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暴斃

怡親王的眼神與兆佳氏在空中遇上,兆佳氏先是焦慮緊張,随後是釋然苦笑,最後是斂目收息。夫妻幾十載,她怎麽會不了解自己的夫君。

她需要解釋嗎?不需要,由心而證,只在人心,而不在人言。

弘雲的目光依然清澈,拱手道:“阿瑪,清者自清,本不必大張其鼓。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兒子……也覺得無妨。”本想說不懂的,也不在意,但是想到兆佳氏,臨時改了口。

“是啊,兒媳也覺得,被人污蔑造謠也好過無人關注,這些本就是他該承擔的。比起阿瑪,這些算得了什麽?”黛玉面色端方,神色從容,并無真相大白後的釋懷或是怒意,反倒眼裏帶着笑意,就好像,這本就是他們該過的生活。

“不錯,這些算得了什麽,這些年,往阿瑪身上潑髒水的人還少了嗎?說我要起兵造反的都有,阿瑪要是在意,豈不是早就氣死了。”怡親王哈哈大笑,衆人面色惶惶,除了弘雲和黛玉帶笑附和,無人敢應。

“好了,都坐下,吃飯。”怡親王大笑之後,聲息一收,發號施令。

寶珊自然被人帶下去送走,剛才被帶下去的烏蘭,又重新被帶了上來,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卻看出大哥和大嫂必是無事了。想到這裏,沖黛玉甜甜一笑。

黛玉挾了一筷子胭脂鵝肉到她的碗裏,“吃吧。”

“嗯。”烏蘭很開心,她的願望很簡單,大哥大嫂只要無事,便有人護着她一輩子。這是她很小的時候,便懂得的道理。

王爺的興致很高,其他人不敢不高,不管剛才是明着遞了刀,還是暗着遞了刀,此時都是其樂融融。你喊一句姐姐,我喊一句妹妹,真是比親姐妹還親熱。

當天夜裏,有兩個人失眠了,兆佳氏獨卧床榻,一夜未眠。弘雲想借口身上有酒氣,宿于書房,被黛玉硬拉回內院。

夫妻倆卧在一處,黛玉緊緊摟着他的腰,“不要想的太多,如果你難過,就抱緊我。”

“只是失望而已,就像小時候……”弘雲後頭的話并沒有說出口,再親密無間的人,也要留有自己的一處小小空間,存放着內心深處不快的記憶,不想說的話,和不想再記得的往事。

“聖人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我并不認同,聖人都不可能從不犯錯,又何況父母。這麽說,大概只是想告訴我們,父母站在自己的立場,做出覺得對子女更有利的決定。就算有錯,也只是錯在沒有考慮過子女的想法,一廂情願的做了自己覺得對的事情罷了。”

黛玉心想,別說現在,就是再過幾百年的未來,還不是有一廂情願,從不考慮子女想法,而将自己的意志強加上去的父母。這是個死結,外人無法置喙,只能他自己想通吧。

“以後我們的孩子,他想做什麽,便讓他做什麽,我們絕對不要幹涉。”

“好,不管他想幹什麽,都随他自己的心願。”黛玉剛回答一聲,忽然“唉喲”一下,吓的弘雲立刻坐了起來,“怎麽回事?我去請太醫。”

“不用不用。”黛玉趕緊一把拉住已經一只腳落到床下的弘雲,聲音裏帶着驚喜,“他剛才踢了我一下。”

“真的。”不待黛玉答話,弘雲已經将手覆蓋上去,他的一只腳踩在床榻之下,一只腳跪在床榻之上,姿勢奇異而扭曲,想來必是極辛苦,他卻絲毫沒有察覺。

半響再沒有任何異動,在他失望之時,掌心傳來“咚”的一下撞擊,弘雲驚喜的看着黛玉,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就怕驚到了腹中的孩子。

黛玉點頭,“看,寶寶出來感謝你了,感謝他的阿瑪,答應讓他選擇自己想過的生活。”

“就在這一刻,你可以不知道,我心裏冒出一個瘋狂的念頭,我想把世間所有的,最好的一切,都給他。”弘雲在黑暗中環抱住黛玉,“血脈真是世間最奇妙的聯系,完全不講任何道理。”

“人同此心,想來,愛的太過,就會失了分寸。”黛玉含蓄的勸慰。

“是,我其實一直都明白的。”弘雲在黑暗中用力的點頭,肚子裏的孩子安靜下來,黛玉的呼吸綿長,也已經熟睡。

弘雲慢慢阖上眼睛,氣息終于緩和而平穩下來。

兆佳氏半夜坐起,燕嬷嬷立刻掌了燈進來,“福晉要喝水嗎?”

“王爺,今夜宿在吳氏屋裏?”雖然是問句,語氣卻是極肯定的。

燕嬷嬷苦笑,答了一聲,“是。”

“我知道了,睡吧。”兆佳氏重新躺下,燕嬷嬷熄了燈,深福一禮,一句話想了半天,仍然沒有說出口。

“當年的事已經過去了,我不會再提起來,你下去吧。”兆佳氏說完,燕嬷嬷再福一禮,悄然退下。

怡親王一早進宮,遞上了請封世子的折子,果不其然,聖上很快批了一個大大的準字。

“禮部一會兒就把世子制服給弘雲送去。”皇上見怡親王高興的嘴都裂開了,也笑了。

“上回弘雲送到刑部的犯人,已經判了斬立決,你要不要看他的供詞。”皇上看着他。

怡親王摸摸頭,“不用了,皇兄看過,臣弟還有什麽不滿意的,您怎麽會讓弘雲吃虧呢。”

皇上牽強的扯出一抹淡笑,“行了,回去吧,這麽大的喜事,好好辦辦。”

“是。”怡親王走的飛快。

剛出宮,臉色便垮了下來。他幾乎可以認定,偷襲弘雲的兇手,背後主使之人正是弘時。不然皇上的臉色怎麽會那麽難看,更不會出言試探。

這個時候,他忽然想到了黛玉,想到如果黛玉面對皇上的提問會怎麽回答。他不得不承認,黛玉想的沒錯,誰真能将一大家子棄之不顧,去圖一時義氣。

如果弘雲有什麽不測,他當然敢。

但問題是弘雲現在好端端的,馬上就是世子。而弘時已經貶為庶民,圈禁城外,他還要怎麽追究,非要弄死他?他再怎麽不好也是皇上的兒子啊。

他甩甩頭,将這件事從腦子裏甩出去,既然皇上讓他好好辦,那就大辦一場。

同時出城的旨意有兩封,一封進入怡親王府,皇上下旨冊封怡親王嫡長子弘雲為世子,禮部同時送來了世子夫妻兩人的禮服和頭飾等物,還有皇上的賞賜。

另一封,就低調的多了。單騎黑衣一路馳到城外,念完聖旨,一壺酒擺到了弘時的面前。

“奴才服侍三阿哥上路。”

“皇阿瑪,皇阿瑪……”弘時以為自己已經不會難過了,可這個時候仍然雙手顫抖着,哽咽着。

他的獨子被送入此間時,因疏于看顧,已經病逝。福晉還抱有一絲希望,說不定皇上盛怒之後,會放他們一條生路。只有弘時知道,他們此生最好的結局,就是在此終老。

沒想到,就是這樣,皇上也不肯放過他。雙手捧着酒杯,又放下,“讓庶民給額娘磕個頭。”

說着朝着皇城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複捧起酒杯,一飲而盡。

單騎而來,單騎面去,面君複命,皇上久久不語,半響揮手,自始自終未發一言。

弘時之死沒有在金陵城中掀起什麽風波,只在怡親王府掀起一點聲音。

黛玉知道後,反應很簡單,“今天中午加菜,加三道菜。”

人人都以為是因為大阿哥冊封世子而高興的,只有弘雲知道緣故,摸摸鼻子,“你呀。”最後手掌落到她的臉上輕輕撫摸,終是沒有說什麽掃興的話來。

倒是兆佳氏知道後,單獨對黛玉提了一句,“雖說冊封世子是高興的事,你們行事也不要太輕浮。”

“是,額娘教訓的是,兒媳再不敢了。”黛玉沒有解釋,只是笑盈盈的應了,夏日已過,她不再畏熱,雖然肚子大了些,人反而舒服多了。

“不過,如果是胃口好,倒無妨,想加就加吧。”兆佳氏的眼睛落到她的肚子上,已經顯懷的肚子,讓她的心又軟了下來,罷了罷了,就當是看在孫子的面子上吧。

“謝額娘。”黛玉還是笑眯眯的,半點不生氣。她早和兆佳氏生不起氣來了,各有各的立場和堅持了多年的觀念,不是三言二語可以改變的。既然改變不了,敷衍過去便好。

兆佳氏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半點不能着力,煩燥的說道:“你把宴客名單早點定下來吧。”

“是,明天和弘雲商量商量,後天給額娘送過來。”

黛玉回完話退出來,看到窗臺上的蘭花又在綻放,深吸一口氣,外頭的空氣真新鮮。

要請的人很多,黛玉還奇怪,“弘時暴斃,皇上還有心情看你大肆操辦宴請?”

弘雲但笑不語,黛玉就明白了,敢情弘時不是暴斃,是賜死。看到黛玉明白了,弘雲才道:“皇伯父讓阿瑪辦的熱鬧些,我們是奉旨熱鬧,不用擔心。”

黛玉聽到奉旨熱鬧幾個字,樂不可吱,黛玉拿筆,弘雲搗亂,從後頭握住她的手,“咱倆一塊寫,這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去你的。”黛玉到底是沒掙紮開,兩個人頭挨着頭,寫下了賓客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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