口。
賈母也趁着這個功夫,随便點了個日子還過得去的史家遠親,把迎春的親事給定了下來。
并教訓賈赦,“好歹是自己的骨肉,不為她想也要為榮國府的面子着想。”當初她把三個庶女發嫁的遠遠的,就是不想再看到他們,但無論是人選還是嫁妝,她都沒有虧了他們。
苛待庶女的名聲好聽嗎?賈母連庶女都容得下,更何況,迎春還是她的親孫女。
“是,母親說的極是。”賈赦老實恭敬的彎着腰,銀子不用還,女兒不用他操心,他有什麽好不滿意的,他是滿意極了。
“走吧走吧。”賈母看到大兒子就覺得心煩,趕了他下去,轉頭去看自己身邊早就空了的座位,神色晦暗不明。
黛玉出門一趟,回來就看到自己屋裏的窗戶換成了透亮的玻璃,還有些喘不過氣來,“這是,哪兒來的。”
“這是西洋鏡的鋪子裏新出的,虧的夫人拿了老爺的名貼,不然還哪兒這麽早輪到我們家,聽說預定的都排到了明年呢。”沉香快手快腳的拿了布去擦,“您看,又亮堂又防雨,還不用老換。聽說還有能将人照的纖毫畢現的鏡子,過兩日就能送來。”
居然這麽早就出現了,黛玉撫額,用手去摸玻璃,微微帶着涼意的玻璃觸手硬冷,卻讓她的心一下子軟了下來。臉上也帶了笑意,心裏默默說道,能重新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西洋鏡的鋪子一眨眼開到了金陵最好的地段,只知道有皇家的後臺,具體是哪位爺,目前還沒有消息。又聽說,江南也開了分店,在富貴窩子開下這麽一間店,簡直就是個重磅炸彈,預定玻璃的,都排到後年去了。
金陵的皇親國戚多,貴人多,熱鬧的事也多,西洋鏡的熱鬧一過,就開始上新的八卦。
杏果神神秘秘的跑到黛玉跟前,“小姐,您還記得那個夏金桂嗎?”
“她又怎麽了?”
夏金桂自從被王夫人稱為親戚,在元妃省親當日上過賈府的門,便真的纏上了王夫人。一門心思想認下王夫人當幹娘,改換自己的身份。
“她就算認了王夫人當幹娘,又能怎麽樣?”黛玉不解,幹的就是幹的,誰還能不知道嗎?
“人家的心,大着呢。”杏果意味深長的一笑,被黛玉拿一顆花生扔了個正着,笑罵她,“別弄鬼。”
這才正經道:“她想進皇家的門呢。”
黛玉嘴都張的合不攏了,“這怎麽可能?就算是國公府真正的小姐,也不一定有這個造化。”
“走大門當然是不可能,走角門呢,興許有幾分勝算。”
給某位阿哥當個妾室,就沒那麽多講究了。
按夏金桂的脾氣到了阿哥的後院,那可真是一團熱鬧。黛玉想想就覺得好笑,“且看舅母應不應吧。”
王夫人還真應了,甚至準備了酒宴,請了親戚過來,正式認下這門幹親。
賈敏推辭不過去,帶了女兒去賈府,宴會剛剛開始,宮裏的小黃門過來賀喜,送了一套內制的首飾給幹妹妹當賀禮。
小黃門的嗓子尖細,“娘娘說,是她當姐姐的一點心意。”
夏金桂當場就拿着全套的首飾去了內室,換了發髻全部插戴上。等再出來,當真是耀眼奪目。她如今自覺身份不差什麽了,又是家中獨女,身家不菲,顧盼之間神采飛揚,在座這些人,以前夠都夠不夠,現在,還不是平起平坐。
所以說,只要有錢,沒什麽是辦不到的。十來萬兩銀子買了王夫人幹女兒的身份,家裏人都說不值,可她覺得太值了。
如今又有宮裏娘娘的親口承認,誰還敢小瞧她。
看到黛玉倚偎在林夫人的身邊,母女倆不時小聲說笑,她的心頭就開始冒火。以前她不敢造次,如今還怕什麽,趾高氣揚的上前,下巴一挑,皮笑肉不笑道:“今日飯菜不知還合不合姑母和表妹的口味。”
黛玉失笑,府裏這麽多的金枝玉葉不纏,幹嘛非歪纏自己。
她似笑非笑,“外祖母家的廚子一慣是好的,不知夏小姐用不用得慣。”
開玩笑,認個幹親就覺得自己是主人家了,老太太可是連面都沒露。老太太說的很清楚,認不認是王夫人的事,與她無關。與老太太無關,可不就是說和賈府無關嗎?沒有阻攔,可能是看在銀子的份上,也可能是看在元妃的份上,反正是沒有半分面子給夏金桂的。
夏金桂一噎,哼了一聲,她自幼錦衣玉食,家中無人敢拂她半點心意。養成了頤指氣使的性子,說話難聽算一個,但要是正而八經跟人打機鋒,一百個捆一起也不是一個林黛玉的對手。
“史表妹給我下了貼子,不知林表妹收到沒有,明日倒是可以好好快活一天。”史湘雲約了夏金桂和賈府的幾位小姐去她家坐客,獨獨沒有請林黛玉。
“明日我們黛玉要去雍親王府上坐客,你們姐妹好好玩吧。”賈敏微笑,一雙眼卻不帶一絲溫度。一個不知從哪兒鑽出來的商戶女就敢在自己面前叫板,真是不知死活。
雍親王,夏金桂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恨恨的看着她。一跺腳跑了,若是有機會和她的幹娘王夫人交流一下心得,應該頗能互相理解。一個對賈敏,一個對黛玉,都是耿耿于懷。
又沒什麽深仇大恨,偏偏覺得人家有的,自己也該有,若沒有就是別人的錯。
“娘,明天真的要去雍親王府上嗎?”黛玉有些怯的慌,他可是未來的皇上啊。
“王爺喜得麟兒,滿百的日子,叫了人去熱鬧熱鬧。你跟着我就是,不礙的。”賈敏的笑意裏,帶着一絲對未來不确定的茫然。明天弘雲阿哥也會去,本來不是什麽大事,可老爺故意說給自己聽是個什麽章程。
當年的花好月圓玉牌,一直好好收在自己的妝奁裏。對于弘雲,賈敏沒話說,這孩子的教養氣度俱是上佳。可就是這身份,以後少不得妻妾成群。滿人的規矩和漢人不同,嫡福晉之外的側福晉,庶福晉都是能上玉碟的。這後院的關系,想想就頭疼。
就連景玉也在頭一天的晚上被接回家,看樣子明天的百日宴是要舉家前往。景玉的個頭蹿的很快,已經跟黛玉比肩,而且這幾個月來,衣裳鞋子幾乎是月月做新。看樣子,不用半年,黛玉就只能擡頭看他了。
看到和雍親王站在一起迎客的弘雲,黛玉的眼睛倏地睜大,景玉也快走兩步,想上前相認又不敢的樣子。黛玉把景玉一拉,低聲道:“走。”
根本不理弘雲看過來的目光,反正她跟着母親去後院,和男人的宴請是分開的。結果景玉一直掙脫她的手,黛玉惱了,兇巴巴的回頭,“你幹什麽?”
“姐,我才不跟你去後院。”原來是景玉大了,不想再和母親姐姐跟去後宅,和婦人呆在一起,可勁的掙紮。
“噗嗤。”有人在後頭笑,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把景弟交給我吧。”
“弘雲哥哥。”景玉還是小時候的習慣,被黛玉打斷,“叫弘雲阿哥。”
然後一福禮,“弘雲阿哥莫怪,我弟弟是個傻的。”
“你們怪我,原本,也是應該的。”弘雲苦笑,他伸出手,想去摸景玉的頭頂,才發現他竟然這麽高了。幹脆拍拍他的肩,“走吧,先去前頭給叔叔伯伯請個安,我再帶你去後頭給福晉請安。”
賈敏笑着和弘雲打了個招呼,讓景玉聽弘雲的話,這才帶着女兒往裏走。
“他們家不是不出來坐客嗎,怎麽這會兒倒不忌諱了。”黛玉心裏有氣,他想如何就如何,真是好大的威風。
“小孩子家家的,氣性倒大,我記得你還給他送過風筝。”當然不是指以前送的那些,是指後頭隔着牆頭扔進去的那一只。
“所以,是線斷了。”黛玉板着臉,那是她最後一次嘗試着去給兒時的夥伴一個鼓勵。仍然沒有得到回應,她便再也沒有去試圖聯系他。沒想到,他居然又出現了。
“一會兒進去可別鼓着臉。”賈敏笑的捏了捏女兒的臉,黛玉瞬間笑了,雍親王本來就子嗣艱難,她若還氣鼓鼓的進去,豈不是讨打。得罪誰都行,怎麽能得罪這位爺呢,她膽小,可不經吓。
像模象樣的蹲禮,不等蹲實了,就被上頭的人笑着給免了。
“這麽漂亮的小姑娘,是誰家的呢,以前竟沒有見過,可見是長的太好,被父母藏起來了。”這種話,黛玉每回出門見客都要聽一聽,溫溫柔柔的抿了小嘴直管笑。自有見面禮塞到她手裏,道完謝就可以退下了。
來的人随便摸錯一個都是皇親國戚,黛玉沒和他們打過交道,也低了頭握着自己的懷裏發呆。
“喂,你是林妹妹?”
“你是?”黛玉擡頭,一個六七歲的小丫頭一臉稚氣的看着她,不由哭笑不得。
“是林姐姐。”黛玉逗她,覺得這小丫頭胖乎乎,和豆芽菜一樣的小姐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十分有趣。
“哦,對哦,是林姐姐。”小丫頭歪頭看着她笑,兩人頭一回見面,竟好像是老友重逢,沒有一點生疏,直接就成了熟人。
“我是烏蘭,跟我哥一塊來的。他可讨厭啦,不許我吃糖。”說着眼巴巴的看着面前碟子裏的松子糖噘起了嘴。
黛玉趕緊抓了一把放到她的手上,“慢慢吃,不過,你哥哥也是為你好,蛀了牙,以後就什麽都吃不上了。”
“他也這麽說。”這個叫烏蘭的小姑娘用胖胖的手指抓起松子糖往嘴裏塞的樣子,象極了一只胖乎乎的松鼠。
“真好吃呀。”小姑娘吃了一半,象個小大人一樣嘆了口氣。惹得黛玉輕笑,點點她的鼻尖,這麽長時間也沒人過來問一聲,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小丫頭。
“林姐姐,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一回出門呢,你呢。”
“我呀……”一大一小,竟然聊開了,烏蘭小姑娘最後拉着黛玉的手,撒嬌道:“姐姐跟我拉勾嘛,以後一定來看我,不許說話不算哦。”
“好,好。”黛玉拗不過她,只得拉了她的小胖手搖了搖,算是有了約定。
“大哥,出門逛街三趟,我賣你一個情報。”烏蘭小姑娘被乳母從黛玉身邊帶去,剛剛還哭的直打抽,等見到了自家大哥,立馬把臉一抹,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來。
“你又作什麽妖,聞到你一身松子糖的味了,吃這麽多,小心胖的進不了門。”大哥很有威嚴的蹙着眉頭。
烏蘭并不怕他,反而學着大人的樣子背了雙後在身後,蹙着眉頭道:“這可怎麽辦,松子糖是林姐姐給的,我吃了一半,還剩一半,打算給大哥吃的,結果有人不領情,那就算了吧。”
“喂,什麽林姐姐,哪一家的林姐姐。”大哥心中一跳,佯裝鎮定道。
“當然,是阿瑪常常提起來的林妹妹啰。”烏蘭小姑娘慢吞吞的樣子,象極了一只釣魚的小花貓。
“給我。”烏蘭小姑娘的大哥彎下腰,去掏小姑娘的荷包,被小姑娘死死捂住。
“松子糖不是重點啦,重點是我約了她逛街啦。”烏蘭小姑娘打掉大哥的手。
就聽到大哥低呼一聲,一把抱起妹妹,“我們烏蘭是最能幹的小棉襖。”
“我不光是阿瑪的小棉襖,還是哥哥的小棉襖,你才知道我能幹呀。”烏蘭小姑娘被舉得高高,半點不害怕,反而咯咯的笑了起來。
“逛街嘛,什麽時候。”大哥也就是弘雲,笑眯眯的看着自家小妹。
“當然是我約好了林姐姐的時候。”烏蘭笑的象只小狐貍。嘿嘿嘿,有了傻子大哥跟着,買單不用愁,出門也不愁阿瑪額娘不讓,真是太美好了。藍藍的天空啊,清清的綠水啊,我烏蘭就象一只自由的小鳥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