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過佳希是在某一天突然得知何消憂和許亭彥在談分手,驚愕歸驚愕,倒也能解釋為何許亭彥每次來醫院都行色匆匆。在她追問下,何消憂坦陳早在許亭彥出差之前,他們已經在讨論這件事了。
“他這些年一直很不快樂,大概是因為和我在一起。”何消憂說。
過佳希聽不太懂,反問:“你們的感情到了瓶頸期?”
“也許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愛過我吧。”何消憂忽然一笑,有些孩子氣,“我猜的。”
過佳希沉默,沒想到好友會用自嘲的口吻說出一個悲涼的事實。
“佳希,上次那個陌生號碼是一個女的,和他認識很多年了,她年紀還比他大。”何消憂平靜地說了事實,“是我直接問他的,他沒有隐瞞,直接告訴我,對他而言,她是一個有重要意義的人,但我從來不知道她的存在。”
何消憂說着垂下眼睛,目光停留在自己的病服袖子上,她慢慢地把蒼白的十指一點點地蜷縮起來,聲音輕如塵埃:“她很早就結婚了,但是年初離婚了,離婚的事情是和他商量過的,他很支持,還幫忙找律師為她争取利益。”
過佳希忐忑不安地問下去:“她離婚是為了許亭彥?”
“關于這個,他永遠不會讓我知道,我現在知道的是,他從十七歲開始喜歡她,到現在為止快十年了。如今她恢複了單身,不管他們有沒有後續,他不甘心放棄,所以他絕對不會娶我了。”
事至此,已經不是何消憂哭鬧可以挽回了,說真的,她連和情敵競争的資格都沒有,許亭彥已經判她出局,他甚至是用比以往更溫柔的語氣說:“你知道她是誰沒有任何意義,不要再騙自己了,我們之間的實質問題和有沒有別人無關。小憂,我們好聚好散吧,我相信,我和你終将尋找到真正的幸福。”
“怎麽能這樣?”過佳希急着站起來,“我去找他問清楚。”
何消憂出聲阻止過佳希:“別去,我不想任何人幫我挽留他。”
“可是……你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分手了吧?你也是十七歲的時候喜歡他的,既然他理解自己的感情,怎麽能這樣對你?”
“他很固執,只尊重自己的想法,做出的決定不會改變,當他說分手的一刻,我知道他是要徹底離開我的生活了。”
過佳希看着她極為消瘦的臉龐,眉心那道不知何時出現的,難以忽視的折痕,逐漸冷靜下來,問她:“你現在感覺痛苦嗎?”
何消憂擡起眼眸,目光毫無神采,像是蒙塵的石子,似乎這是一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如果很痛,那長痛不如短痛,和他分手吧。”過佳希果斷地說。
病房很安靜,午後的暖風從窗外吹進來,把擱在窗臺的一份醫藥費賬單吹了下來,連帶那只外形像海螺的陶笛也輕輕地動了動,那是蘇小非特地買來送給何消憂的禮物,可惜她把它放在了一邊,完全沒有心情去研究它的構造。
愛情是一把雙刃劍,從前有多甜蜜,如今就有多痛苦。
鐘言聲來接過佳希的時候,她向他打聽許亭彥年少時喜歡過誰。很可惜,鐘言聲對此毫不知情,雖然他和許亭彥是表兄弟,但說到底也只在童年時玩在一塊過,長大後就生疏了,許亭彥青春期暗戀過誰,這個秘密可能只有睡在他上鋪的兄弟知道。
過佳希陷入了失落的情緒裏,片刻後想起一件事,問他:“你站在哪一邊?”
“什麽站在哪一邊?”
“現在我的好朋友和你的表弟要分手了,原因是你表弟太沒品了,薄情寡意,沒有責任心,我現在只想把他抓到面前,想辦法固定住,然後拿面粉團狠狠地砸他的臉,或許才能消氣,但偏偏他是你的親戚,真的為難……你必須拿出态度,你支持誰?要不要大義滅親?”
“我支持你。”他心平氣和地說,“佳希,這件事明顯是許亭彥的錯,作為男人,我不會偏袒他,不過我沒有能力改變他的想法,所以你一直掐我胳膊也沒用。”
“……”
過佳希讪讪地松開手,垂下手臂。
“我明白你的情緒,你很重情義,不想朋友難過。”
“也不只是這樣。”過佳希想了想說,“我開始懷疑有沒有一段愛情是真的能天長地久?你看梁山伯和祝英臺,羅密歐與朱麗葉,劉蘭芝和焦仲卿,這些名垂千古的愛情主角說到底都是很早就死了,所以才會留下美好的傳說。我們普通的男女,如果活到九十九歲,也許都會有很多小矛盾,會有互相讨厭的時候。”
“你如果懷疑,那不如和我試試看,從今天起到九十九歲,有多少次讨厭我的時候?”
“不包括以前嗎?”過佳希認真地說,“嚴格地說,我已經讨厭過你一次了,你可以記上去了。”
“什麽時候?”
“就是我想對你表白那會兒,你不讓我說出口,還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絕我,我回家後就有點讨厭你了,連你送我的玩具熊都看不順眼了。”
他想到這件事可能會被她記住一輩子,無數次地翻出來說,略有無奈,不過他認了,當年的确是他讓她哭了很久,現在她回來讨債也合情合理。
她說到一半,故意裝出氣呼呼的樣子,這是她最近很喜歡用的伎倆,只要瞪圓眼睛,擡起下巴,配合着雙手抱胸,佯裝自己很憤怒,他便會在短時間內轉移話題,想出一些普通的招數哄她開心,譬如問她想吃什麽,酒釀丸子還是芋頭甜湯?她假裝中計,說芋頭甜湯,然後讓他牽着去吃,成功消氣。
誰知這一回,他沒有問她想吃什麽,而是伸手在她腰上輕輕地一撓,她瞬間就笑到崩潰了,等好不容易恢複正常,她伸手撓回去,卻是無效,他完全不怕癢,撓他哪裏都沒有用,她只好一邊捏他的腰一邊氣呼呼地說:“你怎麽不照原劇本上的走?快問我要不要吃芋頭甜湯!”
他一手扣住了她的手,一手按在她的背上,忽然間把她摟進自己懷裏,低頭說:“我喜歡你這樣子。”
“怎麽樣?”她反問。
“在我面前表現得像一個鬧別扭的孩子,無理取鬧,偶爾讓我措手不及,卻很可愛。”
“我明明是走溫柔賢惠的路線,大家都這麽說,你難道不覺得自己女朋友很懂事嗎?”
“這說明你演技很好,他們都被你騙了。”他的目光覆蓋下來,如同一片風平浪靜,寬闊到足以包容一切的海,“但是騙不了我。”
“其實是我不想騙你,我就是這樣一個別扭的人,以前是裝乖騙取你的好感,現在你人到手了,我不想再裝下去了。你知道嗎?我小時候就愛捉弄我爸,把吃過的泡泡糖放在他鞋子裏,他跳腳的時候特別好玩。”她貼在他胸口,擡起下巴看他,笑着說,“我喜歡對親近的人無理取鬧,偶爾撒潑,不講道理,感覺特別幸福。”
“這說明你是一個有些缺愛的人。”
她不否認了,若有所思後問他:“那該怎麽辦?”
“沒辦法。”他撫了撫她的頭發,“你人到手了,我只好認栽,以後會配合你玩這些幼稚的游戲。”
“……”
她笑了,然後問:“現在的我和以前的我,你喜歡哪一個?別說都喜歡,一定要選擇一個。”
“現在。”
“原因?”
“現在可以對你做一些以前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情。”
“譬如呢?”
“這個等你長大了再告訴你。”他說,“現在別有太多的好奇心。”
“我又不是十歲孩子,快告訴我。”她知道他在開玩笑。
鐘言聲始終不說,拉過她的手,帶她去喝芋頭甜湯,喝完了甜湯,依她的要求去逛了霞光巷。
霞光巷對他們而言是一個有意義的地方,因為那年夏天,她最後一次去他家接受輔導,他沒有陪她做試卷,而是帶她來這裏看了老房子,她記得自己學會了一個名叫“偷心造”的詞彙,還坐在矮牆上看壯美的夕陽,對目光所及的人突然間心動不已,以至于在往後很多個日子都念念不忘。
此時此刻,過佳希和鐘言聲并排坐在矮牆上聊天,過佳希晃着腿,漫不經心地說:“我從沒和爸爸媽媽說,其實我很想回來這裏住。”
“因為風景好?”他拉住她的手,以防她掉下去。
“對啊,還有呢,這裏都是我的童年回憶,我以前常常沿着那條小路跑,跑到盡頭那家漂亮阿姨開的雜貨店,我拿攢着的零花錢買明星卡片、折紙和娃娃雪糕,算是當時最快樂的事情。”她說着伸手指一指不遠處。
“也許以後你有機會回到這裏。”
她想了想也是,不能排除這個美好的希望。
“對了,以前你告訴過我有一個叫‘偷心造’的術語,我特別喜歡,還有沒有其他好聽的?”
其實很少有好聽的,他想了想告訴她一些簡單的術語,譬如“雀替”“須尼座”“藻井”“一品書散水”“風雨橋”等等。
“風雨橋是什麽?”她問得很仔細。
剛好他手機存有照片,便翻出來給她看,她看見照片上有一座很特別的橋,橋上竟然同時建有亭子和塔,他解釋說這樣可以用來避雨,它是侗族建築三寶之一,還給她講了一個關于風雨橋的傳說,有螃蟹精和花龍,螃蟹精被鎮住後變成了一塊黑色的石頭,叫螃蟹石,為了紀念英勇的花龍,當地人在橋柱上刻上了花龍的圖案,因此風雨橋還可以叫回龍橋。
她覺得很有趣,又問了很多細節,源源不斷的,似乎他就是一本百科全書,再簡單的問題她都懶得去上網搜索了,直接讓他告訴她,兩人坐在矮牆上聊了很久,直到夕陽西下。
淡淡的光像是胭脂一樣照在她的臉上,她安靜下來,和他一同看日落。
他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腿上,她心裏的甜蜜就好像是金色的麥芽糖,絲絲縷縷地糾纏在一起,說不出的幸福。
時隔多年,她和他并肩坐在這裏回顧那一天的夕陽,她不再隐藏內心的小秘密,名正言順地和依偎在他肩膀上。
她竟然在和他戀愛,一起手拉手走在街上,嗅着薰衣草的花香,喝甜湯,聽他講故事,對他撒嬌,無所顧忌地把一切問題抛向他……這一切本身就如同夕陽覆蓋下的世界,金燦燦的,光芒萬丈。
她還要和他永遠在一起,陪伴在他身邊,無論怎麽樣都去支持他,照顧他,想到這裏,她的心裏油然升起自豪。
“你在想什麽?”
“想你。”
“我就在你身邊,不用特地花時間想。”
她笑了,小聲說:“你在身邊,我也會想你,雖然多餘,但我不覺得麻煩。”
他看着她的大眼睛,真覺得戀愛中的她很孩子氣,像是回到了四年前的時光,不同的卻是,那時候他必須時刻把握好分寸,嚴謹克己,把她當成一個不能去傷害,盡可能去保持距離的小女孩,現在可以把她當成自己的女人。
“鐘言聲,我想多管閑事了。”她忽然說。
“什麽?”
“你能不能幫我約許亭彥出來,我想問他一些事情。不過你放心,我不會亂說話,也不會發脾氣,我只是告訴他,如果他要分手,應該把傷害系數降低到最小,別再有意無意地讓小憂更難過。一想到她現在人還在醫院,身體不好,感情未明,而我卻在這裏幸福地和你談戀愛,心裏就有負疚感,想為她做一點事情。”
“好,我幫你約他出來。”
“你同意了?”
“我還有其他選擇嗎?已經說了站在你這邊。”
她笑了,伸手想去捏他的臉,卻被他扣住了手腕,她一愣,握住了拳頭,他則低頭親了親她的小拳頭。
等到天暗下來,鐘言聲先跳下矮牆,随後讓過佳希跳下來,正好穩穩地落在他懷裏,他不急着放她下來,往前走了幾步,抱了一會兒才慢慢松手,讓她安全地雙腳着地。